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乐是被电话声吵醒的。
她睡得迷迷糊糊,脖子僵硬酸痛,迷蒙地抓起手机,眯着眼按下接听键,贴在耳朵上。
“乖女,上班了没有?”
手机对面的人似乎也没想到她竟然会接电话,声音里透着惊喜。
姜乐听到这个声音,一瞬间清醒,半眯的眼睛快速掀开,眼仁里浸满冷意。
她坐直身体,靠在椅背上,没有回话。
对面的人对她的冷淡不以为意,自顾自地开始絮叨,背景里隐约能听到机器运转的杂音:
“老爸一大早就起床了,过来盯着工人们干活,最近生意不错。”
“这么早给你打电话,主要是想你了。想听听我乖女儿的声音。”
“乐乐,你最近怎么样,有没有按时吃饭?”
“天冷了,要多添衣,别生病。有什么需要,随时给爸爸打电话,知道吗?”
......
姜乐半天没有吭声,对面的人仍自顾自地说着。
她有些不耐烦地蹙眉,冷声打断他:
“有屁快放。”
听筒对面只静了两秒,那人便呵呵一笑,终于切入主题:
“老爸昨天听一位朋友说,在江城的饭店里碰见你了,说你和周氏的公子一起吃的饭...”
“乐乐,你跟周泽又联系上了?”
姜乐瞬间了然,她想抽烟,在大衣口袋里摸了摸,却想起自己在办公室,没烟可抽,心里的烦躁更胜。
她用虎牙咬着自己的嘴角,扯出一个冷笑来:
“你的消息倒是灵通。”
“呵呵,爸爸这不是关心你吗?”
“乖女,你听爸说。许安那小子虽然家境也不错,但跟周总比,那可是给人家提鞋都不配。”
“你的终身大事,可要好好考虑,别因为和许安一块儿长大,就脑袋犯浑选错了人。咱们家能有今天这样好,不还全是仰仗...”
姜乐没等他说完,冷着脸摁了电话,“啪”地一声将手机往桌子上一扣。
一大早就听苍蝇在耳边嗡嗡,晦气。
*
小时候,姜乐和周泽都住在北城。不一样的是,周泽是土生土长的北城人,姜乐算半个农村姑娘。
之所以算“半个”,是因为她虽然生在北城,但父母都是农村人。
姜乐的父亲叫姜全,一个农村小伙,年纪轻轻便进城闯荡,也算是运气好,趁着时代东风,生意做成了,摇身一变成了有钱人。
衣锦返乡时,小时后那群不爱跟他玩的毛头小子,现在都上赶着巴结他。
姜全很受用,给自己腿瘸的父亲盖了新房,答应带那群小伙子一起去城里。只要跟着他干,保证吃香喝辣。
村里最漂亮的姑娘林秀芬也被他娶走,越发让人羡慕、敬佩。
姜全在北城不错的地带买了房子,没过两年,姜乐出生了。
那时候也算令人称羡的幸福家庭。
男人有钱,妻子贤惠,女儿聪明漂亮。
姜乐从小就模样不错,浸水葡萄一样水汪汪的大眼睛,小巧的鼻子,嘴巴粉嫩嫩。
笑起来,眼睛挤成弯弯的弧度,月牙一样。谁看了都觉得喜欢。
不仅长得可爱,性子也活泼。
每天爬树掏鸟窝,下河摸鱼,身后总跟着一群小孩儿,一律被她叫做“小弟”。
虽然活泼好动,脑子却不笨。
别家孩子都在背九九乘法表时,就数她爱出头炫耀,逢人就给人家背圆周率。
见了姜乐的大人,没有人不夸一句“聪明漂亮,将来肯定有大出息。”
姜全夫妻听了自然高兴,觉得倍有面子。
因此他们从不拘着姜乐的性子,全由她自己野蛮生长。
姜乐那时候也觉得,未来毫无顾忌,生活会一直无忧无虑。
初中的时候,她开始懂点事的时候,父亲开始有些不着家。
姜乐听见邻居提醒林秀芬:“别是外面有人了?男人嘛,有了钱都一个样。”
而林秀芬只是勉强地笑笑,低眉顺眼地回:
“只要记得回家就行。”
后来,姜乐才知道,姜全并不是外面有人了,而是生意出了问题。
他做事太自大冒进,即便贷款也要扩大生产,结果赔得一文不剩。工厂全部用来还债,还剩下些零头的债没有还完。
那些他从村里带来的弟兄,一窝蜂闯进家里。昂贵的家具家电都被搬走,就连林秀芬的金银首饰、姜乐的电子产品,都被搜刮走。
打头的人痞里痞气,大手拍了拍姜全的肩膀:
“全哥,哥们几个已经够给面子了。要是闹到法庭上,你连这房子也留不住。”
姜全只是站在墙边抽烟,脸色难看地扯出一个笑,连连称“是”。
林秀芬始终被蒙在鼓里,见了这阵仗,也不明白究竟为何,整个人都慌了。
她一会儿去拉扯搬东西的人,一会儿又扯着姜全的胳膊催促:
“全儿,这是怎么回事?你快阻止他们啊!”
姜全蹙着眉头,脚底下生根了一样地站着。
林秀芬急哭了,忽然又想起什么,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
“报警...对!报警!实在不行,咱们报警吧!”
话音未落,姜全脸色铁青地挥手,给了她一耳光:
“臭娘们儿!这个家轮得到你说话?!”
林秀芬被扇倒在地,脸上火辣辣地疼,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谁知那一耳光并不算完,姜全压抑许久的屈辱和怒火,似乎终于找到了发泄口。
他两步迈过来,猛地蹲下,手狠狠地抓住林秀芬的头发,将她的头往后一扯。林秀芬吃痛,本能地顺着他的力道半站起来,还没站稳,又是一个耳光落下。
“你除了会在这碍老子的眼,还会干什么?!没用的娘们儿!”
拳打脚踢地往她身上落。
家里的那伙人搬东西的脚步不停,只是看笑话似的瞧着这一幕。
姜乐放学回家,刚进单元门,便隐约听见哪家传来的喧闹。
几个邻居聚在楼梯上低声交谈,见她过来,又神色古怪地闭了嘴,让出一条道来。
家门大敞着,屋里的混乱尽收眼底。
姜乐来不及思考,直接朝林秀芬冲了过去:
“爸!你干什么?!”
姜全胳膊肘一捅,将姜乐推开半步,接着左腿一伸,朝她肚子一个猛踹。
姜乐不防,直接被踹倒在地,后脑磕在墙上,晕眩和耳鸣瞬间像海啸一样袭来。
她勉强地抬起头,看东西一阵阵发白。
姜全像猛地回神一般,终于停了动作,立在原地骂了两句什么,转身出了门。
林秀芬坐了起来,无力地靠着墙,脸埋在手心里哭。
姜乐在昏迷前,隐约想起,很小的时候,她淘气从高处摔下来,跌破了膝盖,崴了脚。
林秀芬不会责怪她,会轻轻地吹她的伤口,背她去医院。
那时候,她总以为自己可以自由地闯荡天地,即便摔下来也会有人接着。
从今天开始,好像一切都会变得不一样了。
*
世界并没有在一夜间翻天覆地。
虽然家里变得空空荡荡,只剩一个床垫可以睡。
但姜全没有再动过粗,家里也没再有人来过。
仿佛那一天的闹剧只是一场幻觉。
姜全消沉了一段时间,直到手里仅剩的一点钱快花光,他不得不出去找活。
虽然刚进城时,他也是从工地上干起来的,什么苦都吃过。
但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当过大老板,谁还愿意去打零工,看人脸色?
姜全找了许多活,但都觉得太上不了台面,没法干。
家里连饭都快吃不起了。
林秀芬在菜市场上挑挑拣拣,买了些没人要的剩菜。
一把青菜,炒熟了,缩水蜷缩,看起来就剩那么几根,可怜兮兮。一家三口坐在塑料方桌旁,配着一碗稀汤寡水的米粥,把青菜送下肚。
林秀芬犹犹豫豫,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小声开口说:
“全儿,要不...要不咱把房子卖了吧?”
姜全停下筷子,斜着眼看她,眼神狠得像刀子,冷笑一声:
“怎么?委屈你了?”
“我...我只是...”
林秀芬支支吾吾:
“我是想着,咱们的房子应该挺值钱的,卖了换一个小一点的,手头也能宽裕些...”
姜全将筷子往桌上一拍,嗓门拔高:
“你个女人家!你懂个屁!轮得着你来指手画脚?!”
她也觉得委屈,忍不住抽噎起来:
“你不知道邻居们都怎么看我?”
“我去菜市场买菜,和人家的保姆遇上,连一个保姆都比我打扮得体面!”
一声巨响,然后便是哗啦啦瓷器摔碎的声音。
姜全把桌子给掀了,他脸色铁青地指着林秀芬鼻子骂:“你他吗再给老子哭一个?!”
他拽着林秀芬的头发,把她往卧室里拖,门重重地甩上。
姜乐被掀翻的碗撒了一腿的粥。
大夏天,她穿着短裤,滚热的粥将她的腿烫红,难以形容的疼。
但她仍一动不动地坐着,眼睛垂着,看着一地狼藉,屋里的摔打声、咒骂声、哭叫声,直直地往耳朵里钻。
她就这样静静地坐着,听着。
然后站起身,左手拎起身下的椅子。
椅子是塑料做的,烧烤摊上最常见、廉价的那种,轻飘飘的,还不如底下的桌子有杀伤力。
拧开门,没有去看屋里的惨状,直接拎起椅子往姜全身上一砸。
不疼,但足以把他砸蒙。
趁着他愣神的时间,姜乐拉起林秀芬的手腕跑出家,口袋里摸出钥匙,将家门反锁。
防盗门里传来姜全的咒骂和拍打声。
姜乐这才看见林秀芬身上的伤,看得她心里皱着疼,当下便想拉着她离开。
手上却传来相反的力道,林秀芬立在原地,表情古怪,并不打算跟她走。
姜乐皱眉:
“妈,要不你们离婚吧。打女人的男人,算什么东西?”
却见对面的人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乐乐...那毕竟是你爸...”
“妈没本事...离了他,怎么带着你生活呢?”
“有手有脚为什么不能活?咱们俩相依为命,大不了就是前几年辛苦一点,要不了两年,我一定...”
“姜乐!”林秀芬打断她,顿了顿,悠悠地开口:
“大人的事...你就别管了。”
千言万语被这一句话噎了回去,姜乐打量着她已经微微肿起的眼睛,像吃了只苍蝇一样难受。
半晌,她松开林秀芬的手腕,折身走了。
那时候,姜乐连着几天没有回家,而是悄悄躲进了许安的家里。
两个人从小就是住上下楼的邻居。小时候,许安就很内向,成天窝在家里学习、玩游戏、看漫画,只有姜乐愿意找他玩。
家里出了事后,许安家就成了她的安全堡垒。
倒不是因为害怕姜全,只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不想回到那种窒息的环境里。
许安的妈妈是个严肃的人,一开始很不同意姜乐住进家里来,许安关上门和她吵了一架,她才勉强点头,只是母子二人也因此僵持着,同在一个屋檐下,彼此也很少说话。
姜乐知道自己处境尴尬,但她那时候只想选择逃避,除了许安这里,她无处可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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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沉默地崩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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