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有村规,破坏仪式在这里是死罪。
在众人眼中,吴的身份已经和邪祟画上等号。
他们唾弃她,辱骂她,恨不得立马将她碎尸万段。
村长沉默了一会儿,下了决定。
“把她丢进火里。”
“爹!”草堆上的小姑娘忙跑过来,跪在村长面前:“这个外乡人不是邪祟,她就是脑子有点毛病,您别跟她计较了。”
不等村长开口,旁边已经有村民不悦:“柳妹儿,你怎能向着外人说话?”
“是啊,你咋证明她不是邪祟?”
“这……”柳妹儿为难住了。
要怎么证明一个凡人不是邪祟?没人教过她。
“总之……她就是凡人的样子啊,还有自己的名字,咋会是邪祟呢?”
“你别狡辩了,你不会已经被她蛊惑了吧?!”
柳妹儿越急着辩解,大家的怀疑越深。
眼看火要烧到柳妹儿身上,村长忙让她闭上嘴。
“你给我回家去,别在这儿胡说八道。”
村长让人把柳妹儿的嘴给捂上拉到后边去,吴望了她一眼,硬挤出来的笑容只剩无奈。
柳妹儿看看她,又看看燃烧的火堆,眉间很焦急。
“还不快丢进火中!”
吴低头,自己的身子已经悬了地。
两个大汉拎起捆绑她的麻绳,像拎一头猪,一条狗。
她的头发散开了,发尾摩擦在地上,拖成土灰色。
火温近在咫尺,烫地她身上发汗。
大汉高高举起她,烈火就在身下,等着将她吞噬。
“等一下。”
“我……认识她。”
这是吴第一次听到秋的声音,细声细语的:“她,是上天赐给我…来帮我收服邪祟。”
语毕,周围静寂一片。
吴抬着起晕呼呼的脑袋,看见秋终于回头。
她坐在那方木椅上,手紧紧握在一起。
火焰中,她的容貌有点扭曲。
近看,倒看,扭曲着看,她很漂亮,不像会存在于这里的人。
直到被丢回地上,吴闻到一股焦味。她的发尾已经被火燎了一把,烧没了一小截。
那小截头发,也算替她去死了。
“秋,你说这个人是上天赐予你,帮你驱逐邪祟的?”村长又确认一遍。
“是。”秋视线飘忽着。
“那你就让她来证明,她确实带着上天的庇佑而来。”村长的怀疑并没有完全打消,周围的村民也一样,窃窃私语着。
吴突然明白一个事实,在这座村子,秋并没有被完全信任。
柳妹儿说过,只有当秋继承了所谓老巫女的衣钵,才能成为这里新任的巫女受到敬仰,现在她还不是。
所以这场仪式除了驱邪,也可以说是对秋的一场考试,考验她能否成为真正的巫女。
“你,过来。”秋伸手,指向吴。
吴歪头,瞪一眼那两个大汉,村长使个眼色,两人才把她的绳子解开。
刚起身,吴走的歪歪斜斜,她给人绑久了腿麻,于是又被嘲笑了。
“这女人,连路都走不稳,还上天赐予的…我怎么就不信。”
“先看看吧,毕竟是秋说的,如果她是真正的巫女,那上天赐个奴仆给她也是有可能的。”
吴走到秋身边,半跪在地,观察着地上的孩子,一会儿扒开人家眼皮看看,一会儿指尖点在人家脉搏上探探。
“干啥?”有不相信她的村民出声阻止:“在这装模作样有什么用,这是邪祟附身!”
吴冷笑着,扯扯嘴角,懒得搭理他们。
她望向秋,低身走到她身边。
“那个……”她有话要和她讲,要讲这些孩子不是遇见邪祟,大概率是吃坏东西中了毒;要讲肯定是那村医手艺不行治不好,才会推诿给玄学;要讲她知道救治的方法,只要把人救回来,自己就不用死了,请她来配合她。
吴凑上秋的耳边,却是听见她先说话。
“跑。”
秋低声道:“我会帮你离开这里,其他的一切与你无关。”
啊?
巫女的继承人要帮她离开这里……吴的右眉跳了跳。
有意思。
“村长,我需要一样东西才能继续仪式。”秋左手按着自己的右手,比刚才冷静许多:“这个东西在村外的云山,只能她去取,别人不能看,你得放她去。”
“为什么?”村长试探着:“有什么东西只有她能看。”
“是上苍的旨意,若凡人随意僭越,上天会发怒,降……将下天惩。”秋慌慌张张又一本正经说着。
天惩二字一出,周围的人全都闭了嘴。
无需疑虑消去,无需追究真假。
天惩在这村子里是不能随意提及的字眼,对于靠天吃饭的村民,这二字实在太重了。
村长没有沉默太久,长叹一声,摆了摆手。
两个大汉自觉挪开,为吴让出一条路。
“你去吧,上苍会护佑你。”秋望着那条路,眼神突然有点空洞:“替我去看看,云山是不是真的有那么高。”
替她去看?她自己不能去吗?吴又有了新的疑问。
这短短两句话,竟听出永别的意味。
“那我去去就回?”吴倒是没拒绝,锤锤腿,捡了个破布袋便往村外走去。
她走的很快,可以说是小跑离开,身影在月光下忽明忽暗然后消失,秋长长松了口,左手松开了右手。
时间这样焦灼地度过,月光越发厚重,风越发凄凉,村里人心逐渐躁动起来。
“秋。”终是村长忍不住发问:“她什么时候会来?”
秋不回答。
“那我派人去云山将她带回来?”村长又道。
秋心虚低头,村长眉毛一皱,瞧出不对:“你到底让她去哪里了?”
她继续沉默,仿佛这样就能躲过村长的责问,而此时村长已经没有了耐心。
“秋,难道你在骗我们?”
秋闭上眼睛,躲开他的眼神。
她用天惩唬人,让村民们生生放走那个奇怪的女人,她怎么敢?对此,村长心中只浮现出一个理由。
“你没有继承你母亲的衣钵,你不能听见上天的声音,你不是巫女,对吗?”
村长立拐站着,身后,村民们一排排站在他身后挡在秋面前,他们像巨大的影子,也像堵永远都出不去的墙。
秋哽咽,还是那不言语的样子。
躺在地上的孩子们脸色更加苍白,其中一个呜呜了两声,彻底晕了过去。
人群中的妇女大惊失色,忙不跌跑到孩子身边,一边痛苦哀嚎,一边不停晃着他的身体。
“你根本没有驱散邪祟的能力,你欺骗我们。”村长已对她死心,不打算继续等待什么,脑羞成怒低吼着。
“秋,你有罪!”
村长佝偻的身躯因为发怒而抖动:
“你有罪,老巫女因生育你而死,你夺走了我们的巫女,却不能成为真正的巫女,护佑我们村子的百姓。”
“你有罪,你的心不清白,放跑了邪祟的帮凶,你会触怒天地,触怒神明。”
“你有罪,你要受罚,为此付出代价。”
众人的表情和村长没有区别,他们高举着手中的农具,不停附和着。
“惩罚她!”
“她必须付出代价!”
牛棚里的五头牛看着,不时晃晃脑袋哞几声。
秋听着,眼睛呆愣看着地,眼底那份凄凉不叫释怀,叫认命。
这座村子叫巫留村,拥有古老的历史。
传说几百年前仅有巫女一族生活在这里,后来收留了大批从外地而来的难民,才发展出这一整个村子来。
村民们的祖先感恩巫女的收留,为这里起名叫巫留村,还建起祠堂流传至今。
小时候,秋听照顾她的青奶奶说过,那座祠堂是村里最重要的地方,每年村里都会出钱修缮一番,每月都会有人带着贡品去拜祭。
秋问青奶奶,是不是她的祖先们,灵魂就葬在那里。
可青奶奶说那座祠堂的牌位上没有任何巫女的名字,只有村民的祖爷太爷们,他们拜祭的是他们自己的祖先。
秋不懂,她问青奶奶,缘何在巫女村落修建的祠堂里没有巫女的灵魂,青奶奶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是叹了口气。
“不要问了,这是应该的。”
她这样说。
应该的,什么都是应该的。
老巫女生下她那天就死了,她一个人活在一方没有窗的小阁楼里,只有青奶奶常来照看她,教她说话。
青奶奶还说老巫女和一个外地男人生了她,所以她的血脉可能并不纯粹,等她十八岁那年就什么都会知道了。
现在她的十八岁到来,她宁愿什么都不知道。
“秋啊,若你看见了五头牛,不要害怕。”青奶奶送她离开时颤抖握住她的手,眼泪滴在她手上。
她说不要害怕,没说那五头牛是一种刑罚。
秋本来可以不害怕,是抬她来祭台的人说漏了嘴,他们说如果她是真正的巫女,一定要庇佑他们的村子,如果她不是,五牛之刑过后,他们也会将她身体的五个部分好好安葬在村里东西南北中五个方向,让她的灵魂留在这里,滋养村子的土地。
五牛之刑,这种刑罚放眼村里的历史上也没用过几次,因为只有罪大恶极之人才配受得。
比如在村里连杀十八人的歹徒,比如喝的醉生梦死烧毁村里五间房子的酒鬼。
他们都有罪,所以要被五头牛拉着,活活分尸。
她也有罪,她不是一个真正的巫女。
真正的巫女会庇佑人民,会听到上天的声音,会驱赶邪祟,她知道自己一样都不会。
她看不见邪祟,只能看见人,出世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说谎骗人。
牛棚拉开,五头牛接连被人拉出来。
村民在秋的脖颈上拴住坚固的铁锁,锁的另一头绑着黄牛。
秋的两个手腕上也是如此,那锁绑的很死,让她的胳膊捶下,抬也抬不起来。
人群的缝隙里,柳妹儿不忍地用小手捂上眼睛,泪珠沿着黝黑的手腕流淌,淌下泪痕。
这里、此时,眼泪不能有声音。
秋再也哭不出来了,她第一次看见牛的模样。
牛长的有点恐怖,大眼睛大鼻子,和青奶奶说的朴实可爱出入很大。
身上的五条锁链已经绑好,牛从五个方向走远,锁链越崩越直。
死亡意味着什么,秋不了解。
只是一想身体要被分成很多碎片,她心里害怕。
“秋,赎罪吧。”村长的眼睛是苍老冰凉的颜色。
“你的灵魂将长眠于这片土地,弥补你所犯下的罪行。”
秋闭上眼,听着铁链窸窣的声音。
她有罪,要赎罪,无法怨恨任何人。
闭上眼,她的面前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
为什么人不能关上自己的耳朵,她又忍不住想,听到牛叫的回音,还是这样让人恐惧。
“哞。”第一头牛在叫,胳膊传来拉拽的巨痛。
“哞。”第二头牛在叫,腿麻的失去了知觉。
“哞。”第三头牛在叫,脚腕上流淌的血液似乎静止。
“哞。”第四头牛在叫,脖子被狠狠勒住,喘不上气。
等到下一声牛叫,对她的审判就会完成。
她等着,痛苦地等,可下一声牛叫却一点也不一样。
“喂,你们在干什么!”
不是牛,是人的声音,是女人的声音。
秋费力睁开眼,模糊视线中,人群之间冲来一人。
她灰头土脸的,身上沾满了泥巴,背上的破布袋往地上一丢,撒出满满一袋草药。
“是那个邪祟的帮凶,她回来了!”人群中有人惊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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