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下子,周围一片哭天喊地。许沉景抬眸,火光暗了不少,烟气中,母亲的棺摆在堂中央,不声不响。
许沉景猜测,若母亲还在,听见这样的消息会怎么做。一定又会蔫着眉头往塌上一靠,轻咳两声撇过头:“罢了,随他们去吧。”
这座院子会吃人,这座棺椁会吃人,母亲还是没法为自己说一句话,像从前一般善良,一般懦弱。
她生时总在忍让,只要父亲肯愿意在她身边陪着她,她什么都不委屈。
可那个在她死时哭到撕心裂肺的男人,转眼几日就要为了另一个女人撤掉她的灵堂。
中邪,父亲是像中了邪,或者是许沉景不了解他,不知那样严肃的男人,也会表演。
白帐扯下,陈婆被推倒在地,灵堂里鸡飞狗跳一片狼藉。
当家丁的手伸向母亲的棺椁,许沉景终于按住他的手腕:“我不准。”
她喊叫不出一句,只是一抹从未出现过的阴郁神情,足以让家丁抖了抖。
“二小姐。”家丁忙跪地:“您别为难小的们了,这事不是我们想的,夫人那么好,我们也不愿意,只是老爷他…他执意要做,还说……不管谁拦着,一律要推开,当看不见啊。”
晚间,暮色起了雾。
许家没有一块地方不是红色。
什么灵堂,什么葬礼,这里看不出刚死过人。
大门外头有受过夫人恩惠的乞丐小孩们路过,往门前唾口唾沫,又吵嚷着跑开。
许沉景沉默坐在柴房的门槛上,陈婆驼着背坐在地上,头发凌乱像个疯子。
“他们要把人全欺负死。”陈婆两个眼睛肿的像核桃:“把夫人的棺材扯到后院柴房里给那个贱人腾地方。”
她没能阻止家丁,拉扯中头发也全散开了,极度狼狈:“二小姐,这世道疯了,你说对不对?”
她委屈,却谁也不敢怪下去。
“那些贱骨头,一看新太太得了势,人全没影了。”
陈婆只敢怪这个,来给夫人守灵的下人们全去参加了老爷的婚礼讨喜钱。
他们都是夫人的人,但一瞧新太太刚过门就能让老爷这般言听计从,便知道该往哪走才是往上走了。
“二小姐,我就觉得这只是个开始,那女人指不定要怎么处置夫人的棺呢,说不定都不让入坟,丢到乱葬岗去!”
“不会,我会让灵堂复原,日后会看着她,祖母也会留体面的。”
“您现在是在,可您能天天在,时时在?趁您不注意,她万一在家里生事,我简直不敢想!而且老太太哪管夫人啊,她对新太太有气也只撒自己的,日后就算给新太太使绊子,也不会管夫人,不管你呢!”陈婆急的直拍大腿。
许沉景叹口气,手肘支在膝盖上沉思。
吴惹秋说要她不得安宁,看样子不是虚言。
“二小姐,要不您也去老爷那哭一哭?”陈婆爬过来,试探着:“大小姐还没从汉城赶回来,现在得您拿主意。您只是许久不和老爷生活在一起,有些生疏,可您是他的女儿啊,得让他心疼您,以后好压那二太太一头,也提醒她别想放肆!”
“嗯……”许沉景抿嘴不言。
陈婆更是心急,又劝了许久,劝许沉景定要先去给二太太立威,立规矩。
至此,许沉景终于动动嘴角:“让她离开吧。”
陈婆的话被打断,惊诧:“啊?”
“她这样,祖母以后不会让她好过,她好似很厌恶我,以后也不会让我好过。”
许沉景抬头,不知什么时候下的决心:“既如此,不复相见,大家都好过。”
陈婆眼睛干眨眨:“果真?”
陈婆只急着要她去争,不成想她直接要把人赶走。
许沉景则没想过争什么,她只想要清净。
“二小姐打算如何?”陈婆这便计划起来:“宅斗之事一向不那么容易,要将她斗走肯定得下点功夫,您还是得去拉拢老爷,老爷的好脸在哪,优势就在哪,今天这事一出,老太太也烦她烦的不行,就等她风头过去整治呢,到时候您再添油加把火……”
陈婆说的绘声绘色,许沉景却按按太阳穴,一个字都没听进去般,自顾自问道:“入洞房时,是不是只有新娘子一个人等。”
“是。”陈婆不知她问这干嘛,还是回答:“老爷要喝一阵才去,这会儿是她一个人在寝房等的。”
“她的寝房是哪处?”
“北苑厢房,您问这个做什么。”
许沉景起身,脱掉身上的丧服:“找她去。”
“啥?”陈婆寻思自己听错了:“现在?可使不得啊二小姐,现在她风头正盛,又憋着坏气儿要给人下咒,您去不是撞她枪口?咱们还是从长计议为上。”
陈婆说着利弊,抬眼,许沉景已经走出去老远,一幅不会回头的样子。
“哎呀。”陈婆愁地直插腰,呢喃:“真虎啊。”
*
许沉景的记忆里,北苑厢房很是荒芜。
小时候和大姐玩捉迷藏误入过几次,那里杂草丛生位置又背着光,灰尘布满阴暗的屋子,院里只有一颗巨大的老槐树,不知为何,那颗树让她十分害怕,像童年阴影一般。
按理说,父亲疼爱吴惹秋就该给她块好地方住,为何让她住进这犄角旮旯的地方?这么想着,就走进了北苑里。
厢房前不见一个下人,到是刚才路过前厅,那里热热闹闹,显得这儿更为寂寥。
这里已然翻新过,小院里没有杂物,窗纸也换了新的。
门口挂着两只大红灯笼,红光映照在木刻的门上,竟瞧不出温度。
一切似乎莫名诡谲,许沉景绝不回头去看那颗槐树,一阵寒风钻进她衣领里,她不住打个冷颤。
她又想起巫女之说,祖母口中巫女晦气,父亲所为像被蛊惑,陈婆害怕巫女的咒语,认为那会让人不幸。
而她,仍然不信。
巫女?世上不会有这样的人,因为这种存在,科学无法解释。
她深呼口气,抬手叩几下门,敲门声散在风里。
“你在吗?”许沉景轻问,无人应答。
她自然不会放弃,更用力叩着门,那关死的门却突然打开,许沉景脚下一个不稳,以狗吃屎的姿势摔到进门槛里,许沉景半爬起来,揉揉手肘。
地毯是暗红,烛架上红烛火苗摇曳,顺着前看去,桌上摆着一壶喜酒,两个酒杯。
大红喜床上,身着喜服的女人端坐在床中间,她身周撒满桂圆红枣,裙摆上的牡丹图样最是显眼,在烛光下发着腥红。
“抱…抱歉。”
骤然闯入这个场景,许沉景有些慌张。
她快速起来,拍平裤子上的褶皱:“我来是有话要跟你说。”
她以为吴惹秋肯定被吓了一跳,结果她还坐在床上,一动也不动。
“额,你在听吗?”许沉景往前迈了两小步。
吴惹秋还是不动。
大概是她不愿搭理她,许沉景也不逼她说话。
“那我就直接说了。”她尴尬站定:“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肯嫁给我父亲,也许是你出身不好日子苦,想找个傍身的方法。”
“哦?”对面的人恹恹道:“嫁给许老爷有什么不好?”
听她肯搭理自己了,许沉景放松些,坐在一旁凳子上:“毕竟我爹也一把年纪了,而你应当…不比我大多少。”
她掂量着才说出口的话,吴惹秋听了却是噗呲笑了一声:“老爷可知道你这样说他?”
这话问住了许沉景,她当然不会在父亲面前这样说,只是背后念叨几句。
“总之,若你生活上困难,我便给你笔钱,要多少银元,我管给你。”
虽是对方先挑衅,但毕竟是她主动找来提条件,姿态就低的多。
“你管我?你怎得如此好心?”吴惹秋语气调笑着,任凭谁听了都不会相信她是认真在作答。
可许沉景信了,眼睛亮了亮,道:“因为我希望你离开,不管你为什么这样讨厌我,只要你不在许家,我尚有清净日子过。”
没有掩饰,许沉景将心中所想全盘托出:“我保证,你可以吃穿不愁。”
吴惹秋听罢,沉默一会儿,片刻后才开口:“其实你很讨厌我,对吗。”
许沉景没有正面回应,低眼:“你走吧。”
说不讨厌是假,许沉景无法逼自己对着一个辱没母亲的人有好脸色。
“我不想看见你。”
话落,周围的一切不动了。
人不动,风不动,烛火也不动。
这须臾的沉静,仿佛一瞬间脱离了真实的世界。
“哈。”
一声怪笑,从那红盖头下传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吴惹秋突然大笑起来,越笑越是刺耳,随后一阵怪风闯入门中,撞的木门吱呀乱响,又死死关上,烛火随着诡异的笑声回音疯狂摇动,而后被风瞬时湮灭,徒留一阵清冷的月光。
冷,许沉景只有这一个感觉。
这种冷刺骨,怪的超脱自然。
周围所有烛火与灯笼全都灭去,吴惹秋端身从床中央起来,掂着脚,踩进月影中,一步步朝她而来。
许沉景怔怔看着,大脑一片空白。
喜服袖间闪过一道白影,她喉间一紧,看见吴惹秋掌中握着的匕首。
那匕首的刃极利,好像只要轻轻在她脖子上划一道,就能要了她的命。
何至于?何至于要杀了她。
许沉景身体后倾,下意识想要逃跑。
只是转身的瞬间,肩头搭上一只手,将她死死按在凳子上,冷汗打湿碎发,红盖头滑落,掉在她脚边。
许沉景僵硬侧目,一只银耳坠悬在她额边,手中,寒凉的匕首手柄竟然塞入她的手心,与此同时,吴惹秋的声音清晰传来。
“恨我吗?杀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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