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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潮生

实习面试那天,我穿着洗得发白的西装,在简历获奖经历里划掉了"校园歌手大赛"。

面试官问起音乐社,我攥紧衣角:"随便加入的。"

走出写字楼时,秋风卷起落叶,国家助学金的还款提醒发来,数字让我想起方文总说"以后赚了钱请你吃大餐",喉结猛地滚动着,把没掉下来的眼泪咽了回去。

离校前最后一次打扫琴房,窗台上的绿萝已经爬满整个窗框。

我在节拍器下找到张纸条,是方文的字迹。

"有些光不必追赶,就像绿萝会自己找到太阳。"

阳光透过叶隙落在纸上,把"太阳"两个字照得透亮。

火车启动时,我把银杏拨片放进琴箱。

里面躺着方文画的蜻蜓贴纸,它们被时光浸得发黄,却在列车掠过香樟道的瞬间,突然成了不灼人的光。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条陌生号码的短信。

"宋白,照顾好自己。"

我盯着屏幕,指尖在删除键上悬了很久,最终只是锁了屏。

窗外的香樟树退成绿色的线。

有些告白像迟来的雪,落在早已解冻的土地上,惊起一阵战栗,却再也堆不起完整的冬天。

我终究是个糟糕的人,把自己缩成琴箱里的影子,拒绝所有试图靠近的光。

我在靠海的城市租了间带露台的阁楼,咸湿的海风常年裹着细沙,把窗台上的绿萝养得格外疯长。

这家广告公司的工位隔间矮得像道屏风,隔壁桌的张姐总把薄荷糖罐推到我这边。

"小宋,你怎么总一个人吃饭?"

我攥着筷子的手顿了顿,塑料勺撞在餐盒上发出轻响。

"习惯了。"

我把薄荷糖放进嘴里,凉意从舌尖漫到喉间。

张姐却不依不饶:"下周部门来新人,你可得帮我看看是不是帅哥。"

她的指甲涂着樱桃红,和知夏当年递来的指甲油同色。

新人报到那天,我正趴在工位上改方案,海风吹得百叶窗哗啦啦响。

总监拍了拍我肩膀:"宋白,带新来的熟悉下流程。"

我转身时,看见穿浅灰西装的男人站在玻璃门前,腕间没了护腕,袖口却依然沾着若有似无的铅笔灰。

方文。

这个名字像枚生锈的图钉,猝不及防扎进心脏。

他比毕业时瘦了些,领带松松系着,看见我时眼里闪过一丝微光,随即又恢复了惯常的温和。

"宋白,好久不见。"

张姐的惊呼声从身后传来:"你们认识?"

我下意识想摇头,方文却先开了口,语气自然得像我们只是隔周未见:"我是她学长。"

他的目光落在我桌上的绿萝小盆栽上,那是离开A大时随手带的苗,如今正沿着笔筒攀爬。

"何止学长吧?"

张姐八卦的眼神在我们之间打转。

"看小宋脸都红了。"

我猛地低头,刘海扫过电脑屏幕,映出自己发烫的耳廓。

方文却笑了笑,替我解围:"张姐,流程表在哪里?"

带他熟悉茶水间时,咖啡机的蒸汽模糊了镜面。

"为什么不问我怎么会在这里?"

方文突然开口,指尖在不锈钢台面上敲出轻响,节奏和琴房的节拍器重合。

我盯着咖啡机里旋转的搅拌棒,想起他毕业那天我拉黑他的决绝。

"世界上巧合很多。"

"巧合?"

他绕到我面前,身后的海景窗正驶过一艘货轮。

"我在你微博看到那张灯塔照片,认出是这里的浅湾。"

我攥紧工作牌,塑料边缘硌得掌心发疼。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很低,像怕惊飞窗外的海鸟。

"就想来碰碰运气。"

海风突然变大,吹得百叶窗缝隙里的阳光碎成金箔。

我想起大四那年他发来的最后一条信息:"别把自己锈死在里面。"

喉间泛起薄荷糖的凉意,却怎么也压不下心跳的轰鸣。

"你可真有闲情。"

我别过脸,却听见他轻笑出声。

"谁让某人毕业就把我拉黑了,连句再见都没有。"

他的语气带着我从未听过的委屈。

我猛地抬头,撞进他盛满潮汐的眼睛:"都拉黑了,为什么还来找我?"

方文突然伸手,指尖轻轻拂过我落在额前的碎发,指腹的温度透过发丝传来。

"因为我想你。"

这句话像块投入浅湾的石子,在我心湖漾开层层涟漪。

远处传来张姐喊我的声音,方文突然掏出手机,:"加个好友,以后也好交接工作。"

他把二维码递到我面前,眼睛亮得像人工湖傍晚的夕阳。

我点了点头,迅速扫码 。

"快下班了,我先收拾东西。"

我慌忙转身,帆布包带撞在咖啡机上,发出刺耳的响。

方文没再追上来,只是在我身后说:"宋白,我在楼下等你。"

电梯门合上的瞬间,我看见他站在玻璃门前,海风掀起他的领带。

手机在包里震动,是张姐发来的消息:"小宋,你学长看你的眼神不一样哦!"

我删掉对话框,望着电梯显示屏上跳动的数字,突然想起方文纸条上的话:"有些光不必追赶,就像绿萝会自己找到太阳。"

晚上绕着浅湾走了很久,海浪舔舐着礁石,我在心底把方文的话反复研磨。

他真的喜欢我吗?还是毕业多年后,对我的那点执念?

我蹲在沙滩上,捡起片带虫洞的贝壳。

"没带伞?"

方文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他撑着把黑伞,和大学露台那晚的同款。

雨水不知何时落下,打在伞面上沙沙响,有点像《南方姑娘》的轻扫和弦。

"我送你回去。"

他把伞往我这边倾,自己半边肩膀浸在雨里。

"你怎么还留着这把伞?"

我盯着伞骨上褪色的银杏叶贴纸,那是我大三时随手贴的。

方文笑了笑,雨水顺着他发梢滴落。

"因为有人说过,伞骨像蜻蜓的翅膀。"

这句话让我想起琴房里他刻的拨片,想起他画在谱边的小昆虫。

原来有些细节,真的会被人悄悄收藏,像我琴箱里那袋过期的苏打饼干,像他腕间褪色的勒痕。

"方文,"

我停下脚步,雨水溅在我的睫毛上。

"你有没有想过,我们可能……"

"没有。"

他打断我,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坚定。

"我就没想过放弃。"

海浪突然拍打上岸,溅湿了我们的裤脚。

方文把伞递给我,他蹲下来,替我绑好松开的鞋带,指尖在脚踝处停顿了三秒。

这个动作熟悉得让我鼻尖发酸,想起他在歌手大赛后台替我理裙摆的夜晚。

"我很糟糕,"

我听见自己说,声音被雨声盖得很轻。

"我总在逃避,害怕感情变味,害怕……"

"我知道。"

方文站起身,伞檐的水珠落在他的手背上。

"但宋白,不是所有关系都会变的。"

他从口袋里摸出颗糖,奶白色的包装在雨夜里泛着微光。

"大白兔,"

他塞进我掌心,温度透过糖纸传来,"我妈说,难过时吃颗糖就好了。"

这是我们在人工湖边的那个傍晚,他说过的话。

我捏着糖,看着他被雨水打湿的侧脸,突然觉得,或许有些锁,不是要强行打开,而是等锈迹被时间磨平,自然会有光透进来。

雨还在下,浅湾的灯塔在远处亮着,像方文眼里不灼人的光。

或许人和人的感情确实复杂如潮汐,但至少此刻,我第一次感受到,原来被人坚定地记住是什么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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