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焱觉得自己一定是心神恍惚才听错了,才会从他妻子的口中听到明显是另一个男人的名字。
于是,他目光沉沉地盯着她,又开口缓缓重复了一遍。
不料,女子像是比他更错愕般,蹙眉反问道:“我在喊你啊,燕七你怎么了?”
邢焱紧抿薄唇,没有回答。
这次他听得清清楚楚,再无一丝侥幸的可能,他向来以自己出色到无数次提前察觉到敌人埋伏的耳力为傲,可现下却恨不得是自己耳背听错了。
是宴期?还是晏柒?
无论是哪个,都不是他的名字。
他觉得自己的心脏在沉甸甸地下坠,重得人仿佛喘不过气来。
他的妻子年轻、貌美、温柔,一双盈盈含水的桃花眼里此时盛满了十分的关切,正担忧地望着他,仿佛她的世界里唯他一人。
不论是哪个男人,被自己的妻子如此专注又深情地凝视着,怕是都会受用无比。但前提是,她温柔的嗓音是在唤他,而不是另一个闻所未闻的陌生男人的名字。
是把他当作了谁?
邢焱脸色难看无比,锐利如鹰的目光缓缓扫过依旧蹙着眉一脸不解的女子,突然记起在此之前她是如何亲密地对待顶着“晏柒”名字的自己,心又猛地沉了一沉。
待余光瞥见自己腰间的粉色香囊时,脸上更是说不出的难堪。
所以,李氏定是也送了一个一模一样的香囊给那个叫做“晏柒”的男人,才会因此把他当成了别人?
是什么样的关系,才会让一个女子送出这般暧昧的物件?而又是什么样的原因,才会让她竟然连自己夫君和情郎的长相都分不清?
答案只有一个,那人定是个躲躲藏藏遮掩面容的胆小鼠辈!
他咬了咬牙,心下屈辱又气闷。
于是,李昭容便瞧见“燕七”听见自己的反问后,周身气息骤然冷冽下来,定定地看了自己一眼,而后移开了视线,硬邦邦道:“没什么。”
她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但到底碍着他是伤患,没说什么,只是又提了提自己想出的办法,耐心地询问他的想法。
谁料男人想都没想就否定了,冷道:“不可。”
她蹙眉,试图劝服:“可我们两个人都留在这里没用啊,他们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找过来,你身手好,先出去搬救兵,我一个人可以的,你不用担心,如果阿淮在这里肯定也会赞成的。”
女子清泠的嗓音满是真切,可听在邢焱耳中却十分刺耳。
刚来一个晏柒,现在又来一个没听过的名字!
阿怀,阿怀,叫得如此亲密,也从未听见她这么喊过自己。他不在的这几年,她到底和多少个男人纠缠不清?!
从未感受过的汹涌怒意在心底翻腾,他觉得自己现在的脸色一定很难看,只有死死地紧抿嘴唇才能压制住脱口而出的质问。
偏偏女子丝毫没有意识到她做错了什么,还凑到他身旁一个劲地火上浇油:“燕七你告诉我不同意的理由啊?”
“总不能我俩都呆在这里等死罢?”
“燕七你说话啊,燕七?燕七?”
明明听起来再也温柔不过的声音,却像是一遍又一遍地踩着他的脸面,提醒他,告诉他——
自己想携手共渡余生的妻子根本不认识他!
何其可笑!
有那么一瞬间,邢焱甚至想狠狠地掐住她那张喋喋不休的嘴巴,沉声告诉她自己到底是谁,想象着李氏那张年轻娇美的脸上出现惊惶、羞愧之类的表情,然后再居高临下地冷声质问她和那些陌生男人的关系。
可仅剩的尊严让他没办法像个妒妇一样不顾脸面地追问,似乎他有多么在乎她一样。
不。
邢焱渐渐冷静下来,开始试着理智地思考。
不过是桩盲婚哑嫁的婚事,她若在这几年心有所属,自己成全了便是,何必如此不体面。他冷漠地想。
况且,秘密回京行动本就是他的计划,多一个人知道他的行踪就多一分不确定的危险,如今的状况不正是他想要的吗?
他也不必再多花费心思去思考如何和李氏解释。
他应该满意的。
邢焱沉默中如此说服了自己。
可那边,李昭容却因他长久的沉默和回避渐渐生气,语气也不自觉染上了怒意:“燕七!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我才是主子,这是命令!”
“你身为下属,必须要听从吩咐!不然我让阿淮治你的罪!”
她恼火这种不言不语又不配合的态度,一时有些口不择言。
如果说她刚开始还觉得“燕七”这人虽然寡言但老实肯干,现在的她就无比讨厌这种动不动就不说话的性子,简直恨不得拿块石头敲开他过于死板的榆木脑袋。
山洞内的气氛一度僵持。
就在她以为“燕七”会一直沉默下去时,却冷不丁听见他说:“他们的目标既然是你,便不会善罢甘休,这几日,附近的眼线只多不少,单我一人无法保证能完全避开。届时,如果他们只见到我一人离开,那势必会猜到你就在悬崖下方,到时你……”
“无处脱身。”他冷淡开口,似是在解释拒绝的原因。
她一怔,待反应过来后,下意识想说不用顾及她,可话未出口,还是咽了回去。
她不傻,明白护卫不力的人在李淮那里会是什么下场,身为忠心下属的“燕七”绝无可能答应。而撇去这点不谈,说实话,她也没那么自信到拍着胸脯保证自己万一被发现了,可以与那些歹人周旋来保全自己。
于是一时间,两人都没再说话,气氛有些压抑。
夜晚的山林不闻人声,黑黝黝一片十分安静,只有微风刮过树枝留下的簌簌声,和从远处偶尔响起的虫鸣声传入耳中。
在这种静谧的气氛下,提心吊胆折腾了一天的李昭容实在熬不过浑身的疲倦,以及铺天盖地席卷而来的困意,连同样饿了一天的肚子也没顾上,就这么蜷在靠近洞口的空地上,渐渐阖上了眼皮。
邢焱自是察觉到了。
但与其说是察觉,不如说,其实他一直都在注意着女子的动静。
他侧身看她,半边冷峻面庞掩在阴影之中,深邃的乌黑双眸里看不出什么情绪。
直到身侧传来轻浅缓慢的呼吸声,确定人已经完全睡着后,邢焱方才缓慢地收回了视线,抬起手,试着移动自己僵硬到快要失去知觉的左腿。
只那微动的瞬间,一股刀割斧锯般的剧烈疼痛便从膝盖处飞速扩散开来。
男人脖颈两侧登时青筋滚动,斗大的汗珠从额角边冒出,然后一滴滴砸落,在黑色的衣襟上泅出一片片更深的暗色。
他却无暇去擦,只死死地垂眸盯住眼前,而后猛地咬牙,双手扶住断裂错位的上下腿骨,一鼓作气地将其粗暴地强行掰回原位。
喀嚓——
许是静谧的夜里,一点点声音都会被放大到清晰无比,身侧熟睡的女子在梦中蹙了蹙眉,嘤.咛了一声,似是被惊动。
邢焱动作霎时僵住,抿唇看向睡梦中的女子,神情下意识变得紧张,直到她的呼吸重新变得平缓,方才心神松懈下来,将犹在剧烈疼痛中的左腿摆回原位。
而后放松僵硬的身体,虚靠在石壁上,闭目养神。
但也没能歇息多久。
没一会儿,安静的山洞中突然响起了轻轻的喷嚏声,随即,身侧就又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
他皱眉睁眼,便见到女子半蜷的身子正轻颤着,不自觉地往里侧他这边缩了缩,似是在睡梦中无意识地寻找温暖的热源。
邢焱看了眼她单薄的衣裳,伸手想解开自己的外衣,可随即又想到了什么,脸色冷了几分,按在绳结上的手指也顿住。
片刻,男人一言不发地艰难起身走到洞口处,仔细取下李昭容挂在树枝堆上用来挡风的衣裳,轻轻拍去上面沾上的灰尘,换成自己的外衣挂上去。
而后,折返回去,坐到了外侧,把解下来的女子衣裳随手扔到了她身上盖住。
夜里虽凉,可有人主动挡在了风口处,身上又多了件衣裳,女子睡梦中犹自不安的眉眼渐渐舒展开来,苍白的脸庞重新泛上红润,柔软的发丝安静而又乖巧地贴在颊边,像只温和无害的猫咪。
邢焱忍不住转头多看了几眼,见她似是被凌乱滑落的发丝痒到,下意识想替她拨开。
可触上女子白皙光滑的脸蛋的前一刻,他清楚地看见了自己指腹上粗糙难看的茧,同时,脑海里不自觉浮现出女子口口声声把他唤作他人的画面。
他顿了顿,垂下眼,冷着脸抿唇收回手,同时把腰间的香囊解下来,扔到了看不见的山洞角落。
……
李昭容醒来时,天色已然大亮,在冷硬地上睡了一晚的胳膊止不住地酸疼,脖子好像也有点落枕。
她蹙眉揉了揉自己的后颈,从地上艰难坐起来,起身时,眼熟的朱色外衫从肩上滑落。
她一愣,视线移向旁边,这才发现“燕七”早已醒来,此时正坐在离她不远的地方,往身前的火堆扔着折断的枯枝。
那火堆旁边堆了些白色灰烬,显然不是刚刚才生的火。
她想起昨夜半梦半醒间隐约感受到的温暖,再看着“燕七”身上单薄的黑色中衣,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见她终于醒了,“燕七”还是那副没什么表情的样子,没说话,随手熄灭了火堆,从怀中拿出一块巴掌大的面饼递过来。
她犹豫着伸手接过,掌心翻来覆去地感受着饼的温热,小声道:“昨天是我冲动了,没考虑周全,你别在意。”
“嗯。”
见他并不看她,只垂眸盯着眼前熄灭的火堆,她心里更难受了,感觉自己好像欺负了一个忠心厚道的老实人。
人家不顾危险救了她,她居然还摆什么主子架子,摆完架子之后还像猪一样睡了过去,让他拖着受伤的身体给自己又是盖衣又是生火的反过来照顾她,真是该死。
她有些愧疚,尴尬地开始满地找话题。
“说起来,都怪李渊那个狗东西,若不是他的人用下作手段拖住了暗卫,有他们在,多几个帮手,也许我们就不会落入陷阱。”
一想起那个像苍蝇一样纠缠自己的人,她语气就忍不住带了厌恶。
许是听到了李渊的名字,“燕七”终于转头看了她一眼,淡淡道:“车夫明显是有备而来,单凭那些暗卫的实力,不够。”
明明是再也平常不过的陈述语气,可莫名的,她就是从其中听出了几分傲然和嗤之以鼻。
似是瞧见她脸上的怔愣,“燕七”顿了顿,又改口道:“不过也未必,毕竟多一个人就多一份助力。”
见他并没有为自己昨日居高临下的态度生气,反倒耐心地与她解释,她心情好了些,随口聊道:“说到底,还是怪那个姓邢的!要不是他太没用,李渊和那些人也不敢这么肆意妄为。”
她忽地想起了之前自己在赏花宴上听到的李渊说的话,恨恨地补充了句:“什么将军的名头,也就听起来威风,连自己的妻子都护不了,真是没用的废物男人一个!”
“不对,是抠门又没用的废物男人一个!”
一旁正思考着脱困办法的男人闻言,瞬间僵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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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晋江正版独发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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