车内沉默得像深海,只有空调出风口微弱的嗡鸣声,像潜水时耳边耳返的水压,幽远而黏稠。我看着她,她也看着我。灯光在她瞳孔里投下湿润的反光,像港口夜里的航标灯,一闪一闪。
我说姐,我困了。她的目光实在温柔得叫人难受。
“小翎,你还有得选,不是么?”
她伸手摸了摸我的脖子,“如果不想就不去了,其他东西,有姐姐在呢。”她的手掌微凉,指尖落在我颈侧时,血管浅浅地跳动着,我下意识僵了僵。
“我明天会去公司见他的。”我轻轻地叹了口气。
“我看过你拍的Tide ,你做的很好,不是么?”
我听后沉默了很久,不知道怎么回答姐姐。
“所以,你能自私一点吗,余翎?”她接着开口,声音像夜雾里隔着水面传来的汽笛声,遥远又哀伤,“姐姐希望你能自私一点,这也是姐姐的私心。”她的手按上了我的肩头。
活得自私一点么?这话好像谁从前也对我说过。
“姐,我会去见他,”我给她指了指我的断指,“但绝不是去接手。”
我自然是不会从的,要不然显得我的断指很搞笑和廉价,以及往前做的所有、所有、所有的事情看起来都像放屁的无用功。我用两根手指为代价,换来了一条路。
也够本,不是么?
我跟着我姐上楼,洗漱,一气呵成地躺在床上。
躺在床上后,我又玩了很久的火机,在那之后我又新买了一个放在我的身边。就这么听它"叮叮"的又开又合,一下又一下的像是之前周汀抚摸我的下颔一样。
于是乎,我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像潮水留下的沙痕,关于我的十九岁,其中也有周汀。我从前是听从了周汀的建议才选了编导,但我也有私心,因为如果选了编导就可以周汀站在一条相似的路上。
我说我好像没有很远大的梦想,可能这句话说得太莫名其妙,那时的周汀都没有回答我。
我在梦里了问了一次这个相同的问题,“我好像没有很远大的梦想。”这一次她给了我答案。
周汀总在我孔洞中的缝隙当中出现,比如梦。
“你为什么选择了现在的这条路呢?”她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梦里的周汀拿着我的火机,火光在她眼里闪烁出琥珀色的微光。
“因为周汀。”我抬头望向她,几乎是脱口而出。
周汀微微一怔,随即笑了,像风吹动湖面的波纹,轻浅又不易察觉。
“余翎,如果我跟你说实话会很残忍么?”她问,语调轻柔得像雨夜里轻敲窗棂的手指。
我说不会。
“人本性自私,你从来都是为了你自己。”她指尖的火机又“叮”地合上。她的拇指轻轻摩挲着那枚火机的金属边缘,金属与金属的摩擦声细微而清晰,像是夜潮拍打岸边的碎响。
火光熄灭的瞬间,周围的景象变得模糊不清。我望着她,喉咙被她扼住,像是那个火机。没有空气,火苗无法燃烧,连呼吸都滞涩起来。
“人是不会为其他人而活的。你不是为了我,是为了你自己能够靠近我。你在怕我不会停下脚步等你,不是么?”她思考了一会儿,“依我看,还有一点是为自尊心。”
我抬头看向周汀。她又笑了笑,眼角弯弯像月牙,眼底的琥珀色光芒像是火苗摇曳时的最后一抹温度。我看迷了眼。
“你觉得我说的对吗,余翎?”
“对不起。”
“其实没关系的。”她轻声说,“人都是这样。”
然后,她按下了火机。
“叮。”
光亮再次跳跃而起,她的身影在火光中淡去。她目光下被映照出的是滚烫而鲜活的我,让我一种能被点燃的错觉。
“但自私一点也无妨的,我也是自私的,我希望你永远是我的。”
是枯木,即便一百个生死,请也许给你燃烧。
请为你自己而活。
我猛然睁开眼,看了眼手机,才早上五点。
周汀是真正的塞壬,她临走之前在我耳边的低语,剖析出了一个血淋淋的事实。梦中的她从背后举起我那只断手,让我正视它,说你看,人总要失去点什么的。亲手让我看清,我不过是个被自己**驱使的溺水者。
我闭上眼,试图从昨夜的梦魇中剥离,可那个火机开合的声响、她眉眼弯弯的笑、她温柔却致命的剖析,全都如影随形,根植在脑干深处。
偏偏我清醒的很,睁眼后就睡不回去了,喉咙里像被盐碱刮过,苦涩得发干。
床上的火机打开着,很危险,如果我给它上了油和火石,说不定今天早上我己经被火烧死了。
或许我早就死了,烧死在昨夜那个燃烧的梦里。
我干脆直接掀开被子,光裸着脚踩上大理石地板,鸡皮疙瘩瞬间爬满小腿。
我去洗了澡,我洗澡时总喜欢把水开得很烫很烫,避免人的四肢落在麻木里。
那天早上,我借了我姐的衣服,显得正式点。我总不能穿着老头衫去见老头。但是我还是按照习惯把衬衫袖子卷了两道,露出小臂和手腕。
到港口附近时己经快八点了,风很大,把我额前的碎发吹得四处乱飞。
这里总是有海水和铁锈混杂的味道,是几代人生命的衔接处。
我姐压了压我的领口,说她就不进去了,我自己进去吧。
我“嗯”了一声,没看她,抿了抿嘴,推门而入。
我知道我心里的那一杆秤总是不太平衡,我对我姐姐的选择还是愧疚的。
但若当真什么都不做,浑浑噩噩的过日子,才是真正对不起我姐姐所付出的。
谈话的过程,没什么好细说的,没什么意思,也没多难猜。是拉锯,是碰撞,是生硬的撕扯。
最终结果就是他要和我对赎,给我两年时间,其间给我断供,如果没拿出成绩就自己滚回来。
我说行啊。
我父亲说我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
我说那就对了不是么,我现在残疾,没有接手的能力。金属在晨光下泛着冷光,动作带出细微的零件摩擦声。我知道假肢这玩意儿确是挺吸睛的,况且还不是仿真的。
他放下了手里的钢笔问:“你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意思啊,手残疾,接不了手啊。”我弯了弯唇角,“我是不是还要感谢你没有因为我残疾放弃我啊?”
“你觉得这是在开玩笑吗?”
“我当然不是在开玩笑。”我坐得挺直,“我是在提醒您,或许我是个无可救药的逆子呢?”
“这是你享受了家里那么多年后的责任,你以为你这样,就能逃掉责任?”
我垂下眼睛,嗓音却还算平稳:“我从前也以为这是责任。小时候我觉得我多责任就是听话、读书、考好成绩、别让您丢脸。”
“难道不是?”他终于开口。
“可那不是责任,那只是交换条件。我乖,我听话,您就养我,就不骂我,就带我出国过年,给我买礼物。可只要我一不听话,一说不,一拒绝,您就开始收回一切。”
“责任,是在不交换的时候,还会继续做的事情。可您和我,讲交易比较合适。所以我们之间,干脆谈交易吧。”
他攥紧了手里的钢笔,笔尖在纸上划出一道刺耳的“咔”的声响。
“你这是诡辩,你去看看,谁家不是这样养孩子的。”
“您觉得,我的责任就应该是成家和立业,结婚生子,是吧?”
父亲没有接话,只是冷着脸看我。
“可能不能如您的愿了,因为就连成家这第一项我也做不到,别太惊讶。”我盯着他的眼睛继续开口道,“因为你女儿我啊,是个同性恋,你眼中彻头彻尾的逆子啊。”
父亲原本稳住的脸色一下子破了防,仿佛有人当头泼了他一盆冰水。他的眼神里闪过一瞬的不敢置信,随即迅速被愠怒覆盖。他张了张嘴,却像是被什么卡住了喉咙,没能第一时间发出声音。
“你说什么?”他的声音低沉得像是压着火。
“我说,我喜欢女人,我是同性恋。”我字句分明,“我说得不够清楚吗?”
“你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他声音发抖。
“我一直是这样的,只是你从没看见过而已。”我摸了摸下又道,“从小到大。”
他重重地把笔筒砸了过过来。
我扭过头很轻松的就躲过了,看着那个笔筒滚了两圈,停在脚边。
“我知道你现在很想否认,想说我只是叛逆,只是一时糊涂。”我垂下眼睛,“但我告诉你,我己过了对自己的选择有怀疑的时候了,这是我活得最清楚的一件事。不是阶段,不是好奇,更不是受什么影响。它是我,是我的一部分,是我从十几岁开始,每天早上醒来都要面对的自己。”
“住口。”他说,声音颤抖。
“我现在什么也不求了。”我平静地说,“就当我是个不合格的产品,坏了。该处理就处理,别再当我是个能修好的机器。”
我说完,就起身出了办公室,没有再浪费太多口舌,毕竟我没有多少时间。
两年的倒计时,从现在开始计时。
断供对赎,我们双方都觉得这是一本万利的买卖。他用两年押我一生,我押两年换我一生。若我干不出成绩,由他发配。
很公平,买卖己定。
不亏,甚至划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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