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单池离开，倏忽又过去了半个月，在未见到他的人影，仿佛之前的交集随烟消散。
这日清晨，玖蔻如同往常一般卯时起身，而后坐到螺漆妆花镜前，缓慢梳妆，忽而眼前一黑，有点头晕目眩，雪白纤细的手指连忙抓紧面前的螺漆妆案，才稳住了摇摇欲坠的身体。
玖蔻深呼一口气，轻轻晃了晃脑袋，以为是昨夜偶尔风寒，没有放在心上。
待到用膳时，看着满桌不同以往的的珍馐美食，玖蔻执筷的手微微一顿，翡翠白玉碗中盛着水晶虾饺，一碗莼菜鲜笋羹，一碟子藕粉桂花糕，面前还有一盏温热的金丝燕窝粥，她轻笑着打趣道“今日膳食倒是不同以往。”
王婆子汗颜，赔笑道“老奴蠢笨，以前怠慢了姑娘.......单大人叮嘱过要好好时候您，姑娘以后要是有什么想吃的想喝的，都可以告诉老奴.......”。说着殷勤的抬手夹了一个虾饺放在玖蔻面前的骨碟里。
玖蔻清淡一笑，这些时日她冷眼旁观着，王婆子比之前越发殷勤。“不用那么麻烦，寻常即可。”
闻着面前鲜香四溢、滑嫩可口的味道，玖蔻正要执筷去夹，忽然一阵莫名的恶心涌上喉咙，她从怀里掏出帕子掩住口鼻，压抑的低声干呕了几声。
“姑娘这是怎么了？”一旁的王婆子见状连忙上前，关切的问道“可是早膳不合胃口？还是身体不舒服？老奴瞧你这几日精神不太好.......”
玖蔻连连吐了几口酸水，才算是把恶心的感觉压了下去，用帕子抿了抿嘴，“可能是感染了风寒吧........”话还没说完，胃里翻涌，忍不住又吐了起来。
王婆子见状忽然想起了什么，眼神闪烁不停，她觉得玖姑娘的症状不像是得了风寒.......，踌躇半晌，她犹豫迟疑的道“姑娘的月信可还准时？”
闻言，玖蔻捏着帕子的手顿时一僵。经王婆子这么一提，她才惊觉，自己的月信已经迟了大半个月，这些日子心神不宁，竟将这么大的事情忽略了.......一个模糊却惊人的猜测瞬间浮上心头，玖蔻顿时脸色惨白。
王婆子察言观色，心中已有七八分确定，只是不敢多言。
.......
房内天青色床帐下，玖蔻呆呆的坐着，脊背僵直，也不知坐了多久。
白皙的手指无意识的，又一次悄悄抚上小腹，那里依旧平坦，柔软和往日没有什么不同，可她知道一切都不一样了，那里有一颗种子在悄悄发芽。
玖蔻崩溃，她没想到只是一个意外，会带来这么严重的后果，而且这个后果她无论如何也承担不起。
她甚至升不起念头去跟始作俑者说，对方家世显赫、位高权重，恐怕根本不想这个孩子的存在，对他而言，她和孩子都代表着麻烦与污点.......更何况上次对方离开时的冷漠身影还在她的脑海中不断盘旋。
一股冰冷的寒意顺着脊椎爬到心头，她努力忽视内心深处残存的一丝不忍。玖蔻猛然站起身，口中不停的喃喃道“这个孩子不能留.......绝不能留。”
她在屋内徘徊转了几圈，而后踉踉跄跄的出了房门，就要往外走。
厨房内正在忙碌的王婆子眼尖，看见玖蔻正要出门的身影，急忙喊道“姑娘，你要去哪？”
玖蔻正恍惚着，闻言随口撂下一句“去巷子里透口气.......”就匆匆忙忙的走远了。
王婆子紧皱眉头，看着对方慌慌张张的身影，心头不知为何忽然一跳，她顾不得手上的活计儿，急忙擦了擦手上的水珠，快速跟了上去。
......
早晨的清风还带着一丝凉意，拂过玖蔻有些凌乱的发丝，带来满腔愁绪。
玖蔻出了朱雀巷，走过青石板街，步履匆匆，几乎是飞一般的闯进了街角的一家名叫“回春堂”的老药堂。
药堂里弥漫着浓浓的草药气息，坐堂的是一位须发皆白的老大夫。他看到玖蔻步履匆匆，脸色发白，便和蔼的招呼她坐下“姑娘，身体哪里不适。”
玖蔻不语，伸出略带颤抖的手臂，声音低弱不闻“请老先生诊脉.......。”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老大夫轻捻雪白的胡须，一只手搭在玖蔻的腕上，闭着眼睛，眉头微皱。
玖蔻的心在胸腔中不受控制的跳动，脸色发青，心中那股不详的征兆越发明显，白皙小巧的额头上爬满了冷汗。
老大夫凝神细细的搭着她的脉象，一盏茶后，眉头轻抬，仔细看了看玖蔻写满惶然的脸色，轻轻叹了口气“恭喜姑娘，你这是有喜了.......。”
尽管心中早有预感，可此时听到这话玖蔻还是如遭雷击，只觉得脑中有千万根针在扎，后面老大夫还说了什么，她一个字也没有听清。
恭喜？喜从何来？玖蔻欲哭无泪，半晌才反应过来，用尽力气才稳住自己发抖的声音“有劳大夫......帮我配一副堕胎药。”
老大夫闻言脸色一肃，急忙摇头“姑娘不可，堕胎一事，有伤天和，更对你自己的身体无益，还请三思啊。”
玖蔻咬紧牙关，眼圈泛红，十分坚持道“这个孩子来的时机不对，对任何人都没有好处......请老先生帮我，有什么后果我自己承担。”
老大夫看着她倔强脆弱的模样，心中不忍，再三劝道“姑娘，生命来之不易，需要珍惜啊......更何况堕胎药乃是凶猛的虎狼之药，一旦喝下去，还有可能妨碍以后的子息。”
“我意已决！”玖蔻闭上眼，语气坚决，一行清泪终是无声的滑落脸颊。
老大夫苦劝无果，只能摇头叹气，颤颤巍巍的起身去往后罩房熬药去了。
不知过了多久，一碗乌黑散发着浓重苦味的汤药便端到了她的面前，那黑色的液体在碗中微微摇晃，照应出了玖蔻苍白没有一丝血色的脸。
“姑娘，现在反悔，还来得及。”老大夫最后劝道。
玖蔻不语，死死地盯着那碗汤药，半晌，伸出一双冰冷的手，缓缓捧起冒着热气的药碗，灼热的温度传到指尖竟烫的她浑身一哆嗦。
就在碗沿即将触碰嘴唇的那一瞬间，她的身子微微一僵，内心闪过一丝极大的悲怆，刚才她好似感觉到了小腹传来一阵极其微弱的，难以察觉的悸动，或许是此刻身体本能的母性正在苏醒，她无比清楚的意思到自己在干什么。
玖蔻的手指轻轻颤抖，想要继续将药灌下去，身体却紧绷，怎么也无法进行下一步......她的手抖得更加厉害，黑色的药汁晃了出来，溅湿了身上的衣袖。
半晌，玖蔻痛苦的哽咽一声，药碗被她轻轻放回桌上，她终究……还是不忍心，这个与她身体紧密相连的小生命，正在缓缓孕育着啊。
玖蔻颓然瘫坐在椅子上，掩面无声地哭泣起来。
与此同时，药堂门口不远处，一直暗中跟随的王婆子正紧张的趴着门框向里望，方才她见玖蔻头也不回的跑进回春堂，脑子里就闪过不好的预感。
她不理解玖蔻的反应，若是旁的女子怀了那位大人的骨肉，不得感恩戴德，喜极而泣，偏偏她伺候的这位姑娘得了这等好事，看着不仅不欢喜，反而忧心忡忡。
王婆子不敢细想，扒着门缝，隐约听到“滑胎药”这三个字眼，吓得魂飞魄散，她眼见玖蔻端起了药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又见玖蔻最终放下，刚刚松了半口气。
旋即想到这事必须立刻禀报大人，若是迟了，真酿成大错，自己这条老命都不够抵的！于是不敢再耽搁，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朝着定国公府的方向，急急忙忙地奔去。
此时，锦衣卫使司内，单池端坐书案后，听完下属禀告的关于二皇子谋逆一案的后续处置，刚端起茶盏，门外就传来陈禄的高声求见。
单池眉头微挑，挥手屏退下属，下一秒陈禄就急匆匆的闯了进来。
“大人……”陈禄喉咙微涩，下意识的咽了口口水，嗓音带着一丝罕见的焦急和心慌。
“何事这么惊慌？”单池皱眉，不满的看了一眼对方。
“刚才国公府的门房来报，朱雀巷的王婆子亲眼看见姑娘走进药堂……玖儿姑娘她……似乎有了身孕。”陈禄语气中带着一丝不可置信和惊慌。
如果玖儿姑娘真的有了身孕，大人在京城本来就有“铁面修罗”的名号，如今尚未成婚就有了庶子，那些个豪门贵族更不愿意将自己的掌上明珠嫁给大人了。
听见陈禄带来的如此炸裂的消息，单池先是一怔，而后端着茶盏的手僵在原地半晌，连茶水倾斜溢出烫红了手掌，都没有反应过来。
片刻后才缓缓放下茶盏，动作僵硬，而后抬起手，用指尖重重按上自己不停跳动的眉心，深吸一口气，深邃的眼眸中极其复杂难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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