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16年那年的五一，余数直接给公司员工放了一周的假，并拿出五天来进行团建旅行。他在岘港定的酒店在山茶半岛上，是一片度假别墅区。到地方时已经过了午夜十二点，一行人刚分好房，就都倒头大睡。
第二天余数醒来时，已经到了上午十点。他按着咕噜咕噜响的肚子从房间出来到餐厅里找吃的，但刚走到大厅，就在阳台上看见了一个人坐着的陈斐。
那家酒店的环境很好，听说来越南开会的各国领导人有时也会住在这里。陈斐所处的阳台上有一圈暗红色的沙发，软软的。他陷在沙发里，被一团靠垫围着，看样子很舒服，却显得他有些单薄。他面前的栏杆上蹲着一只猴子，正接过他递的面包屑吃。一人一猴眼瞪小眼，一副“我们互为研究对象”的架势。
来之前，余数在网上订酒店的时候就看评论说山茶半岛是座“猴山”，在这里，人们和猴子共享着一座岛，但没想到来这儿的第二天，就能让他看见猴子。余数稀奇了半天，想过去捉弄一下，可猴子叫了两声就自己跑掉了。
余数有些遗憾，转过身对着反光的玻璃板习惯性地照了照，才发现衬衣扣子系错位了，便赶紧急急忙忙解开重系。这时，侍者把他点的热狗包好了给他送了过来，他叼在嘴里，眼神飘飘忽忽，却始终没离开陈斐。他在原地打了几转，就好像下了多大的决心似的，这才拔腿向陈斐走了过去。
他在看什么？余数走近了，才发现陈斐的腿上摆着一个iPad，上面有文字正在滚动。他面前的茶几上还有一杯咖啡，没了热气，似乎已经凉了——他没喝几口，大概是忘了。
余数思索着，又停下了脚步。他再次招来了侍者，对他说了几句话，不一会儿就有人过来把陈斐的冷咖啡换掉了。
陈斐：“……”
陈斐抬起头，余数坐在了他的对面。
“别看我啊。你继续，继续。”余数笑嘻嘻地说道，咬着他的热狗，还伸手用无名指抹了抹嘴上沾的番茄酱。
陈斐无言，看了一眼咖啡，端起来喝了一口放下，就插上耳机听音乐，把iPad也端了起来，挡住了余数的视线。
但这也算承了自己的情了吧。余数心想。他慢悠悠地咀嚼着，脑子里飞快地转着念头，想找些话题，却也怕打扰了人家怪不好的，万一陈斐是在忙正事呢？
可他还是想说话。
而陈斐确实在做正事，继去年的《罗斯莫庄》，今年剧团又要演出新的剧目，虽然是上学时就看过很多次的剧本，但这一次导演风格换了，且排练在即，此时确实需要细致地推敲重温。
余数心里怀着小九九，不停地打量着陈斐。陈斐耳机里的音乐声开的很大，余数坐在对面都能隐隐听见他耳机里的声音。他也喜欢打雷姐？余数竖着耳朵听着，听了一会儿忽又心想：这会儿谁对他说话，他都肯定听不清楚的。余数心里念头一转，就有了主意。
“你叫陈斐？”余数好整以暇，碎碎念道：“哦对，你是叫陈斐。你姐姐总和我说你呢。说你是她的光，她的电，她的‘雷阵雨’，从我刚认识你姐的时候她就总和我说起你，到现在她的电脑桌面上都还是你的照片呢……对了，你有男朋友吗？哈哈哈，对，就是男朋友，我可没有问你有没有女朋友哦。别问我怎么知道的，是你姐把你给卖了。她还想把你卖给我呢！有这样的姐姐你会不会觉得很心酸？哈哈。你觉得哥怎么样，哥帅不帅？你长得可是真好看，哈哈。哦对了，你是1还是0啊？可别也是个1啊，你哥我可是个纯1，从不做下面的！听哥和你说，做0其实很享受的，要不就……”
余数的声音藏在音乐里嗡嗡响，陈斐拿开iPad看了余数一眼，才发现他是在和自己说话。余数在他看向自己时就立刻闭了嘴噤声，而陈斐拿下耳机，一脸茫然。
“你说什么？刚才没听清。”
余数笑了，一丝小人得逞的神态藏也藏不住，但他只是抱着胳膊闭上眼睛，煞有介事地说道：“我说：刚才在餐厅看到了其他人，还有你姐姐。他们好像报了一个本地团，你要不要一起？”
陈斐狐疑地瞅着余数，总觉得他之前说了不少不三不四的东西，似乎并不是在说这个，可他又无法确认。但陈斐对他到底说了什么本来也不怎么好奇，他神色淡淡的，并不知道自己被余数在口头上大占了一番便宜，只是点了点头，随口说：“随便吧。”
吃过中午饭，旅行团便组织在大厅集合，还包了一辆大巴车用来接送旅客出行。跟团出发时，陈斐才从姐姐那里知道，原来陈欣早就把他的名字给报了上去，而余数说与不说，都根本不会有什么影响。陈斐瞥了一眼余数，看到对方有些心虚的样子，只觉得有些好笑。
出发了，陈斐跟着姐姐坐在了大巴车的中间，而余数依旧坐在最前排。陈斐斜眼扫着余数从椅背里露出一半的后脑勺，忽然开始好奇他之前说的那一长串话。而前排的余数冷不丁打了个冷颤。
本地的旅行团实是毫无特色可言，第一天灵应寺，第二天会安古镇，第三天去海边顺便吃顿海鲜自助，第四天就是巴拿山。上了团里的大巴之后，陈斐就有些后悔，五一小长假，全世界只怕到处都是中国人，刚才在酒店里就已经听到了此起彼伏的中国话，与其去景点里挤，还不如待在酒店里看看书，无聊了还能去游个泳，也挺好的。
但酒店的咖啡不太好喝——陈斐想道，他还喝了两杯，可不能再喝了。
“‘既来之则安之’嘛，老弟。”陈欣似乎看出弟弟兴致不高，伸出手来搂了搂他， “要不我把余总叫过来，陪你乐呵乐呵？”
陈斐一脸吃了苍蝇的表情。
“嘿。我开个玩笑，玩笑。哈哈哈。”
陈欣一脸尴尬，戚戚不已。看来余数确实没能顺了弟弟的毛，她的计划这是要胎死腹中了。
但她还是不甘心，拿出手机就给余数发了条消息。
【你干得不错，我弟现在一听你名字就犯恶心。】
余数回得飞快：【我就说你这主意不靠谱。他犯恶心？我可什么都没干。】
陈欣翻了个白眼，准备再回信。陈斐却在一边说道：“国际长途，发微信还不如打个电话。”
陈欣嘿笑着把手机收了回去，说：“你说得对，哈哈。我回去再说，回去再说。”
陈斐不语，转头就瞥向了窗外。陈欣注意到弟弟的视线动向，就也跟着看了过去，她刚转头，就看到窗外出现的海岸线。原来已经到海边了，沙滩上人很多，有戏水的，有冲浪的，也有组织起来打沙滩排球的，不过还好，没有想象中的人那么多。岘港果然是个小众旅游城，还算清静。
“听说第三天会来海边玩。”陈欣说道，不着痕迹地瞟着弟弟的脸色。
“跟团去海边有什么意思？”陈斐反问道。
“你想自己去？”陈欣问。
陈斐不置可否。
陈欣挑了挑眉，似乎又有了主意。
此时余数正一个人在前排坐着，他拿着手机打开又关上、关上又打开，始终没等来陈欣的回信。他往后排瞄了一眼，一看陈家姐弟聊得正欢，似乎已经把他给忘了，便觉得有些萧索。
余数对去寺庙观光没什么兴趣，他把腿一翘，窝在椅子里正想眯上一会儿，但还没调整出一个舒服的姿势，就被导游拍了拍肩膀。导游对余数说：“嘿，别睡啊。这就到了。”
灵应寺和他们下榻的酒店一样，都是在山茶半岛上，距离酒店也不算远。寺中有一尊白玉观音，十分高大，在路过海边的时候，就已经能够看到了。同行的人们，似乎对这尊观音都很好奇，下了车纷纷过去拍照，但陈斐却对寺庙里的莲花池更加感兴趣。
在陈斐的印象中荷花是清华大学里的荷塘月色，也是北大未名湖畔的夏风。灵应寺里的莲池有好几处，但都很小，连最大的那个一个人横躺进去估计都剩不下什么余附的地方。可那些荷花却煞是可爱。它们绽开顶起的花朵不过手掌大小，随着风动飘香，而那些未开放的花骨朵虚怀若谷似的垂在碧色的水面上，别有一番风景。
陈斐拿出手机对着莲池拍照，左拍一张，右拍一张。这时有一个穿着水绿色裙子小姑娘入了镜，手里拿个本子在对着荷花画速写。姑娘的侧脸很漂亮，就像池子里的花一样。
陈斐把手机放回兜里，看着那姑娘画画看了半晌。小姑娘察觉到有人在看她，抬起头来对陈斐笑了笑。
陈斐插着口袋，对姑娘竖了个大拇指，用英语说道：“You and the flowers are a perfect match.”真是十足的“衣冠禽兽”。
绿裙子的姑娘笑得更开心了，丝毫没有害羞做作的模样，也用英语回了句谢谢就跑开了。
余数在不远处将他们两个的互动都看在了眼里。陈欣遥遥地对着陈斐拍了几张远景照，看着屏幕一边欣赏一边感慨自己弟弟的颜值不做明星真是浪费。
余数斜了一眼陈欣，说道：“你确定你弟弟是同？”
陈欣一脸莫名其妙。
“我还能骗你？他因为出柜都和我们家老爷子闹掰了，还能有假？”
余数哦了一声，挑了挑眉，随口问道：“什么时候？”
陈欣歪着头想了想，说：“差不多两年前吧。是我弟的一个学生。因为这个事儿，小斐差点儿被学校处分。”
余数扭头过去看陈欣，很惊讶。
陈欣耸耸肩，只笑道：“但所幸，事情都过去了，也不是小斐的过错。”
“只是，他到现在都没走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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