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良朝回头，他垂眸看着眼前的女生。
陈润直视着那双平和的灰色眼眸，她内心忽然平静了几分。
“宋老师，我想去卫生间。”
宋良朝扫了眼女孩垂落在侧的手掌，他点头。
宋良朝走在陈润后面出去的，所以当他看到陈润朝着与卫生间相反的方向走的时候，他喊住了陈润。
“陈润。”
陈润停下脚步，她转过身，黑白分明的水眸先是看向卫生间的方向，人很多都在水台那里等着洗颜料桶。
陈润：“人太多了，我去下面的。”
宋良朝望着陈润的视线不曾偏移，说白了乔青山那两句话说的前言不搭后语的，换做别人根本不可能想得到，但陈润性格敏感又细腻，所以当她听到乔青山说的那些话的时候，她潜意识里认为是跟她有关的，即便没有她也要下去一趟，亲自验证。
“宋老师，我先下去了。”她朝着宋良朝笑。
“去吧。”
宋良朝看着女生走进楼梯间后，转身折返回了班。
班里的学生受周围的影响完全的疯了起来，宋良朝耳边全是声音，他眉头拧紧，站在班门口，灰眸望着里面的学生。
宋良朝冷脸的时候总是有着一种阴郁感，尤其是那双灰色的瞳孔，当它盯紧一处时会让人有种不敢对视的空洞感。
男人伫立在班门口，一言不发。
学生们注意到了他的表情，虽然面上不显但却都老实的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声音越来越低直至归于安静。
汤涵回来的时候就见宋良朝在班门口站着，她走过去。宋良朝偏头越过汤涵看她身后，空荡荡的。
他收回视线，对汤涵说：“小姑娘察觉到了，已经下去了。你在班里替我看会儿，我过去看看老邱他们，一会正常放学就行了。”
汤涵抬眼朝着某一处望过去，果然空无一人。
她微不可察的叹了口气，道：“行，我在这看着，你去吧。”
“辛苦了。”
“没事儿。”汤涵朝他摆手，然后就进了班。
宋良朝刚走到一楼拐角处就听到了声音，男人粗狂暴躁的吼骂声从校长办公室传出，路过的学生好奇但又不敢停留，只好磨磨蹭蹭的过去。
尤其是在走廊上碰到宋良朝之后，慌慌张张的打过招呼就跑开了。
“退钱！我是她老子，她上不上当然是我说了算！”
宋良朝站在办公室门口，隔着紧闭的门，男人近乎无赖的声音十分清晰刺耳。
他单手握上门把手，手腕下压将门推开，进去后反手便将门合上了。
校长办公室很大，陈润就站在门口的盆栽旁，往里看过去，邱永铎和路尧都站着，一个穿着条纹汗衫的中年男人坐在宋良朝之前躺过的那张皮沙发上，穿着蓝色长裙的女人坐在最边缘的位置，脸色因生气涨红。
这幅场面，为的是什么，一目了然。
“……宋老师。”陈润神色难堪。
宋良朝没说话，扬手在女孩单薄的肩膀上用力压了下，沉重的力道让陈润内心生出力量。
路尧看到宋良朝进来，隔着距离两人对视，宋良朝细微的摇了下头，路尧收回视线。
陈润父亲眼神锐利的审视着这个新进来的男人：“今天你们就算是所有人都进来，这学费！也要给我退了！陈润！让你妈带你去收拾东西回家！”
“陈国鹏你讲点理行不行，我掏钱让闺女来学画画，你在这耍什么威风？”沙发上的女人忍无可忍的朝男人吼出这句话。
“你掏的钱不是我的钱？我耍什么威风了，她就不是读书的那块料子，老老实实把高中读完出去打工，两三年挣的钱咱这一家不知道过得多滋润，到时候再相看个好人家，陈润这一辈子不过的舒舒服服的！”
陈国鹏越说越气，扯着嗓门说的面红耳赤：“妇人短见！”
这话一出，在场的人都变了脸色。
路尧抬手压眉，似乎是要借着这个动作将情绪平息。
抬眼时，他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笑：“陈润爸爸您别急，咱们有什么慢慢聊。”
宋良朝走到饮水机旁，用纸杯接了点温水递给门口绷直站着的陈润。
“谢谢宋老师。”陈润接过。
“找个地方坐会吧。”宋良朝下巴朝着一个单人沙发的位置点了下。
但陈润却摇头拒绝了，宋良朝没勉强，而是转身又接了杯温水走到陈润妈妈身边。
方禾看着眼前的纸杯，她双手接过：“谢谢。”
宋良朝摇头示意她不必这么客气。
他没在回去，而是选择站在了陈润妈妈旁边。
路尧还在和陈润爸爸周旋，邱永铎也加入了进去，但三人显然是不能够心平气和的聊下去的。
陈国鹏情绪暴躁，没说两句就又放大了声音，与两人争论了起来，话也越说越难听。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一个个都按的什么心思，什么机构什么培养大学生，不就是骗钱的吗！我告诉你们今天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你们也得退钱！”
陈润听到父亲的话，实在忍不住了。女孩双目含泪却倔强的不肯让它掉落，她放缓声音让自己说话听起来是正常的：“爸！你闹够了没有啊？！我喜欢画画，我喜欢这里，我不想回去，你到底在干嘛啊？！”
“瞧瞧怎么跟她老子说话的，这就是你们教的？敢跟我这个当爹的犟嘴了，还真是长大了啊！”
“我没有那个意思，你就不能好好说话吗？非要把场面搞得这么难堪？”陈润情绪有些崩溃。
“老子生你养你，你这就嫌我丢脸了？陈润你真是个喂不熟的白眼狼！”
邱永铎怕陈国鹏做出偏激动作，他上前将陈润护在身后，语气温和：“陈润爸爸，孩子还小青春期说话都是这样，咱们大人就别跟她较真了，您也坐下平息平息情绪。”
“老子教育自己孩子，用的着你们在这虚情假意？”
“陈国鹏你闹够了没？不嫌丢脸吗？”方禾手中的纸杯被她在手里攥到变形：“孩子学费是我自己一点一点攒的没让你掏一分钱吧？我闺女喜欢画画你凭什么不上她上？你到底在发什么疯啊？你要我女儿以后在这些老师面前怎么做？”
“这些年我起早贪黑看人脸色挣钱给你们母女俩花，我说过什么没有，你挣了点小钱到是跟我分的明明白白？”陈国鹏与方禾对立而站，他伸手指向陈润：“她要真是块学习的料我能不供她读大学，马上高考了知道着急了找些歪门邪道，想走捷径了。”
“学费住宿餐费她用的哪些颜料纸笔哪一个不需要钱？现在装迷途知返，早几年干什么去了？” 陈国鹏走到门口在打开门后望向陈润：“陈润你是个女孩。”
铃响了，声音由远及近在走廊上愈发清晰的嘈杂起来。
但陈润的世界却在这一刻被调成了静音。
你是个女孩。
一把生锈的钝刀被至亲捅进心窝。
陈润看着父亲，他的眼神好温和，温和的太少见了，让陈润心底打颤。
“我是个女孩，所以我叫陈润，所以我没有机会。”陈润目光清明：“爸，这就是你给我的原因吗。”
“你就是享福的命，非在这自讨苦吃干嘛呢？”陈国鹏声音软了几分：“听话，让你妈跟你去收拾东西，咱回家。”
走廊上的学生磨磨叽叽的在门口，跟被强力胶黏住了脚似的。
陈国鹏站在走廊上，他身上的气势又让人害怕。
“什么是享福啊？”陈润不明白，不想明白。“爸，嫁人如果就是享福，我为什么没见过我妈开心呢。”
手掌被一只粗糙的手握住，熟悉的温度顺着皮肉妥帖到心脏，陈润全程都站的笔直，但却用力回握住了那只手。
陈国鹏被这句话激怒，他折返回来扬手就是一巴掌，这突然的变故让在场的三位老师毫无预料。
方禾下意识的将陈润圈进怀里护住她，但那一巴掌却没落在她身上。
宋良朝距离方禾最近，在陈国鹏折返的时候，他余光瞥见了方禾想要上前的动作，那是一个很明显的雌狮护崽的肢体动作，所以他才能第一时间做出反应。
陈国鹏是个粗人，扬手时也完全没有要收力的念头，结结实实的一巴掌盖在了宋良朝右肩。
宋良朝半边肩头瞬间麻了，他拧眉沉气。
“良朝——”
陈与霄跟在于野和张晓筠身后，他外套被于野死死扯着，一路挤到办公室门口，还没站稳就先听到了路尧喊“良朝”的声音。
陈与霄下意识抬头望去。
大开的办公室内，宋良朝背对着门口方向，半边肩头倾斜着。
他对面的是陈润和一个女人，背后站着位中年男人，场面紧绷。
陈与霄看着男人清瘦的背影微微皱了下眉。
路尧最先反应过来，他跨步来到宋良朝身旁，抬手要去碰宋良朝的右肩：“没事吧？”
宋良朝朝他摇头：“没事。”
“陈润爸爸您这是什么意思？”邱永铎脸色冷了下来。
“我教育自己孩子！”
“可您现在打的是我们的老师。”
“谁让他多管闲事？”
“卧槽这么不讲理？”趴在门框上观战的于野没忍住爆了句粗。
宋良朝听到了，他抬头，灰色眸子直直朝着门口的人群望去。宋良朝拧眉过去，视线扫过门口的三人，最后停留在陈与霄身上：“不去吃饭在这站着能看饱啊？”
说完他便直接将办公室门关上了。
陈与霄看着闭合上的红褐色暗纹门板，以及刚才宋良朝扬手时皱起的眉。
陈与霄：“能饱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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