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男人？”玉幕装傻道。
奉香领着她往远处走，玉幕跟在她身后，心都要跳出嗓子眼了。
月光下，奉香的脸显得威严可怖，她道：“少装傻。不管他是谁，你只记住，你生来，就是要效忠于殿下，切莫有异心。”
玉幕暗暗松了口气，屈膝，道：“是，谢谢姐姐教诲。”
她转身离开，奉香道：“我会盯着你的。”
玉幕脚步一顿，快步离开了。
昭心殿清心斋，萧楚稚书房。
香炉里宣和御制香缓缓升起，徐徐浮动。雕花镂空窗外，探进一枝玉棠春，时有几只鸟雀大着胆子在花枝上嬉戏，抖落几瓣春色。
天地寂静，岁月静好，萧楚稚将绢帛铺在檀木书案，用镇纸压卷，从木雕笔架取下一只湖笔，笔尖在装有松烟墨的端砚上一点，缓缓落笔。
约莫到了熏香燃尽之际，萧楚稚才搁笔，面上却是皱着眉，明显对这幅画并不满意。
差点什么……
画的是探进窗来的那枝玉堂春。
她看一眼画中玉堂春，又看一眼眼前玉堂春，左看右看给自己看恼了，“啪”地一声将湖笔摔在书案上。
画中的玉堂春姿态优美，白色的花瓣清新淡雅，美则美矣，但却太过死板，少了些灵气。
她之前也作过花鸟画，但相比于她的山水画却是逊色不少。
萧楚稚顺过了些气，想翻出来找些灵感，便在清心斋里翻找起来。
结果清心斋里的柜子和多宝格都被她翻了个遍，掘地三尺也没把想找的画找出来。
她喃喃自语道：“奇怪……放哪了……”又努力一番后，无果，只能叫道：“玉幕。”
在室外候着的玉幕走了进来，微微躬身，道：“殿下有何吩咐？”
“之前我画过的花鸟画都放哪了？”萧楚稚问。
玉幕脸色惨白了一瞬，随即正色，细若蚊声道：“奴婢找找……”
说罢，往萧楚稚边上的柜子走去，目标明确地在方才萧楚稚翻找过的柜子里又翻找起来。
旁观的萧楚稚微微一皱眉，心疑道：“她在放没骨画的格子里找作何？”
按萧楚稚的要求，凡是她的画都要分类收放。方才她翻过，那格子里确确实实放的都是没骨画无疑，玉幕便是专门打理清心斋，没理由记错。
玉幕合上格子，故作讶然道：“殿下……不见了…！”
萧楚稚知她心中有鬼，如往日一般温声细语，却每说一句便叫玉幕心冷一分：“当然不见了，放没骨画的格子里，怎么会有花鸟画呢？”
玉幕面色惨白，当即就吓出了哭腔：
“殿下……”
萧楚稚愠怒道：“说，那些画都去哪了？”
玉幕跪了下来，面上一片惶恐无措，双手垂在身侧无处安放：“奴婢不知道……奴婢真的不知道……”
“平日清心斋便是你在打理，若真有贼来偷，为何放着这么多绝世孤品不偷，非偷我那几幅花鸟画呢？我再问一遍，都去哪了？”
萧楚稚平日待人温和，是个万里挑一的好主，但不代表她发起怒来也好说话，往日掩饰在笑容之下的威压一显，几乎压得玉幕喘不过气。
她有足够的耐心给她。
清心斋内，气氛陷入一片低迷。
玉幕垂泪呜咽了几声，终于挨不住她的冷眼相看，抽抽噎噎道：“回殿下，都拿去卖了……”
萧楚稚又气又疑，气她私自偷卖，又疑她卖了作何。
萧楚稚自问待手下的人不薄，有自己的一口饭就有她们的一口汤，家里她也有派人打点，月俸不少也从不克扣，何致于去偷画卖钱？
萧楚稚气笑了，问：“卖画作何？”
玉幕这次却是没了话，只顾着在一旁擦眼泪，腕上银镯滑落。
萧楚稚见过不少名贵首饰，自然是个识货的，见她手上戴着的银镯子品质不凡，心中闪过一丝疑惑，但有更重要的事摆在眼前，容不得她去多想。
萧楚稚温和了些声音，纤纤玉手抚上她微微颤动的肩，道：“别怕，有什事和我说。”
玉幕抖了一抖，哽咽道：“殿下……是奴婢一时贪心……奴婢死罪……”
玉幕从小就跟了她，她的性子萧楚稚再清楚不过，叹道：“不肯说是吗？”
玉幕将头磕地极响，像是说给萧楚稚听又像是说给自己听：“……奴婢死罪。”
“自去领罚。”萧楚稚说罢，抬步离开。
浅色衣摆从玉幕抵在地板的头边擦过，她缓缓起身，擦干了眼泪，顶着通红的眼睛出了清心斋。
……
这几日萧沉玉总在忙，萧楚稚便识相地没去打扰。
其实是连着两次被拒之门外后，她便没再去了。
昭心殿内，窗外海棠不动，一室皆静，萧楚稚心中却满是躁意。
她侧躺在榻上，青丝垂地，一手托着腮，另一只手搭在腰上轻点，正闭目养神。一旁的珠帘手持羽扇扇出徐徐微风，奉香则地站在一旁，眉间一抹忧愁。
萧楚稚这几日做什么事都感觉倦怠，整日闷在屋里，画也不画了，饭也少吃。
奉香以为她是因为玉幕的事而兴致缺缺，又担心又是心疼，道：“殿下，御花园里桃花开得正好，殿下不如去看看，整日闷在屋里会闷出病的。”
萧楚稚仿佛恍若未闻，好半响缓缓睁眼，打了个哈欠，懒懒起身，道：“走吧。”
反正这倚春宫也无聊，是该出去走走了。
奉香得令，便去命人准备仪架。
御花园里，百花争奇斗艳，桃花粉嫩一片。
萧楚稚只草草看了几眼，略有些敷衍道：“确实不错。”
具体不错在哪，她却懒得说了。
本来还阴着的天，突然日光大盛，阳光打在脸上，没一会便晒得她的脸微微泛红，虽有珠帘在一旁给她扇着风，但萧楚稚还是出了些薄汗。
珠帘提议道：“殿下，要不去那边的凉亭避避暑气吧。”
萧楚稚正有此意，点头，众人往凉亭走去。
凉亭临水，湖中植了绿荷，又置了些零散湖石，三两红鲤躲在荷叶的阴影里避着日光，湖面在日光下波光粼粼，与日争辉。
她知道这几日萧沉玉在忙什么，在着手剿灭余党。
不过这并不是要她忧心的事，便放空了脑袋，甘愿做这天地的一缕风。
没过一会，从月洞门来了一青一黄的两道身影，略走在前面的是个面容美艳的女子，身着墨青色纱衣，缀了条花玉禁步。
一双狐狸眼，风情全在眉梢————正是二公主萧淑敏。
身后落了半步的黄色身影，便是她身边的侍女。
萧淑敏也瞧见了在凉亭内的萧楚稚，二人视线相碰，她微微一蹙眉头，露出些许不悦，走近后却是端庄地挑不出来一点毛病。
萧淑敏微微屈膝，垂下眼，道：“见过皇姐。”
萧楚稚与她虽是姐妹，却并不相熟，从小养在不同妃嫔的膝下感情自算不得好，只懒懒一颔首，道：“皇妹安好。”
萧淑敏得了这话，先前还脚步匆匆，现在却不急着走了，见萧楚稚没有想将聊天继续的意思，气氛有点僵，但还装作镇定自若的样子站在一边，似在等人。
多了一个不相熟之人，萧楚稚略感不自在，便想去别处走走。
就在她起身之时，萧淑敏眼尖地瞧见月洞门外又有一黑一紫的两道身影信步走来，见萧楚稚要先一步出去，料想他们定会碰上面，她好不容易盼来的机会，可不能被萧楚稚给打乱了。
她想着，心一急就冲了上去。
本就狭小的出口，萧楚稚和在一旁扇风的珠帘就差不多占满了空间，萧淑敏却硬是要挤上去，结果二人相撞，萧楚稚失了重心，措不及防地向亭外摔去。
而凉亭临水，萧楚稚惊呼一声，“噗通”一声落入水中，溅起一阵水花。
一众侍从吓了一跳，个个惊呼起来，一阵慌乱。
一群人，竟是一个熟水性的都没有。
萧淑敏更是吓得面色惨白，怎么也没想到是这个结果。
刚刚在他身边的……好像是……陛下。
她觉得自己可能要折在这了。
萧楚稚眼前一片深幽，水不断涌进身体，她感觉自己身体变得好轻，却在缓缓下坠。
眼前是一片荡漾的水光，还能看见一丛接一丛的荷叶底，明明看着触手可及，结果伸手了才发现远在天边。
几条鱼好奇地围着她打转，又游走水灵灵地游走了。在这幽深的湖底，只剩她一个人……
她最害怕一个人了。
来个人，不要让她一个人……
又是“噗通”一声，泛起一片激荡，水光大盛，一道鲜艳的紫撞向一片蓝。
她在视线渐无之际，见一个身影朝她游去，一身紫衣，成了她眼中仅剩的颜色。
她眼睛渐渐看不见了，残存的意识却用来想：“今天皇兄穿的是紫衣吗……”
没有人回答她。
湖上凉亭，跪了一片。
一众侍从恨不得将头埋得更低，萧淑敏也战战兢兢地跪在一边，心中满是悲凉。
萧沉玉背对着众人，玄色龙袍上绣金的龙像是散发出了威压，即便看不见他的脸也知有着滔天怒气，让人不寒而栗。他眼睛死死盯着湖面，直到实在干涩才肯舍得眨一下。
终于有了动静。
荷叶微动，一个紫衣男子将萧楚稚带了上来。
萧沉玉一个箭步冲上前，将身上绣着暗纹的龙袍披在萧楚稚身上，小心翼翼地将她从紫衣男子怀中接过，指腹擦去她脸上的水珠，厉声喊道：“宣太医————！”
一群人乌泱泱地往御花园外走，萧淑敏在匆忙之中飞快地朝紫衣男子看了一眼，却见他紧锁着眉头注视着萧沉玉怀中的人，她仿佛火烧般收回眼神，眼中晦暗不明。
昭心殿内，太医为萧楚稚把过脉，道：“陛下，公主只是受了寒气，这几日要注意保暖，切忌再着凉。”
萧沉玉一听，悬着的心这才放下。
随即他转身，看向一旁静候的紫衣男子，指腹摩挲着玉扳指，垂眸去看，问：“燕将军有功，想要什么赏赐？”
紫衣男子浑身湿了个彻底，尽管一身狼狈，也依旧掩不住那张俊美脸庞。鲜艳的紫色暗沉下来，紧紧贴着皮肤，冷得刺骨。
他行礼，言正厉色道：“回陛下，救人本是分内之事，臣不求回报。”
萧沉玉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语气不辨喜怒，一挥衣袖，道：“燕将军好骨气，先下去吧。”
紫衣男子领命，利落地转身离开。
一旁听着的萧淑敏感觉到萧沉玉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有如刀刮一般，不禁抖了起来。
“谁干的？”萧沉玉沉声道。
四顾无言。
半响，萧淑敏跪着往前，声音还是抖的：“回陛下，是臣妹一时心急……才不小心让皇姐落水的，请陛下责罚……！”
萧沉玉冷道：“禁足一月……”
见萧沉玉还要说，萧淑敏心急如焚，什么隔阂，什么微妙的心思都没有了，心中只一个劲地想着让萧楚稚快些醒来救场。
仿佛真听到了她的心声般，一声轻咳适时响起。
萧沉玉果真顾不上去罚萧淑敏，忙去看帐中的人。
她羽睫轻颤，悠悠转醒。
萧沉玉扶她坐起，对众人道：“都下去。”
萧淑敏如获大赦，对萧楚稚的醒来感激涕零，恨不得给她行大礼。
殿内很快只剩他们二人。
“皇兄……”她虚虚地开口。
萧沉玉蹙眉，探了探她的额，问：“可还有哪里不舒服的？”
萧楚稚摇了摇头，看到萧沉玉一身玄衣，想起了意识消失前，湖中那道鲜艳的紫色身影，问：“皇兄……是不是有个身着紫衣的人？”
帘帐下，萧沉玉的脸被蒙上阴影。
他没想到她醒来第一个问题就是问别的男人，嘴角微微往下一撇，道：“燕回风。”
————鸿飞将军燕回风。
这名字，莫说大齐，连胡人都知晓，只不过前者提及之时皆是骄傲与敬佩，而后者则是恐惧与怒火。
燕回风便是为大齐立下赫赫战功的英雄，驰骋沙场，归来也不过二十出头。加之一张俊美面庞，被无数京城女子视为梦中情人。
竟是从西域回来了，萧楚稚想：“改天要登门道谢才行。”
萧沉玉见她出神，以为她还在想着燕回风，不悦地用指尖一点她额，将她思绪打乱，问：“在想什么？”
“在想哪天向他道谢。”萧楚稚道。
萧沉玉失笑道：“傻丫头，你是公主，他若是不救你，是要被加罪的。”
“那也是救了我的命啊。”萧楚稚认真道。
萧沉玉见她执着，无奈道：“我替你去。”
“那好吧。”她妥协了，既然不去亲自道谢，那便送些谢礼过去。
她想起还有个萧淑敏，便向外张望寻她的身影，道：“二皇妹呢，她也是无心的，别罚太狠了。”
萧沉玉道：“我让她回去了，一个月禁足，不解气我再加。”
萧楚稚摇头，苍白着脸道：“罢了，她平日总爱往外走，够她受了。”
这时，萧沉玉身边的洪公公走了过来，恭敬道：“陛下。”
萧楚稚知道，他要走了。
萧沉玉蹙眉，侧过脸看去时，脸上的厌色吓得一向稳重的洪公公也一惊，回过脸去看萧楚稚时，早已一点不剩，柔声浅笑道：“你好好休息，我还有事要处理，晚上过来陪你用膳。”说罢，轻拍她的发顶。
萧楚稚张了张嘴，刚想说的话却又吞回肚子里，最终只颔了颔首。
他转身之时，龙袍纷飞，她想伸手，但触及那绣金的龙，见它那双威严的眼睛，便慢慢收了回手，目送他离开。
小燕初登场！萧沉玉你情敌来了！^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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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鸿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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