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雀巷深处的一所僻静小院,时值春日,院中那颗年岁久远的老桑树正抽着嫩绿的新芽,阳光透过茂密的树枝,在地上投下斑驳得光影,空气中浮动着泥土的清香。
井台边,青石板被被岁月磨的光滑细腻,玖蔻坐在一个小杌子上,低垂着头,露出一段纤细雪白的脖颈,仔细的搓洗着盆里的几件衣衫,井水很凉,浸的她指尖发红。这些活计儿本不必她亲自动手,只是太无聊了,她只能给自己找点活干。
自那日一个面容冷肃的管事替她赎身,而后一顶小轿将她接出教坊司,期间没有多说一句话,她人就被扔到了这里,过了有大半个月,也没见那位单大人出现过。
院子里有一位专门负责饮食起居的王婆子,玖蔻曾尝试和王婆交流,她来这么久,只知道这里是朱雀巷,却不知道是在京城的哪个方位。可对方就像是锯了嘴的葫芦,闷不吭声,每天一板一眼的,干完屋里屋外的活计,就迅速躲回自己的耳房里,仿佛多停留一刻就会被她缠上一样,让人无比郁闷。
玖蔻停下手中的动作,微微叹口气,而后扭头打量了一番周围的环境。
小院挺干净的,一进一出,共有三间厢房,不算大也不算小,院子里铺着青砖石瓦,东南角矗立着那颗很大的老桑树,枝叶遒劲,院子一角的缝隙里冒出毛茸茸绿油油的野草,夹杂着一旁长势甚好的迎春花,增添一抹生机盎然。
可玖蔻无暇欣赏,她轻轻甩了甩手上的水珠,也甩开了令人憋闷的情绪,而后站起身来,将洗好的衣衫一件一件事拧干,晾在院中早就拉好的麻绳上。而后轻轻扭了扭因久坐发软的腰肢,望着那片渐渐沉落的夕阳,这一天又快过去了。
厨房早就冒起了白烟,王婆子早已准备好了晚饭,一碟腌萝卜,一碗炒时蔬,配上熬得稀稀拉拉的米粥,清汤寡水的,来这里这么久了,还是这几样饭食,玖蔻看着毫无胃口,只能草草扒拉了几口。
不等太阳落山,玖蔻就洗漱完毕,将木盆里的水泼到院角的桑树下,抬头望天,不过酉时三刻,她在空荡荡的院里站了一会儿,终究是无所事事,只能回到屋内,熄灭烛台,穿着衣服就将自己埋进了冰凉的被窝。
夜半三更,更深露重,玖蔻睡的正熟。
远处忽然传来一阵忽远忽近的马蹄声,随后响起一阵杂乱的脚步声,紧跟着“砰”的一声,房门被人粗暴的一脚踹开,一堆人闯了进来,玖蔻被吓得一激灵,拥着被子“蹭”的坐起身来。
“是谁?”
“玖儿姑娘,是我陈禄。”为首那人喘着粗气开口道,借着从门口透进的微弱月光,玖蔻看清了来人的脸,正是单池身边那个惯会看眼色行事的下属陈禄,他此刻神色慌张,和另外两个小厮一左一右架着一个高大健壮的男子。
那被几人搀扶着男子脑袋低垂,发丝凌乱,呼吸粗重,浑身软绵绵的,夜风拂过,身上还散着一股淡淡的甜腻,玖蔻心中一冷,忽然涌现出一股不好的预感。
随后她立马翻身下床,飞快的点燃烛台,昏黄的灯光亮起,让她霎时看清了眼前的现状。
“怎么回事?”玖蔻攥紧烛台,指节泛白,声音微冷。
陈禄脸色极其难看,“大人……大人中了极厉害的药物……”
“那赶紧去找大夫啊,带来我这里做什么?”玖蔻内心升起一股怒气,他们将她丢在此处半月不闻不问,如今有事却忽然这般闯进来,将她当做什么?
“姑娘有所不知!”陈禄急忙解释,语气带着愤慨与无奈,“大人今夜赴了永嘉县主的宴席。那县主……她对大人心存爱慕已久,见大人始终不冷不热,竟胆大包天在醒酒汤中下了虎狼之物,诱骗大人饮下,待发觉不对时已经晚了……我们先前已经找过大夫了……。”
陈禄一脸无奈,愤愤道“那些个庸医毫无办法,只言大人所中药物极其霸道,普通的药物无法救治,只能……是我自作主张来找玖儿姑娘的,求姑娘大发慈悲,帮帮我家大人……。”他说着便和那两个小厮半搀半抱地将单池往床边带。
玖蔻慌忙上前试图拦住他们,内心极其愤怒。这些人是把她当成她青楼粉头了吗?可容得他们肆意轻辱,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玖蔻挺直脊背,脸一扬挡在几人面前,死死咬紧牙关,声音透着一丝冷意:“如何帮?陈禄,我不是秦楼楚馆里任人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粉头!”
陈禄额上冒汗,语气开始有些不善:“姑娘息怒!实在是万不得已!大人这样子……若是熬不过去,只怕……,毕竟是大人将你从教坊司捞出来安置在这里的……就当作是酬谢,你也理应帮帮大人……而且你放心,事后大人肯定会给你一个交代。”
玖蔻一时无言以对。
就在这时,单池从迷蒙中醒来,发出一声极力压抑的声音,嗓音中饱含痛苦,只见他艰难的挣扎坐起身来。此时的月光恰好照亮他的半边脸,俊美的面容因极力克制而扭曲,额头上青筋暴起,汗水浸湿了鬓发,顺着坚毅的下颌线滚落,眼底一片猩红,他极力的保持最后一丝清明,一字一句的说道:“陈……禄,去……准备一桶……冰水……”
陈禄见状,连声劝阻道“大人,万万使不得,大夫说用冰水浸泡不仅不能解药性,反而会伤及肺腑的。”
说完他更是焦急,也顾不得许多,对着玖蔻连声催促道:“姑娘!再耽搁下去,大人的身子就毁了!求您了!”
玖蔻死死盯着单池,望着对方在**和理智之间痛苦挣扎的模样,柔嫩的指甲深深掐进手心,几乎都要掐出血来……她寄人篱下的身份,陈禄的虎视眈眈,目前的处境,都容不得她说出一个“不”字。
可恨!
长久的沉默在寂静的房间内凝固,只留下单池粗重的喘息声。
半晌,玖蔻猛然闭上眼,再睁开时,眼底已是一片果决。
“出去!”玖蔻寒眉冷蹙,厉声喝道。
“姑娘?”
“我让你们都出去!”玖蔻陡然抬高声音,再次重复道“把门带上,没有我的允许,谁都不许进来。”
陈禄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脸上瞬间闪过一丝如释重负的欣喜,他连连拱手道谢“是是是,我们马上出去,大人就拜托姑娘了……”
说完他赶紧示意旁边的两人,三人手脚麻利的快速退了出去,还不忘把先前大力踹倒的房门细心掩上。
等所有人退出去后,屋内彻底陷入了沉寂,只留一盏昏黄的灯光爆出一阵“噼里啪啦”的火花,伴随着那令人心慌的喘息声和一阵阵浓郁的异香。
玖蔻站在原地,长吸一口凉气,而后缓缓的走向那个在床榻上痛苦煎熬的身影。
她普一靠近,细腻雪白的手腕就被一双滚烫的大手死死抓住,力道之大令她骨节生疼,而后天地翻转,随后便落入一个更加滚烫的怀抱。
“……玖……儿?”他嘶哑地吐出两个字,像是在确认面前的人是谁。
玖蔻没有挣脱,任由他抓着,另一只空着的手缓缓抬起,轻轻拨开对方额前汗湿的头发,长叹一声,认命的道“是我,大人,我该如何帮你?”
“你……确定……?”单池极力控制全身奔腾躁动的血液,颤抖的询问。
“望大人怜惜。”玖蔻闭上眼睛,遮住眸底的一切复杂,不给自己留有后悔的余地。
不知过了多久,风雨渐歇。
玖蔻静静地躺着,一动不动,直到确认身上的人呼吸变得绵长平稳,她才用尽全身力气,一点点将对方从自己身上推开。
单池仰面躺倒在床榻里侧,脸色依旧带着一丝不正常的潮红,但眉宇间的痛苦已然散去,只是浓眉依旧微蹙,即使在睡梦中也不得安宁。
而后玖蔻强撑着散架般的身体坐起,扯过一旁干净的被子胡乱的盖在他身上,随后赤脚下床,踩在冰冷的地面上,伸手捡起地上散落的衣衫一件一件的穿上,遮住满身青紫,动作缓慢而机械。
系好最后一根衣带,她走到桌边,就着那盏即将燃尽的烛火,倒了一杯早已冷透的茶水,仰头一饮而尽,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却浇不灭她心中的寒意。
今晚发生的一切过于荒唐,她不知道该如何表达内心的复杂情绪,也不知道以后该如何是好,一时之间深深陷入迷茫。
窗外月色正好,清透的月光洒满庭院,玖蔻推开窗望了一眼,陈禄他们果然还在,如同一尊尊沉默的石像,悄悄的守在外面。
玖蔻身心俱疲,无暇他顾,而后无声地关上窗,隔绝了外面的世界,她回到床边,没有再看床上的人一眼,只是抱膝坐在了墙角的矮凳上,将脸深深埋入膝盖。
这一夜,注定无眠。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