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鹅毛大雪簌簌而落，远处的屋檐，近处的石阶，都悄然覆上了一层松软的雪白，四周万籁俱静，只有廊下的灯笼晕出一团温暖的柔光。
玖蔻披着一袭鸦青色貂绒斗篷，快速穿梭在廊下，晶莹的雪花落在她乌黑的眼睫毛上，瞬间化作一团冰凉的水珠。她想起刚才收到的密信，心中忍不住十分沉重。
跨进祖母屋里时，她老人家正斜靠着床榻上，由周嬷嬷伺候着喝药。待看见玖蔻，欣喜的露出一抹微笑，“玖.......儿。”
玖蔻脱下身上的斗篷，随手放置在屏风上，便快速走到了床前。
“祖母。”
随后她接过周嬷嬷手中的药碗，自己坐到床前，细心拿起汤勺替祖母喂药。
“祖母，今日身体可觉得好些。”
宁老夫人笑着点了点头，又指了指周嬷嬷。周嬷嬷会意笑着在一旁解释道“老夫人这几日一直有按时吃药，气色好了许多，今日还曾试着下床走动了.......大夫说老夫人恢复状态很好，慢慢以后就能和以前一样了。”
“那就太好了。”玖蔻欣喜的看着宁老夫人。祖母的病情在她心中宛如压了一块大石头，如今算是能松口气了。
待将一碗汤药伺候宁老夫人用完，玖蔻将药碗递给周嬷嬷，又细心的替她擦了擦嘴角。
“祖母。”她声音放得极轻“您可知道，宁州总兵杨启，与我们家……可有什么过节？”
老夫人原本含笑的脸旁，闻言有些疑惑的看着她。
玖蔻低声解释道“我怀疑李家与县衙王大人勾结陷害我们一事，其中还有幕后黑手。因此昨夜便派人盯着县衙的动静，果不其然入夜时分，有一匹快马从衙门冲出，直奔官道，最后在快天亮时进了宁州总兵府。”
“杨......启，他........”宁老夫人脸色有些难看，胸膛剧烈起伏，极力的想要开口说些什么。
玖蔻见她这幅激动的样子，吓得连忙上前轻抚老夫人的脊背，“祖母，大夫交代过你万不能在情绪激动.......。”
一旁的周嬷嬷赶紧端来一盏温水，让老夫人顺顺喉。
半晌之后，祖母才神态平静，声音嘶哑道“杨启这厮.......心胸狭窄........至此，看来........非要将我们..........赶尽杀绝不可。”
玖蔻有点疑惑，她只知道宁州总兵速来与宁氏不对付，却并不知道这其中有何渊源。
周嬷嬷见老夫人才说了几句话便神色吃力，便接着开口解释道“姑娘有所不知，那杨启其实差点成了我们宁氏的女婿。”
“啊！”玖蔻满脸惊讶，有些班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说起来也是一段孽缘。”周嬷嬷叹了一口气，接着缓缓将过往发生的一幕幕详细道来。
“十几年前，杨启尚是军中的一名无名小卒，他不知怎的竟认识了宁馨姑娘，两人情投意合，感情甚笃。只是宁馨姑娘毕竟是老太爷宁炜的独生爱女，自幼被视为掌上明珠，爱若珍宝。”
“宁馨姑娘那时就如姑娘这般大，不仅长的花容月貌、而且天真烂漫、性情单纯，是宁州城最有名的世家闺秀。那杨启……虽出身寒微，但长相俊朗，眉宇间带着一股不服输的锐气，看着也是个英挺果敢的好儿郎，而且他对宁馨姑娘那是真心实意的好，处处体贴入微。”
“只是老太爷知道后勃然大怒，坚决不同意两人在一起。他也并非势利之人，只是绝不能接受自己精心培养的女儿，嫁给一个前程未卜、随时可能死在战场上的小兵，因此便勒令两人强行分开.......”
“宁馨姑娘自然不乐意，跟老太爷哭过，闹过，甚至还绝食明志……那杨启，也是个倔脾气。”周嬷嬷的声音中带着一丝复杂的感慨，“他竟在一个也是这般大雪的夜晚，浑身落满了雪，直挺挺的跪在宁府门外，磕头求娶，说愿以性命起誓，此生绝不负宁馨姑娘。”
“然而老太爷心硬如铁，竟亲自带着家丁将其赶了出去，言语间极尽羞辱，说他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还让他死了这条心。”
周嬷嬷又轻轻叹了一口气，想起当年那人脸上扭曲难看的面容，“他受此屈辱，当场发誓，必将今日之辱铭记于心，他日若出人头地，定要宁氏诸人悔不当初！”
后来听说，杨启愤而离开宁州，投靠北境军，凭借着一股不要命的狠劲屡立战功，一步步爬到了今天宁州总兵的位置。
“那……堂姑姑呢？”玖蔻轻声问，心里已有了不祥的预感。她在宁家生活了这么久竟然没有听说过这位堂姑姑的名讳。
“宁馨姑娘，自杨启被赶走后，就郁郁寡欢，一病不起，没过一年，就……香消玉殒了。”
周嬷嬷说完，宁老夫人脸上带着一丝难过，她幽幽叹了口气，吃力的道“其实.......你叔祖父.......在馨儿一病不起时就.......后悔了，只是.......”
只是时间无法倒流，世上也没有后悔药。
话音刚落，室内一片沉寂，只有燃烧的炭火正在噼啪怕啦的作响。
玖蔻终于明白了，为什么杨启作为一个朝中三品大员，竟然会暗地里指使别人对落魄至极的宁氏赶尽杀绝。
他如今权势滔天，想必是要兑现当年的誓言了。
春熙楼。
永县最好的酒楼今日被人包了下来，酒楼里的伙计都被赶到了后面，大厅里里外外站满了身披铠甲、手握佩刀的将士，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杀伐果断的冰冷气息。
玖蔻在得知宁州总兵杨启驾临永县的消息，第一时间便带着福伯，请求拜见。
不过须臾便得到应允，她心中稍定，随后脊背挺直，努力保持着从容稳定的步伐，缓缓踏进了二楼的雅间。
杨启正背对着门口站定，只见他身材高大，着一身暗色锦袍，即使未带盔甲，身上也透着一股久经沙场的煞气，此时正出神的望着窗外被大雪覆盖的街景。
在听到有人靠近的声音，他缓缓转过身，犀利的目光带着一股毫不掩饰的审视和压迫，静静的盯着玖蔻。
“像，真像。”杨启忽然开口道，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眼神中闪过一丝复杂。“尤其是这双眼睛，简直与她........一模一样。”
玖蔻闻言心中复杂，但她面上没有丝毫表情，镇定的上前一礼“小女宁玖蔻，见过总兵大人。”
杨启微微抬手，示意她起身。而后步履微踱，缓缓走到玖蔻面前，眼神微眯“便是你派人暗中尾随府衙的信兵？”
闻言她心中一凛，正要开口掩饰，下一瞬就被杨启丝毫不留情面的打断“不必在本官面前装模作样。”
“本官倒是好奇，你是如何猜到是本官在幕后指使？竟然能通过王荀那个蠢货，顺藤摸瓜查到我这里，你这个小丫头倒是挺厉害的。”
“不敢当大人如此谬赞。”
杨启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而后看着她，话语中带着一抹意味深长“那你也该知道本官今日是为何而来的吧。”
“小女愚钝，还请大人明示。”玖蔻直起身，目光平静的看着眼前的人。
“愚钝？”杨启嗤笑一声，而后猛地一甩衣袖，声音里带着彻骨的寒冷，“你宁家当年是如何羞辱我的，难道你不知？还有宁馨是如何郁郁而终的，难道你敬爱的长辈们不曾告诉你？”
他的怒气犹如一层厚厚的阴霾笼罩在整个雅间，仿若狂风暴雨般向两人袭来。身后的福伯被吓得脸色发白，几乎站不稳身体，玖蔻站在原地，眼皮未抬，甚至连睫毛都未曾动一下。
“小女当年年幼，对往日的陈年旧事并不了解。”玖蔻的声音依旧平稳，“只是听闻，当年叔祖父认为大人前程未卜，不愿将自己的亲生爱女托付给一个朝不保夕之人，为了堂姑姑日后的幸福，因此才会竭力阻止你们二人。”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堂姑姑乃叔祖父的掌上明珠，自幼娇生惯养，不愿堂姑姑日后受苦，也是人之常情。至于堂姑姑因此抑郁而终，确实是天意弄人，令人十分扼腕叹息，直到今日，叔祖父提起堂姑姑，仍旧悲伤不能自已，对往事久久不愿释怀。”
“好一个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杨启死死盯着她，眼眸中不不断翻涌着极度的痛苦与一丝压抑至极的疯狂“你们宁家凭着一句轻飘飘的话，就毁了我一生的挚爱与幸福，令我半生痛苦挣扎。如今我位极人臣，而你宁氏颓败衰落，倒想就此一笔勾销？”
杨启凑近一步，几乎是咬牙切齿的道“我告诉你，想都不要想！宁馨死了，你们宁家给我的伤害痛入骨髓，这辈子我都不可能释怀！我要让你们宁氏每一个人也都尝尝，什么叫痛不欲生！什么叫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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