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卫。
单池手中的茶盏重重摔在案上,滚烫的茶水氤氲着热气顺着案角流淌下来,跪在地上的几个锦衣卫千户一动也不敢动,连呼吸都放缓了。
“镇府司送上来的卷宗竟然出如此大的纰漏......”单池双眸含冰,语气凛冽“几个要犯的供词前后矛盾对应不上,你们竟然毫无所觉,都是干什么吃的?”
“大人恕罪,是卑职失察。”几个千户以额触地,胆战心惊的求情。
单池站起身来,玄黑色的飞鱼服衬得他宽肩窄腰,身影挺拔,脸上威严冷肃,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气息,半晌没有出声。
堂下的几个锦衣卫千户战战兢兢,交换着不安的眼神。最近一个月,指挥使大人脾气阴晴不定,难以捉摸,前一刻尚能心平气和的商议公务,下一秒就能因为一点小事大发雷霆,众人私下议论纷纷,也不知道大人是吃错什么药了。
“拿回去重申。”单池终于开口,声音里透着一丝疲惫。“明日此时,我要看到几人供词清晰的卷宗。”
“是。”
众人如蒙大赦,几乎是屏着呼吸,迅速退出大堂,直到厚重的门扉在身后合拢,走在最后的一名千户才敢悄悄抬手,用袖口拭去额头的冷汗。
单池没有理会众人,兀自按了按发疼的眉心,靠坐回椅中,轻叹一声。
“大人。”这时门外传来一声粗犷而熟悉的声音,原来是王京,他从宁州回来了。
单池按着眉心的手微微一顿,却没有立刻回应,他沉默片刻,收拢好所有的思绪,才回复一贯的冷凝道“进来。”
下一秒,王京高壮的身影带着满身未散的风尘,大踏步的走了进来,而后双手抱拳恭敬回禀“漕运之事已了,属下已经押解相关案犯回京,只有.......万宝楼掌事宁延,在包围宁宅之前就已经不知所踪......属下愧对指挥使大人的嘱托。”
“此事怪不得你。”单池抬手示意王京起身,“本官已得到消息,宁延在京城动乱前出现在二皇子府,疑似与叛贼勾结,企图造反,不过叛兵被镇压后,此人就不知所踪.......日后你继续跟进,务必搜寻到此人下落。”
“是,属下遵命。”王京恭敬的应道。
单池说完公事,看了王京一眼,眼神里闪过一丝纠结,犹豫半晌才道“宁氏族人目前状况如何?”
王京闻言诧异的抬头望了一眼上司,内心疑惑不解,不知道大人为何问起了宁氏族人。据他所知,定国公府发迹于北境,永川宁氏世代居于南方,祖上八代没有过姻亲,八竿子打不着。
但他还是老老实实的回道“宁氏祖宅被封,家中产业抄没了十之七八,剩余一些只能勉强度日。”王京想了想又道“属下听说宁州总兵杨启与宁氏速来不对付,宁氏此番落难,宁州恐怕呆不下去了.......属下回京之前听说宁氏老夫人带着族人迁移到了别处.......。”
单池听的微微皱眉“明日给杨启去一封信,让他不要太过分,宁州还不是他一手遮天的地方.......对了,信上不要提我的名号。”
“是......”王京迟疑道。他是又惊讶又疑惑,感觉脑子都不够用了,作为大人的亲信,他才离开多长时间,竟然听不明白大人的吩咐了,以后大人身边还有他立足的地方吗?
单池撇了一眼还呆在原地的王京,眼含气恼,语气越发沉凝冷酷“在这里发什么呆?还不赶紧离去!”
“哦哦。”王京迷茫的出了门,顶着一脑门的官司去旁边的衙署找薛绍和陈禄,他要好好了解一下他不在京城的这段时间都发生了什么事。
傍晚,单池带着王京、陈禄、薛绍三人,从锦衣卫衙房出来,正要翻身上马时,一个娇小的翠绿身影从一旁守卫中钻出来,“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大人!求您去看看姑娘吧!”
单池认出她正是玖蔻的贴身丫鬟青玉,不知道在外面等了多久,此刻脸上晒的红通通的,豆大的汗珠不停的从脸颊滑过。
“放肆!谁准你到这里来的?”单池冷声质问,心中确是一紧。
“大人恕罪,是奴婢自作主张。“青玉慌忙解释道。”昨日姑娘晕倒了,险些动了胎气.......已经请了大夫,说是忧思过度,气血两亏,以后万不可在劳心伤神.......姑娘本不让告诉您,可是......可是奴婢瞧着姑娘每日郁结寡欢,实在是害怕.......所以奴婢斗胆请大人去看望姑娘。”
周围一片寂静,陈禄,薛绍两人面面相觑,王京瞪大了双眼,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单池站在原地,面色阴沉,一个月前的那场争执又浮现在眼前,他何尝不想帮她?可她父亲卷入的是谋逆大案,稍有不慎,她就有可能再次受到牵连,就连他也只能暗中打点,保她父弟周全,还不能什么都和她说。
这一个月不曾踏足小院,他的本意就是让玖蔻冷静一下,有些事不是她想的那么简单,没想到竟然因此动了胎气。
此刻他心中复杂,既气她胡思乱想伤了身体,又气自己因着心中堵了一口气故意不去看她,万一若是伤到了孩子......。
“回去。”单池越想越心惊,他突然翻身上马,对地上跪着的青玉吩咐道,而后一夹马腹纵马快速离去。
闻言青玉高兴的站起身,跟在单池身后跑走了。
一旁的王京看着指挥使大人如风一般快速掠的背影,忍不住心中好奇,追问旁边的薛绍“薛绍,方才我没听错吧?大人......真有孩子了?”
薛绍闻言眸都不抬,冷声道,“你没听错,方才不是跟你说了,大人之前从教坊司带回来一个女子。”
“我滴乖乖。”王京啧啧惊叹,“你可没说那女子竟然有了身孕......到底长的什么模样?是不是美若天仙?竟然能引得冷血无情,心狠手辣的指挥使大人倾心,快,快跟我说说。”
王京一把搭在薛绍的肩上,八卦的追问。
薛绍冷哼一声,不耐烦的将他的手臂从自己的肩膀上拍下来,冷淡的撂下一句“你问陈禄,他最清楚。”而后转身回了锦衣卫衙署。
“啧啧,这家伙越来越像指挥使大人了。”王京手指摸着下巴,语气幽幽。
“可不是,薛绍这家伙最爱装冷酷.......京哥,大人的事,你问我,我最清楚了。”陈禄立马接上话茬,殷勤的笑道。
王京幽幽的瞅了一眼陈禄,这家伙也不是什么好鸟,就爱盯着他的妹妹。若是平常,王京定不搭理陈禄这个奸猾的,不过他实在是太好奇了,忍不住将人拉到一边小声蛐蛐咕咕的。
......
“原来如此......”
“啊.......怪不得大人问我宁氏族人的情况。”
“.......”
角落里时不时传来恍然大悟,啧啧惊奇的声音。
单池策马疾驰,长街上的行人纷纷躲避,落日的余晖洒在他的飞鱼服上,暗绣的金丝银线闪现出若隐若现的光芒,直到跨过长街,拐进朱雀巷,那座熟悉的小院渐渐映入眼帘。
他利落的翻身下马,在大门上轻轻敲了敲。
“大人?”开门的王婆子惊讶地看着他,“您怎么来了......”。
“姑娘怎么样了?”他打断对方的话,声音不自觉地带着一丝急切。
“刚服了药睡下了。”王婆恭敬的回答。
单池听完,抬步迈进小院,直接朝玖蔻的闺房走去。
走到门口,他停顿了一下,而后轻轻推开门,屋内药香弥漫,烛光昏暗,玖蔻躺在床上,面色苍白,眼下有着明显的青影,比一个月前消瘦了许多。
单池悄声走到床前,俯身凝视着她的睡颜,即使在睡梦中,玖蔻的眉头依然轻蹙着,仿佛有化不开的愁绪,忽然,她不安地动了动,眉头微皱,一串晶莹的泪珠顺着眼睑滑落下来。
单池心中微痛,不自觉地伸出手,轻轻抚平她眉间的褶皱。
玖蔻在梦中并不安稳,恍惚感受到了什么,而后缓缓睁开眼睛,待看到坐在床前的单池,她原本有些惺忪的眼眸瞬间清醒,而后面无表情。
“你怎么来了?”她挣扎着想坐起来,却因刚睡醒身体有些绵软,略微使不上劲。
单池见状连忙伸手扶她,却被玖蔻反手推开。
“不劳指挥使大人关心。”她别过脸去,不在看单池一眼。
单池的手僵在半空,缓缓收回:“听说你病了。”
“我没事。”玖蔻声音冷淡,“多谢大人关心,大人若是无事,还是尽快离开吧。”
这句话冷冷冰冰,拒人于千里之外。
单池心中微梗,而后长叹一口气,温声道“我们一定要这样说话吗?”
玖蔻转过头,眼中已盈满泪水:“那大人希望我如何?我承认之前故意接近大人,是为了救我的亲人,既然我们话已经挑明了,不如一拍两散可好?”
单池沉默良久,终于开口:“押解囚犯的差役,我早已命人打点妥当,他们会沿途看顾你的父亲和兄弟,边境有我的旧部,等他们到了冀州,一切都有人照应。”
玖蔻愣住了,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你说什么?”
“流放冀州是陛下的圣旨,非你我能更改,但保他们在北境不受欺辱,我尚能做到。”单池声音愈发低沉,“只是此事隐秘,越少人知道越好。”
玖蔻的嘴唇微微颤抖:“你什么时候做的这一切?为何不早告诉我?”
单池无奈一笑“从你为我解药那晚之后,我就命陈禄查了关于你的一切,命人沿途照顾你的父亲,只是想投桃报李,原本没打算让你知道这一切。”
玖蔻的泪水终于决堤,在知道父亲和弟弟有人照顾,目前没有性命之忧后,她心中的大石头终于落了地,眼角眉梢久违的带了一丝笑意。
单池心中也陡然一松,而后从怀中取出一方帕子,轻轻为她拭泪。
“多谢大人伸出援手。”玖蔻抬起泪眼望着单池,忽而带着一丝担忧:“那大人你...暗中打点,会不会连累自己?”
单池冷厉的眉眼缓和下来,只觉得心中软成一汪水,他亲呢的握住她的手安抚道:“放心,我自有分寸。”
烛光下,二人相视一笑,这一个月来的隔阂与误解,在这无声的对视中渐渐消融。
“大人,姑娘的药热好了。”门外传来青玉的声音。
单池接过药碗,先试了试温度,才小心地一勺勺喂给玖蔻,她乖乖喝着,目光始终没有离开他的脸。
“苦吗?”他问。
玖蔻轻轻摇头:“不苦。”
喂完药,单池为她掖好被角,正要起身,玖蔻拉住了他的衣袖。
“今晚...你能留下陪我吗?”
单池看着她含羞的眼眸,心头一阵悸动,不自觉的微微点头,而后吹灭烛火,和衣躺在她身边。
黑暗中,他轻轻将她搂入怀中,玖蔻靠在他胸前,听着他有力的心跳声。
这么久以来,两人这是第一次感到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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