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彻翌日起来的时候,顾松筠早就在工作室里忙活着竹雕订单。
工作室以前只是一个简陋搭建的瓦房,去年一场十几级大台风过后便掀了顶,损坏了不少上好的竹料,事后沈彻拿出积蓄修箕过后才成现在的新瓦房。
沈彻刚进来工作室,被飞扬的竹屑粉尘呛得连连咳嗽几声,用手在鼻子前挡了挡。
方才顾松筠在竹子上打稿,这时顿住手里的动作,放下竹子给他找了个口罩:“昨晚奶奶和我说让我教你,你有绘画经验吗?”
“有。”沈彻见他语气淡淡,以为是昨晚的气消了几分,便扬起嘴角应。
沈彻先前学着画过一些喜欢游戏角色,但这对于他来说大有难度。
“那你画个祥云试试手。”
新手入门时候做什么都积极,精力充沛。沈彻拿起铅笔专注地画了一会儿,但线条总是画不稳。
沈彻攒着眉头,又生怕被顾松筠发觉告诉奶奶听,于是乎转了个身,再次专心致志地画。
顾松筠:“……怕我偷学你的绘画秘籍吗?”
沈彻忍不住笑出声:“我可以让你学我的偷塔秘籍。”
顾松筠:“……”
草草完事后,沈彻递给他。
顾松筠扫了一眼:“你家祥云还会跳舞的,你画成这样等会给我一五一十地雕出来。”
“……那叫创新,你懂什么?”沈彻觉得这高材生脑子钝,但好在没察觉什么异样。
顾松筠不接话,将他的佳作接过。
沈彻看着他用刻刀沿着画线轻轻削去,耐不住寂寞地问:“哥,你为什么选择过来山卡拉雕竹子?”
顾松筠目光稍滞,犹犹豫豫,但回答得很简单:“我大学学的雕塑,纯艺没出路也冷门,所以过来拜个师,而且这里很安静,我不喜欢吵闹的地方。”
的确很安静,竹林镇已经很多年没再热闹过。
于是沈彻又问他:“那你干嘛还学这个,不怕找不到工作?”
“艺术是无价的。”顾松筠道出一句类似教科书的话语,不过也的确符合他性子。
沈彻莫名被鼓舞,想鼓起信心学,抬眸看到一堆奇奇怪怪且说不上名称的工具又打退堂鼓:“这玩意会不会伤手?”
“小心点就好了。”顾松筠将刻刀递给他。
虽说在恢复期,但沈彻每次手上稍稍发力手腕内侧就会开始刺痛,发麻。
顾松筠一直盯着他,他连躲藏的机会都没有,只好硬着头皮接过去。
可沿着线条刻到半道,手腕再次袭来阵阵疼痛,像是牵扯着关节神经。
“啪啦”一声刻刀砸在竹料上,沈彻骤然握住发抖的右手,蹙紧眉头时鬓角冷汗涔涔,手指僵住动弹不得。
顾松筠黑瞳一震,倏然起身握住他的手腕。
沈彻却下意识想躲开。
“别动。”顾松筠轻轻将他手掌往手背处掰作反向拉伸,力度极其轻柔,难得温声说着,“放松点。”
沈彻起初对他熟稔的做法有些愕然。
顾松筠不紧不慢地解释:“昨天你出去的时候,我看到你桌子上夹着的复查报告,我以前也得过腱鞘炎,那段时间连刀都拿不起来。”
听此,沈彻敛眸,每次手伤发作他都回忆起当时比赛首次发作,暂停比赛派出替补。
从那时候起,他的职业生涯再次走下坡路。
可不知道为什么,在和顾松筠手相触的那一刻,温热覆过他刺麻的伤痛,但他也能完全感受到顾松筠指腹间的薄茧,看样子,的确是学了很多年。
反向拉伸中得到缓解,沈彻还未从心底的阴霾走出来,眼睫垂垂。
“小彻你专心点,马马虎虎的可别把竹子浪费了。”奶奶在这时端来一盘水果,见此状数落着沈彻,“你多向小筠学学。”
顾松筠讪笑:“没事的,慢慢来就好了。”
虽然奶奶并不知情,但是沈彻此刻在惆怅,压根蓄不住气:“知道了。”
“你手怎么了?”奶奶眉头紧锁,开始碎碎念,“你是不是打游戏把手弄坏了才回来的。”
沈彻抽回手:“没有。”
“他手麻了,我帮他按按而已。”顾松筠忙帮腔。
奶奶不信,将果盘重重一搁,厉声道:“你要是当初听你爸妈的话,继续把书读下去也不至于现在这样,打个游戏能有什么出息?”
一提到父母,沈彻语气很激动:“您不要什么都赖在我读没读书上行不行,他要是真想让我读下去,早就出钱了。”
奶奶口中的父母并非沈彻原生家庭,母亲在他三四岁的时候因受不了父亲家暴和出轨毅然决定离婚,父亲过后便将出轨的女人再婚,便是他现在的继母。
见他欲起身,顾松筠立即摁住他的肩膀。
奶奶横眉:“前几年你和你爸爸为这事吵起来的时候我就告诉过你,要是拿半分精力放在其他方面不也比这强,你现在才十九岁,就把自己搞成这副模样?”
“他只是想找个理由训我而已,就您信他的鬼话。”
沈彻愤然起身,顾松筠拦都拦不住,最后听到他那声重踹过桌椅的声响时黯然,紧步追了出去。
在那一刻,沈彻积攒了许久的怨恨和苦楚一并爆发。
无论是退役前一而再再而三受挫的比赛结果,还是后头愈发严重的桡骨茎突腱鞘炎,连恢复期都拿不动重物的无力感和对职业生涯渺茫的无助。
以及长期以来家人的不理解,最后积羽沉舟。
沈彻正在气头上,甩开顾松筠欲要拉扯的手。
顾松筠没好气:“你冷静一点好不好,你这样手伤又要复发了。”
“顾松筠,你老实说,我们以前是不是认识?”沈彻被怒火吞噬理智,把心中的这些猜疑全发泄出来。
顾松筠眉头紧锁:“你怎么说话没头没脑的?”
“装个屁,那个直播间的新号是你对吗?就连ip都是竹林镇这边的,你要是真的那么讨厌我和panda直接和我说行不行?”
“panda”这个词就好比导火线,顾松筠恍惚了下,继而愤愤不平:“当时他叫那么大声本来就很吵,别说得我好像欺负他一样。”
沈彻决定打破砂锅问到底:“那为什么每次一提到他你就这么生气?”
顾松筠愤懑:“我为什么要为了一个连面都没见过的人生气,我和他很熟吗,吵了我就提一句也不行,全世界的人都要像你们BEL里的人什么都惯着他吗?”
panda虽然直肠子说话不讨喜,但没心没肺也没有心眼子,大家平日都会偏着他一点。
“我就乐意惯着他,别烦我。”沈彻话语里淬了冰,冷眸后转身摔门进入房间。
顾松筠攥紧拳,在门外说了一句:“你要是真觉得我烦,那我过几天就走。”
而后沈彻没应,外头的脚步声逐渐消匿,暗淡的光杂糅在微颤的眸子内,眼眸顿顿,蹙眉闭目懊悔。
他每次生气,都要顺着别人的意说一些很伤人的话,毫无保留。
他讨厌这样的自己,可却总是在怒火升起那时将仅存的理智吞噬,最后迁怒别人。
这吵架的难受劲就好比当年和前任冷战一样。
历历在目。
……
大概是迷迷糊糊睡到晚上八点,沈彻起来的时候发现顾松筠还是没回房间,下意识扫了一眼顾松筠角落的行李箱,才缓了一口气。
骤然,顾松筠端着一盆冒着热气的水走进来,“哐当”一声重搁在床头柜上,剜了他一眼。
此刻早就懊悔白天冲动的沈彻默默垂下头:“……”
顾松筠没吱声,直接疾步走向放行李的角落。
沈彻心头一紧,掀开被子起身:“你要干嘛?”
“关你屁事。”顾松筠瞪他。
沈彻顿目,分明在他倔强的脸庞上看到泛红的眼尾,心里酸溜溜的,下床趿拉过拖鞋。
“你吃饭没有,我和你一起去。”沈彻不好意思觍着脸道歉,只好拐弯抹角地下台阶。
顾松筠在开行李箱,沈彻倏然蹲下身握住他的手,疼痛却又在那一刻发作,像无时无刻都在提醒他的无能。
一声无奈的叹气过后,顾松筠顺势道:“我要拿睡衣,去泡下手,等会水凉了。”
沈彻狐疑:“什么水。”
“竹屑煮水,我以前受伤的时候也经常泡这个,镇痛。”顾松筠拽过他的手腕,却在那刻又放轻力度,“奶奶亲自给你煮的,她还是关心你的,老人家又不懂游戏,她只是害怕你在外头受苦。”
沈彻见他一本正经,忍俊不禁:“这是什么偏方?”
顾松筠气还没消,见他一笑火又大了起来,拧起眉头:“怕你不够疼,给你再用偏方加把劲。”
说完,顾松筠便将他拽过去泡水。
沈彻不语,嘴边勾起一弧暖意。
顾松筠垂眸时,带着小心翼翼,将他的手腕轻轻浸泡在温水里。
天冷水凉得快,但比起水,沈彻觉得他的手更温热一些,鬼使神差地,他顺着水流反手扣紧顾松筠的手。
顾松筠低下头时指尖蜷了蜷,将神情埋在灯光阴影处,耳垂却不由自主地泛红,道:“再乱握信不信我泼你身上。”
“你真的不是他吗?”沈彻这次问得很恳切,侧过脸去看他。
顾松筠:“你有病吗,看谁都像你前任。”
沈彻:“我又没说是我前任。”
顾松筠冷笑:“但凡是打这个游戏的,都知道你今天和panda在直播间里因为你前任的事被人鞭策了。”
沈彻眉峰堆起:“?”
水差不多凉了,顾松筠将他推开,还故意洒了一手水,明明比他大个三四岁,却比他还幼稚。
沈彻赶忙看了一眼手机,发现panda那个“坏事通”又发了好几条:
【panda:龟龟我们又被说了,耶】
【panda:[论坛热搜截图]】
【panda:bamboo出轨panda,正主本人开号怒怼狗男男,哈哈。我要气疯了。】
【bamboo:滚。】
沈彻焦灼至极,自打他和前任分手后,事情就总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他浮躁之际,随意一瞄,却在那刻瞳孔骤缩。
侧过顾松筠垂下的后颈处,他看到顾松筠的聊天页面壁纸是他,一身黑白主搭的主场队服,抱着BEL电子竞技俱乐部吉祥物“皮皮鳄鱼”。
沈彻的心莫名怦然,在顾松筠收回手机看他时,目光却躲闪到别处,百思不得其解。
顾松筠道:“去吃饭,顺便去和奶奶道歉。”
“哦,知道了。那你还生气吗?”沈彻探一眼他,“我刚刚说的都是气话,你别生气了行不行?”
顾松筠拿出年龄的优势,义正词严:“我这么大的人了为什么要和你一个小孩生气。”
顾松筠二十四,沈彻十九,两人足足差了五岁。
沈彻无奈笑笑,想借此追问壁纸的事,但在看到他眸子勾着绯红的尾弧时又欲言又止。
生怕事情发酵,只好在心里揣测。
总感觉顾松筠的脾气,是被某人磨好的,总是喜欢把气往心里头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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