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拦路闹事的，许望笙遇见过的多了。
一回京遇上这档子事，将她暗喻成公主，无非来毁她名声，让别人觉着她是个抢人郎君弃人正室的小人，至于是谁指使的，不知，她也懒得猜。
她不慌也不恼，因为这点子手段虽龌龊，却比她这些年在生意场上看见过的干净多了。
她蹲身，抬指，拨开唱戏女子的头发。
原来她的碎发之下是一张无辜天真的面容，一双圆眼怔愣看着她，心虚着，也恐惧着。
“你做什么？”女子往后缩缩。
许沉景猜她年岁不大，只是眼神疲惫。
“你没登过台吧，能吊两嗓子，气却不足。”许望笙附上她耳朵:“不管谁派你来的，你回去只说，已经将许家的大姑娘清白名声毁去了。”
“你怎么知道……”女子清澈的瞳孔一震。
许望笙瞄一眼扔她裙上的银元，起身要走，秋风萧瑟，袍角一紧。
她回头，女子伸着细腕，扯着她的袍角，颤抖无色的嘴唇半咬着，已是泪流满面:“许大小姐，是我对你犯下罪过，是我毁了您，害了您的名声…若日后有机会，阿树陪上这条命也还您……”
她断断续续说着话，肩膀抽动着，风往嘴里灌，她喘不上气。
“你不曾。”许望笙嘴角动动。
“你来毁我，却毁我不在意的东西，名声算什么。”
抢了谁家的男人，甚至于传她是□□也好，此番流言不足为惧，做生意才不用看这个，倘若有人到处栽赃她卖的茶叶上不得台面，那才要废点心思。
许望笙扣好礼帽，不再看她:“你我缘分到此，不必再见，烦请为我让一条路。”
周围一阵唏嘘，许望笙刚上车坐稳，四狗又拉动了缰绳。
窗外，那姑娘站在旁侧，手中握着她的银元，默默注视她的马车走远。
午时许家门前，许沉景驻足等着。
听见那车轮的声音，看见四狗喜悦的脸，松了一口气。
“可顺利？”许沉景问。
四狗像为难住了，正支吾着，许望笙掀开车帘:“顺利的。”
“大姐！”许沉景嘴一咧，忙跑去扶着她，眼神激动地打量:“你是我大姐吗，都快认不出了！”
“你当不是算了。”许望笙哼哼，由她扶着下来:“找个满意的给你当大姐去吧。”
“你这个人，我就很满意。”许沉景抹着眼泪。
这样爱打趣她，除了许望笙，还能是谁呢。
她握着她的手心，磋磨好几下。
大姐的手心变粗糙了，连掌纹也厚重许多，这些自己在外头打拼，定是不容易的。
“我从国外给你带了擦脸的油，擦手也可以，好用的。”
“你留着用吧。”许望笙拍拍她:“医生的手更金贵。”
“不行，你得收，还是你嫌我送的东西不值钱？”
“没这意思。”许望笙无奈:“收就是了。”
许沉景这才开心些。
“那事我听说了。”许望笙开口，许沉景就知道她在说父亲纳妾的事。
“大姐怎么看呢。”
“唉。”许望笙只有一声无言的叹息。
许望笙一进门就换上丧衣，在母亲棺前磕了几个头。
祖母那边说睡了不见她，许望笙先去给父亲打了招呼。
许沉景不陪她去，因为见了父亲无话可说，再说，也不想瞧见他房里那二太太。
她本想好好给许望笙接风，祖母说丧期就别大操大办了，婚礼又支出不少，低调些。
大姐在这个家，似乎是最后一位的，可在许沉景心里头确实最重要。
她自己出钱叫来俩个手艺顶好的大厨，让他们张罗点好菜。
“咳咳，二小姐，您别在这挡害了，先出去，一会儿沾一身油烟味。”陈婆把她往外赶。
许沉景鼓鼓嘴:“得，我走吧。”
她出去也没闲着，回了自己屋去给许望笙拿礼物。她回来时候行囊里就这件润肤油包的最金贵，里外里又是套盒又是套布的。
她记着把润肤油放进柜子里头的，可埋头找了半天却是什么都找不到。
“难道我记错了？”许沉景正纳闷呢，一扭头，吓了一跳，吴惹秋正坐在凳子上，手里头拿着个漂亮的小罐，小罐已经被打开过了，香味儿隐约飘过来。
“谁准你进我屋里？”许沉景气不打一处来:“还用我要送人的东西！”
“送谁呢？”吴惹秋闻闻手背:“这东西挺好的，我没有，送我算了。”
“呸！”许沉景不打算惯着她了，走过去便要抢，吴惹秋轻快转了个身，把小罐一举:“怎么回事儿啊？反正我都用过了，你也没法再送人，何必对我这般不敬。”
“我敬你？”许沉景气的发笑:“你有什么值得我敬？”
“哈哈。”吴惹秋竟捂着嘴笑起来，跟银铃响了一般:“那杀了我呀。”
“啊？”
“都说祸害遗千年，你再不杀我，以后更有你倒霉。”
可恶，荒唐。许沉景对她的印象就这些了，她哪能去真的杀了她？不是纯属来惹事的吗。
“你这么想死，便自己去死好了，莫要烦我。”许沉景气地头一侧。
哪知道这一声下去，吴惹秋没声没响了。
许沉景有点无所适从，两人不约而同沉默下来，谁都没理谁。直到陈婆来叫吃饭，许沉景也坐不住了。
“喂。”她叫她一声，吴惹秋背着身，还是话也不说一句。
许沉景莫名其妙想起了秋。
那个梦境里有些迟钝清澈，有一双小脚的可怜巫女，背影和她有几分相似。
秋，她也叫秋，很巧。
饭桌上，许沉景心不在焉的，要送姐姐的礼物被用过了，这下再也送不出去。
“大姐。”许沉景咬着筷子:“我本来要送你的礼物，出了点差错。”
“什么差错？”
“瓶子…碎了。”许沉景扯了个慌。
许望笙瞧一眼她飘忽不定的眼神，淡然一笑:“原来如此，看来我是享不上你的福了。”
“怎能这样说。”许沉景眉头一皱，认真道:“下次送你更好的东西。”
“得，我等着。”许望笙夹起一块许沉景最喜欢的藕盒，放进她碗里。
*
北苑厢房，吴惹秋坐在窗边，瞧着院里的老槐树。
伺候她的丫头小欢在旁边战战兢兢，犹豫了很久才开口:“二太太，起风了，要不要关窗，我怕您着凉。”
“是起风了。”吴惹秋独自念叨，风刮着树叶沙沙作响。
“这颗树很老了。”她瞧着树，像瞧着一个老友，也不知在对谁说话。
“是。”小欢不敢多说一个字，一味点头。
“怎么，你怕我？”吴惹秋眉毛一挑。
“不…不敢。”
“听说你在府里很多年了？”
“是。”
“你对许沉景熟悉吗？”
小欢将抖动的手藏进袖子，弯腰:“小时候伺候过二小姐。”
“哦——”吴惹秋意味深长像她瞧去，瞧的小欢一哆嗦。
“那你知不知道，二小姐最喜欢什么，又最讨厌什么。”
“这……”小欢抹了把虚汗。
谁人不知，这位得宠的二太太刚进府就和二小姐起了矛盾，想着法子要给二小姐难看，她这样问，估计是又起什么坏心眼了。
“回二太太，小时候我伺候过二小姐，可后来小姐去上学就生疏了，她的事，我不清楚。”小欢说的磕磕巴巴，老实孩子撒谎，不用睁开眼睛就能听出来。
“瞧瞧你，”吴惹秋倒也没生气，起身将窗一关，慢悠悠走到小欢面前，轻抚着她的肩线:“老爷让你来伺候我，你还将我当个外人。”
“不敢，”小欢忙跪下:“二太太，小欢没有。”
“好啦。”吴惹秋没有生气，反而将她扶起来，一双眼睛楚楚可怜:“我知道大家都不是真心喜欢我，我也知道我错了，惹了二小姐不悦，想着找个机会向她道歉，哄哄她。”
见小欢还咬着唇，吴惹秋竟捂着帕子啜泣起来:“现在我是有老爷几分宠爱，可女子年华转瞬即逝，以后被厌弃了呢？现在二小姐看见我跟防贼似的，一见恨不得躲百尺远，到时老爷也弃我，小姐也厌我，若不能同她和好，这以后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我一介弱女子，怎么活下去？呜呜。”
是啊，小欢喉间也苦涩。
大宅里的女人，等年华逝去，一个比一个难过日子。
外头都传这位新太太会使巫术，可她要真会使，还用使那些上不台面的小手段吗？
说白了，她也不过一个脆弱的女人罢了，刚进府里头她肯定也不安，不安的人身上有些刺，那才是正常的呀。
若府里的小姐太太能和睦相处，日子才能更好。
吴惹秋的眼泪一滴滴的，逐渐打消小欢对她的恐惧。毕竟来了这里，该吃的该穿的，这位新主子一样都没少过她。
“您别哭了。”小欢这才开了口:“我们二小姐打小就心善，人也亲切，从不刻意为难别人。若您真想同她说和，只要有诚意，二小姐不会记您的仇。”
“真的？”吴惹秋的泪眼水汪汪的。
“是。”小欢坚定点点头:“二小姐害怕狗，却喜欢猫，您不若送她一只猫，她一高兴，肯定心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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