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X降临的第四十四个小时。
符钧和正执勤巡逻，肩头的通讯器突然传出一阵静电噪音，紧接着是排长卡列夫沙哑的嗓音：
“通知你的人，今天交班后原地待命。第二批专家团傍晚到，你的小组负责外围检查和初期引导。”
符钧和皱了皱眉：“光是派人来有什么用？那玩意儿屁都不放一个，还刀枪不入。这是沙漠腹地，多一张嘴就多一份负担。”
卡列夫语气不耐烦：“后勤用不着你操心。让你干，你就干。”他稍顿一下，压低声音，“哎，给你透个底——听说 BX 和顶上有过简短通讯。嘴严实点，这事还没公开。”
符钧和沉默片刻，见对方没有再开口的意思，追问道：“就这些？没有新的行动方案？”
“就这些。准时交班，别拖沓。”通讯戛然而止。
沙海热浪扭曲着远处的景物。符钧和放下通讯器，目光再次投向沙丘后那座沉默的纯黑巨物，一股熟悉的、混合着无力与愤怒的苦涩感涌上心头。他罕见地摸出皱巴巴的烟盒，点了一支，深吸一口。烟雾顷刻便□□燥的风撕扯消散。
陈默背着短冲走过来，笑嘻嘻地问：“头儿，有啥新指示？”
符钧和把抽了不到三分之一的烟头狠狠摔在滚烫的沙地上，用鞋底碾得粉碎。他抬起头，眼神里带着一股狠劲：“打！出来就打！我就怕它们不出来。”
陈默一拳捶在他肋下：“说得跟真的一样。这么大的黑锅，你背得动吗？说实在的。”
“实在的？”符钧和咧嘴，扯出一个没什么笑意的笑容，“告诉大伙，今晚加班。”
佘栖云背着40升的双肩包下了飞机。夕阳将沙漠晒得如同着火，炎热和干燥立刻让她嗓子冒烟。在路上连续奔波了接近三十个小时，她只在刚出发时打了个盹，之后再也没睡过。她的眼窝青得高倍防晒霜加上厚厚一层粉底液都盖不住了。
疲惫让她没力气对着目的地欢呼。同机的专家们也一样。都是一群常年泡在办公室或者实验室里的学者，体力都一样差。队伍中唯有周哲依旧腰背笔挺、步伐沉稳。他一定有过军旅背景，她默默地想。
大家沉默地走向关卡。佘栖云缀在队尾，观察着这片被称为“联合前线”的前哨基地。说“基地”实在是过于慷慨了：一眼望去，只有少量的预制模块化营房和一片迷彩帐篷，被粗暴地搁置在这无垠的沙海之上。
荒凉。人类就用这个简陋的包围圈与跨越星际而来的BX对峙？她回头望向沙丘深处，那个纯黑体露出了上半部分。来的路上听说，上一批人试探过，电磁波类的探测设备都无法收到反射，所以，它完美吸收了所有的光。
“Z国人？”
佘栖云被这个短语唤回注意力。她眼前站着一位穿迷彩服的战士，身材高大得让她紧张了一瞬。她抬头，微笑着轻轻颔首。“是。你也是？真好。”他相貌不错，五官大方，挺赏心悦目的。
“符钧和。邀请函。”他简洁地说。
“佘栖云。”她给出那个专属信封，跟着符钧和的指引，录入指纹并进行面部扫描。流程高效而沉默。完成后，他将邀请函递还，一并交过来的还有一张蓝色的权限门卡和一本薄薄的《联合前线基地生存与行为准则》。
“A1、A2是会议室，B1、B2是餐厅，你的宿舍在D17。基地刚开始建，环境简陋，克服一下。”他伸手指向那片营房，语气很硬。
佘栖云点点头向前走去，心想：果然是军人，习惯了指令与纪律，连提供帮助带着命令的语气。好吧，毕竟秩序初建的情况下，命令是最高效的沟通方式。
她走向营房。宿舍区只有两排单人房间，每排二十间，形成了一条巷子。她看了一眼统一配发的手机，只有局域网。她心中一笑：多余了，这地方通讯，站在巷口喊一句，巷尾能听得清清楚楚。
单间两米宽、四米长，室内燥热难耐。陈设极其简易：单人床、折叠桌、半米宽的衣柜，一台吱嘎作响、勉强送出些凉风的空调扇。有简易洗手间，马桶使用塑料袋收集废物。没有淋浴，只有一个蓝色塑料盆。
她双手握住脸盆边缘，有些恍惚，觉得自己穿越到了某部青春怀旧电影里。这场景，只有十多年前大学住校时才有过。她真没想到，在这个代表着人类最前沿科技的基地里，基本生活保障竟会如此返璞归真。
她端着盆走到营房尽头的B1餐厅，这里有公用取水间。里面码放着瓶装纯净水与几个大型储水罐，罐体上贴着醒目的节水标识。水龙头拧开，流出的水带着一股淡淡的消毒味和塑料管道的温热。
回到D17，她用温水洗了把脸。水流带走沙尘，也带走了皮肤表层本就稀缺的水分。仅仅片刻，脸上就传来紧绷的、细微的刺痛感。沙漠的极端干燥发威了。
她赶紧翻出润肤露，厚厚涂了一层。黏腻的膏体暂时缓解了刺痛，随之而来的是一种不透气的闷热感，仿佛汗水都被闷在了皮肤底下。不舒服。还真是条件艰苦需要克服。
就在她努力将润肤乳推匀时，基地广播突然响起一阵尖锐短促的警报，随后是一道命令：
【全体人员注意！BX有新的信息传入！所有科研组成员，请立即到A1主会议室集合！重复，请立即到A1主会议室集合！】
佘栖云一怔，一股被窥视的凉意窜上后颈。从他们降落到现在不过十来分钟。BX此时传来信息，是一直在监视人类的一举一动吗？它甚至“体贴”地留出时间让他们喝口水、洗把脸。
门被敲响了。蒋玉麟的声音传来：“小佘，集合了。”
佘栖云赶紧抓住笔记本，拉开门，对蒋玉麟道了谢，跟大家一起跑向会议室。
两批共四十位来自不同领域的专家已齐聚于此。会议室里弥漫着细碎的讨论声，还有无法忽视的汗味和紧绷的期待感。从座位分布和衣着风格，大致可分辨出代表们的国别背景。
Z国四人虽然来自不同组，但王洋积极地给大家占了第二排中间的座位，正对主屏幕。周哲已端坐其中，身姿笔挺。王洋看见稍晚进来的蒋玉麟和佘栖云，连忙招手。
会议桌主位端坐着一位肩扛将星、神色冷峻的灰发男子。他目光如鹰隼般扫视全场，开口是带着浓重北美口音的英语：
“诸位，我是本基地安全指挥官，理查德·海斯少将。时间有限，客套省略。我们刚刚通过民用网络监控节点，截获并确认了又一条来自 BX 的定向信息。信息真实有效，非人为伪造。”
他有意停顿，确保每个人都理解了这句话的重量，然后对控制台打了个手势。
信息开始播放，会议室瞬间鸦雀无声。紧接着，一段音调顿挫、节奏奇怪、语法乱七八糟，但可以理解的西语播放出来：
【我们是星际难民。我们渴望援助。请给我们一个沟通的机会。我们愿意支付价格。】
录音结束的一刹那，会议室炸开了，各种语言的惊呼、质疑与兴奋的分析轰然四起。
“星际难民！这能解释他们的动机！”
“援助？他们需要什么？我们又能得到什么？”
“这听起来像一场交易的开端！”
“语言比上一次流畅了，他们竟然学的这么快？”
这番激烈争论仅持续不到十秒，海斯少将那充满权威感的声音穿透了嘈杂。“肃静！”他的目光冷冷扫过全场，所到之处，声音迅速平息。“诸位，我不是请你们来开学术研讨会的。”他语气强硬，“这段信息已通过最高加密链路，同步传送至‘蓝星联盟’总部及各成员国最高决策层。他们需要时间进行政治和战略评估。”
他略微停顿，让这个消息沉淀。他在说：这里的讨论将直接影响最高层的决策。“作为最前线的眼睛，我们的任务是在一小时内，向总部提交一份初步的、基于各位专业直觉的风险与价值评估报告。我需要你们抛开复杂的模型和长篇大论，直接回答我两个问题：”
他竖起一根手指。“第一，基于这两次信息，你们个人是否倾向于相信BX所声称的‘难民’身份及其‘和平’意图？”紧接着，竖起第二根手指，目光变得更加锐利。“第二，在座各位，有谁自愿或推荐你所在领域的专家，作为人类方的首批接触者，在我们认为时机合适时，与BX进行实质性的、可能面对面的交流？”
话音一落，会议室内的寂静再次被讨论声打破。欧盟代表团离Z国几人最近，几句讨论漏进了佘栖云的耳朵。
“它们的西语词序完全违背了人类语言的共性原则……但它们显然理解语言的意义。”
“开口自称难民，这是最经典的渗透策略，示弱以降低警惕。”
“星际难民也是难民，你们接待偷渡客的时候挺热情的。”
……
佘栖云也在想BX。无论它们的目的是很么，首先可以确定，它们拥有社会属性。她见蒋玉麟正侧头对王洋快速说着什么，转向另一边始终沉默的周哲，低声问：“周老师，您怎么看？少将的两个问题。”
周哲的目光从屏幕转到佘栖云的眉心处。他回答得冷静，带着工程师的务实：“我的直觉是，一切未知，均应严阵以待，而非报以轻信。至于接触，我当然愿意。但从专业角度，我的领域在初次接触中能提供的直接支持有限。那更像是为你这样的社会行为观察者，或者语言学家、生物学家准备的舞台。”
这个思维方式太工程了，清晰、理性、重视操作，将自己都看作工具的一部分。佘栖云的学者心促使她点了头，她没办法否决她自己的理性部分。
一旁的蒋玉麟转过圆胖的身体，温和地笑着插话：“我同意小周的看法。生物学是破解他们生命形态和援助需求的关键。如果组织需要，”他语气郑重起来，“我愿意作为第一批接触者进入。而且，”他看向佘栖云，眼神中带着鼓励，“我郑重推荐小佘同志。你的专业对于理解他们的真实意图至关重要，此时比技术更优先。”
王洋猛地点头，脸上写满了对导师的钦佩与对冒险的渴望。
佘栖云没想到推荐来得如此之快，如此直接。蒋玉麟的信任让她感到一股暖流。她相信，谁都会愿意作为第一批接触者的。这不仅是巨大的责任和挑战，这也是巨大的荣耀，很可能会写进人类历史里，就像第一个走在月球上的人那样。
她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说——
“很好。”
一个冷硬的声音从前方传来。海斯少将不知何时已经注意到了他们这个角落的讨论。他锐利的目光扫过蒋玉麟和佘栖云。
“主动和担当是此刻最稀缺的资源。”他的语气听不出褒贬，更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蒋博士，佘研究员，你们的意向我会记录并上报。最终名单将由联盟总部综合评估后决定。其他人？”他的目光扫过全场，“意愿与专业判断，现在就可以通过系统提交。”
他没有再给他们讨论的时间，示意会议结束，随即转身带着副官快步离开，留下满屋子心思各异的专家。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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