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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叔叔好。”
喻星旋内心警钟大作,僵硬地扯了扯唇角:“这是我家一个亲戚,我也不知道他来干什么。”
“陈总,你别听这小丫头片子胡说,久仰大名,我当然是来见您的,能不能麻烦借一步说话?”
陈少威的视线终于被吸引到喻建波身上,他审视着面前的中年男人,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转弯,冷淡地扫视他:“你是喻同学的……”
喻星旋连忙阻止:“他不是——”
她只来得及说出几个字,就被喻建波抢断。他低头哈腰,脸上挂着讨好的笑:“我是她三叔啊,陈总您看,我们家侄女能跟您儿子在同一个班念书,真是我们做家长的荣……”
“哪里,喻同学很优秀。”陈少威不失体面地回复着,虽然客气,语气却比刚才冰冷了几分,“这边请吧。”
眼看目的达到,喻建波立刻把喻星旋甩到一边:“哎哎哎,您先走您先走。”
走廊两旁站着许多家长,两个大人谁也没有过问她的意思,就这么越过她向走廊另一侧走去。
陈嘉授的爸爸迈着闲庭信步,喻建波走在他的身侧,引路的姿势滑稽又可笑,像个低三下四的门童。
喻星旋攥紧了拳,背上像有一万根芒刺在扎。
这一幕,也深深地刺痛了她的眼睛。
在今天之前,她就知道她跟陈嘉授家里的差距应该很大。
但面对他时,她从来没有因此自卑。
就算是听到班里那两个男生说,他爸爸开家长会开的车要七百多万,喻星旋的内心仍旧毫无波动。
因为那辆车不管是七百万还是八百万,都跟她没任何关系。
她从来不觊觎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所以一点都不羡慕。
无论是每周去书吧做兼职,还是坚持为几分钱跟商贩杀价,哪怕是当着认识的同学的面,她也不在乎会不会被人笑话。
赚钱不可耻,省钱也不可耻,没有哪里低人一等,她腰杆挺得很直。
但当看见三叔在陈嘉授爸爸面前卑躬屈膝,像条哈巴狗一样跑前跑后的时候,她确实自卑了。
她一直以来维持的无所不能、也无所畏惧的形象,被喻建波撕下来扔在地上,还在上面狠狠踩了两脚。
难道喻建波看不出陈少威对他的态度吗?
那种从上而下的看不起,冷淡中带着嫌恶,连搭理都懒得搭理。
她都能看出来,他这个年纪的人不会看不出来,只是因为有求于对方,所以不得不装孙子。
但他凭什么利用她,凭什么打着她的旗号?
她的脸全都被他丢尽了,她甚至想象不到,在知道喻建波是怎样的人后,陈少威会怎么看待她。
喻星旋的胸口翻腾着怒火,愤怒和委屈摧毁了她的所有理智。
喻建波敢毁了她的面子,让她在陈嘉授的家长面前出丑,她今天绝对不会让他好过。
那边,喻建波还在旁敲侧击。他目前还不确定集团总部听没听说他犯下的丑事,所以试图先探听探听陈少威的口风。
但陈少威久经商场,比狐狸还精,任他怎么试探都不接招。
他转了转手表,提醒道:“你有话直说吧,我没那么有耐心。”
喻建波心里没底,但他看出这位陈总对自己的侄女倒是很欣赏,于是尝试先打感情牌:“嗨,您看,真是什么都逃不过您的法眼。我最近确实是出了些小麻烦,想请您高抬贵手一把,您就算是看在孩子面上……”
“喻建波!”
喻星旋像一只愤怒的小豹子,大步冲过来,顾不上陈少威还在场,一把扯住喻建波:“你闹够了吗,还不走,嫌你自己不够丢人?”
“你给我滚一边去,轮得着你管教长辈?”
喻建波猛地一甩,喻星旋向后踉跄了一下,后背撞在楼梯拐角的玻璃窗上,发出一声巨响。
喻星旋还没站稳,忍着疼,死死地拽住他逼问:“你算什么长辈?”
陈少威缓声道:“喻同学,你先让他说完。”
“叔叔,你不用听他狡辩了,我告诉你。”
喻建波惊恐地上来捂她的嘴,但却已经晚了,喻星旋的声音已经清晰无比地响起:
“喻建波,他就是个人渣。”
“他出轨了一个跟他儿子差不多大的人,怕自己丢工作,这才想借着这次家长会跟你套近乎,您千万不能帮他,一定要把这种人开除!”
喻建波目的被拆穿,终于露出了狰狞的嘴脸:“白眼狼,胳膊肘往外拐,你跟那个死老太太合起伙来害我。陈总您可千万别听她胡说啊,她……她平时就恨毒了我们家,她跟你说这些,就是为了抢我们家东西——”
陈少威冷眼看着这场闹剧,此刻终于开了尊口:“这是学校,注意你的言行。”
喻建波已经失去了章法:“陈总,不是她说的这样,真的是那个女的勾引我——”
“情况我已经了解,下周有专人调查,你回家等消息吧。”
“……”喻建波脸色灰白,死死地瞪了喻星旋一眼,“你他妈给我等着。”
事情了结,喻建波一走,喻星旋反而比刚才还要难堪。
她忐忑地望向陈少威,不知道他会如何看待自己。可没想到陈少威居然对她温和地笑笑:“喻同学,我正想跟你聊聊。”
陈少威请她来到了校外的一家高档咖啡厅。
喻星旋心里没有底,觉得陈少威应该是要跟她聊喻建波。
这关系到喻建波能不能得到应有的惩罚。她只能不断用银勺搅动着杯里的咖啡,来掩饰自己的内心的紧张。
但她的判断居然又一次错误。
陈少威端起咖啡喝了一口,开口的第一句话像闲谈一般:“对了,你跟陈嘉授熟悉吗?你对他印象怎么样?”
“……”喻星旋眼瞳微微一震,没想到他居然问这个。
“他、他……”许多形容词在她脑海中像开了弹幕一般滚过,却一条都抓不住。
喻星旋一时间语塞了,甚至有点结巴。
最后她抿了抿唇,谨慎地在他爸爸面前下了一个不会出错的定义,“他很聪明。”
“哦?这个评价可不低。”陈少威笑着问,“你为什么会觉得他聪明?”
“月考他虽然考得不算太好,但也是因为那段时间他还忙着准备其他比赛。很少人能像他这样一心多用。”
喻星旋的这句回答,其实半真半假。
毕竟,在开除三叔的事上,她是有求于陈少威的。
没有家长不喜欢听别人夸奖自己的孩子,喻星旋觉得陈少威也不例外,便投其所好,拣对方可能想听的说。
然而,陈少威的关注点好像完全不对:“你也知道他去参加比赛?我还以为这小子平时在学校很低调呢。”
喻星旋没来得及细想,连忙说:“没有,叔叔,我也是偶然间听别人说的。”
这次聊天出乎意料地顺利,为了让开除三叔板上钉钉,喻星旋把过去这些年三叔一家人是怎么对奶奶的,一股脑地告诉了陈少威。
虽然从始至终,陈少威都没有给出明确的保证。但从陈少威对三叔的态度上,喻星旋很肯定,他一定也很看不上三叔的为人。
喻星旋心情轻快,回家的路上都在哼着歌。
一到家,奶奶马上问她:“闪闪,今天都顺利吧,那不肖子有没有作妖?”
喻星旋不想让奶奶担心,拉着她的手摇了摇:“当然没有,奶奶你就放心吧。”
“那就好,奶奶今天买了两斤小排,中午给你做糖醋小排吃。”
喻星旋弯着眼睛说好。
回到房间,换下衣服,仰面躺在床上。
回味着今天拆穿喻建波的经过,还是觉得荡气回肠。
过了会儿,她想起手机还关着静音,就翻出来拿在手里。
果然,今天在家长会上的那场分享下来,她收到了许多人的微信消息。
其中就有沈林风:【我的妈呀,喻星旋你也太敢说了,我在教室外面听得大气都不敢出】
【不过真的解气,嘿嘿】
还有一条,来自于陈嘉授。
不过他并没有给她发消息,而是转账过期,自动返回她账户的通知。
上次修镜头,喻星旋觉得自己也负有一半责任,于是转过去一半的费用。
第一次转陈嘉授没有收,自动退回后,喻星旋也不劝他收下,而是再次转账过去,但他还是不收。
循环往复,像一场无聊的游戏。
连续几天后,是陈嘉授先受不了,威胁她:【再转拉黑你】
当时喻星旋连半个标点符号都没回,立刻又把钱转回去。
……到现在也有几天了,看样子陈嘉授只是嘴上说说,还是没拉黑她。
而且很明显,他根本不差这一千一百元。
他爸爸也是通身名牌,却出乎意料地随和,学生给他倒水,他笑着道谢。
但清场时,喻星旋回教室取书包,注意到一次性纸杯里便宜的茶水,他一口都没动。
陈嘉授的爸爸最后虽然安慰了她,还夸她有反抗的勇气,谢谢她愿意如实告知,但她觉得,那似乎只是出于一种习惯性的礼貌。
没准他今天回家,就会把家长会的事情当成笑话讲给陈嘉授听。
想到这里,空气里的氧气似乎都稀薄了几分,让人胸口憋闷得不行。
喻星旋瞬间从床上弹起来,重新打开跟陈嘉授的聊天框。
可半天也不知道该不该跟他解释点什么。
解释什么都欲盖弥彰,任何理由都苍白。
她纠结了很久,最后,她没再像之前一样,重新把钱转给他。
似乎经过今天上午,他们之间又重新筑起了一股名为芥蒂的高墙。
坚持给他转钱,是因为不想对他示弱,也不想接受他的馈赠,而是让陈嘉授平视她,将她摆在跟他对等的位置上。
可一直以来的坚持,却在今天泄了气。
……
她怕他知道,怕他多问。原来她有那么不体面的家人。
-
喻星旋在这边思忖着陈少威对她的印象,殊不知另一边,陈少威一到家,就迫不及待地问妻子:“儿子还没回家?”
“嗯,他中午十二点下课。”
这学期,每逢周六上午,陈嘉授都会去长南大学,旁听飞行器制造的选修课。
陈少威直呼可惜。
陈蔚好奇问他发生了什么,陈少威:“他可错过了一段十分精彩的演讲啊。”
听丈夫绘声绘色地讲着他听到的演讲内容,陈蔚一向沉静严肃,都不由得笑了笑:“还真是个有个性的姑娘。”
“是啊。好好的女仔,怎么会偏有那么一个丢架的亲戚。她家那个三叔,简直是个烂泥糊不上墙的货色。”
陈少威气不打一处来。
饶是他为人再没架子,在得知喻建波的问题后,都不打算给此人任何机会。
对于陈少威这样一个唯老婆话是瞻的妻管严而言,搞婚外恋,无疑踩中了他最大的雷点。
年岁越大他越认同老祖宗说的话,觉得“疼老婆的人会发财”是一句真理。他跟陈蔚成婚二十年,爱她,敬她,重她,极其鄙视三心二意的男人。
“所以陈总有什么打算?”陈蔚拍拍丈夫的膝头,揶揄道,“被人家小姑娘的大义灭亲感动了,也打算为民除害?”
“原本确实是被气得不轻,但——”
陈少威话锋一转,“后来问了问她家的情况,又觉得直接开除他,似乎也不太合适。”
陈蔚:“怎么说?”
陈少威听到门边传来的动静,给妻子递了个眼色,二人同时止住了话音。
陈嘉授回来了,换下鞋子,正经过客厅。
按照他之前的习惯,回家之后他一般会径直回自己房间。
但今天,他却在一楼徘徊了会儿,走到中岛台给自己倒水。
陈蔚和陈少威对视了一眼,默契地没有继续在孩子面前聊大人私德有亏的话题。
两人一个看手机,一个看杂志,客厅的氛围安静得诡异。
陈嘉授皱了皱眉,一杯水已经见底,爸妈还是一句话都不说。
他开始有些沉不住气:“你们刚才在说什么?”
陈少威:“也没什么,刚跟陈教授聊到你们班一个女同学。”
“谁?”
“她上次月考是你们班第一,很优秀的一个女孩子,你们平时接触多吗?”
陈嘉授明显愣了一下:“……她也去了?”
“不仅去了,她今天还被你们班主任安排,作为学生代表演讲。”
陈嘉授闭了闭眼,把水杯放回原处。他似乎意识到自己表现得有些过度关注,克制了一下表情,恢复了漫不经心的神态:“哦。”
“我还问了人家对你的印象,你想知道她怎么评价你吗?”
“……”
这老狐狸明显吊他胃口。陈嘉授对他爸的脾气秉性一清二楚,放在以前,他会直接冷着脸回房间。
但今天,他实在是有些拔不动腿。
陈嘉授靠着中岛台,下颌扬起:“不想。”
“真不想?”
“……不说算了。”
“你怎么一副跟她有仇的样子?好啦,告诉你吧,人家夸你聪明呢。”
陈嘉授嗤了声,极快地把上扬的唇线绷直:“还用她夸。”
陈少威和陈蔚对视了一眼,两人都在对方眼中看到笑意。
客厅的气氛,渐渐变得比刚才还要诡异。
陈嘉授不自在地别开眼:“我先上楼了。”
陈蔚:“午饭不吃了?”
少年一步跨上几个台阶,嗓音里带着恼意:“……我不饿。”
收回视线,陈蔚继续问:“你刚才说,打算怎么处置那个经理?”
“我倒确实很欣赏阿授的同学的个性。”陈少威轻叹口气,惋惜道,“可惜还是太年轻,遇事容易冲动。”
后来,他请喻星旋去咖啡厅,说是闲聊,其实是在摸清她的家庭情况。
她跟她奶奶生活在一起,而喻建波,是个逼急了什么事都能做出来的人。
如果她找个单独的机会对他解释,陈少威当然不会对喻建波手下留情。但她当时有些沉不住气,能理解是怕他被蛊惑,所以当着喻建波面把丑事捅破。
立刻让喻建波丢工作确实大快人心,但就怕他狗急跳墙,去找她们祖孙的麻烦。
到那时,就算陈少威能量再大,也很难干涉别人的家事。
“所以,美丽聪明的陈教授,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
陈蔚被丈夫恭维得十分熨帖:“这还不好办,明升暗贬,把他调到外地,找人盯着他给他使绊子,时间一长,还愁他不会主动辞职?”
陈少威眼底笑意更盛。
“你笑什么。”陈蔚戳开他脑袋,“你是不是想说,你也是这么想的,我跟你想一起去了?”
“哪有。”陈少威耍起赖来比二十年前还不遑多让,抓住陈蔚的手包在手心里握紧,“陈教授,我怎么觉得,你跟我学得越来越坏了。”
…
周一晚自习前,超市。
“阿授,好像很久没见你那个冤家了。”
陈嘉授和几个朋友吃完晚饭,路过超市买水,彭骏一这话一出,其他人立刻看热闹不嫌事大地起哄起来。
只有沈林风蒙在鼓里:“什么冤家,我怎么不知道!”
“不该啊老沈,亏你还是阿授同桌,居然不知道他跟你们班那个女生……”
陈嘉授:“听他们胡说。”
“我们班的?”沈林风挠了挠头,思考了片刻,“你说的不会是喻星旋吧?这你可冤枉阿授了,他们平时在班里都没怎么说过话。”
彭骏一:“那是因为他们说话的时候你都没看见。远的不说,就上次运动会……”
陈嘉授肩宽腿长,校服外面披件黑色的夹克外套,与冷白肤色对比鲜明,显得挺拔而冷峻,站在货架间隙中尤为吸睛。
不少视线落在他身上,但这几个损友却生怕别人听不到。
他走到他们中间,将话题打断:“刘沐最近去哪了,上周也很少见他。”
“他啊?最近感情出了问题,在跟女朋友闹分手呢。”
有人问为什么。
“还能为什么,女生还是得哄的。刘沐钢铁直男,十棍子下去揍不出一句哄人的话,还不闹分手?”
几人故意看向陈嘉授,却只看得出他无动于衷。
陈嘉授的确对“哄”这个字极其不屑。
在他的字典里,就没有哄这个字。
都是高中生了,一只脚已经迈进成人门槛。如果靠哄就能解决问题,不如再去上几年幼儿园。
他拿了瓶常温的矿泉水,正要去结账,彭骏一忽地一把扯住他衣服:“等会儿,授,是我眼花了吗,你看那是谁?”
超市最里面摆着一排冷柜,喻星旋站在其中一台前,踮着脚尖,在够最上面一排的东西。
是她常喝的那个牌子的柠檬茶,以前不会放这么高的。但可能是店员补货时放错了位置,喻星旋尝试了几次,都还是够不到。
最后她选择放弃,关上柜门。
一转身,她身后却不知何时站了个人。
平直的下巴线条,一尘不染的校服衣领。
这一处空间狭小,她没有费力地抬头去辨认他的脸,却还是认出了人。
许久没离他这么近过,喻星旋心跳不由得变快。
但这心悸很快就被另一阵担忧覆盖。
或许他已经知道了三叔的事,所以才来找她求证。
她不能给他发问的机会,必须抢在他之前开口,才能掌握主动。
喻星旋装作若无其事地笑笑:“好巧,你也来买水?”
陈嘉授没说话。垂眼,看到白炽灯下,她柔软的发顶发旋,和挺翘的鼻尖上的一颗小痣。喉咙像是被人挠了下。
迟迟没听到回答,喻星旋心里更加没底。
她一点都琢磨不通陈嘉授的态度。
难道他真的是来兴师问罪的,觉得她的亲戚给他爸添了很多麻烦?
可说到底,这也是她家跟他爸爸之间的事,陈嘉授有什么立场过问?
……
喻星旋忽然感到一阵焦躁,垂下眼睫:“那你买吧,我先走……”
“回来。”
一只修长的手臂猝不及防地横在她面前。
陈嘉授极其自然地握上柜门把手,偏头望她:“要哪个?”
一次鸡同鸭讲的超市会面,两人心路历程如下——
闪闪:他一定是来兴师问罪……他凭什么来兴师问罪?!……算了我不想听,你也别说了,我走还不行吗?
奖勋哥:她居然夸我聪明……她夸我聪明了有没有人懂一下啊……嗯?这么巧的吗她居然也在超市……靠啊她鼻尖那颗痣怎么这么会长……打住!陈嘉授你不能再想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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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冤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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