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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凤凰于飞

四月十八,秀朝帝子选妃,皇城休沐一天。

太子生母——叶皇后从秀朝一百八十位贵女中初拟出一份名单,藉此,二十名贵女从众多人选中脱颖而出,成功入围由帝后亲自主持的三轮考核。

皇城里,白玉阑干,朱红金漆。

天子的庙堂,是前朝,女子的庙堂,亦是前朝,否则做皇后只是为了得到一国之母的名讳?

宫道两旁,上百牡丹盛烈得雍容华美。

层层叠叠的花瓣火红如霞,绚丽夺目,元阳淡淡扫过,不由得想起他们原本的主人——逐歌太子真乃天姿国色,哪怕誉名第一美人的故太子妃在他身畔亦被夺去光彩。

美,亦美得太过了些,是不详,是妖孽,都说红颜薄命,亏他这个人去得早……时至今日,那一张绝美的容貌还常为人津津乐道。

唯独死人不会衰老,所以,被人提起时,他一直都是年轻貌美的模样。

现在,她偶一见到长欢,却有这种凄凉的感觉,他清贵得更像父亲一些,无忧,无忧呢?他更像太子妃,美得张扬,言语之间肆意狂妄。

到了群芳殿前,引路小太监笑容谄媚,恭敬伸出手:“郡主请。”

元阳应了一声,一搭眼,就瞧见了美得张扬的金冠少年。

宫门幽幽,飞檐琉璃,将两道身影镌刻成画。

这人少见地穿了一袭白衣,清逸惊艳,恰是旧时模样。他神情淡漠,垂着脸,浓密眼睫投下一段意味不明的青影,眼尾刻着一段深红。

储秀太子按着他的肩头,似在顽笑,他抿着嘴角,抬起眼帘时一下子撞到她的视线。

清风从他们三人之间拂过,一段明黄冠带时起时落,就同无法逾越的天堑那样,斩断情缘。

霎时间,物是人非的萧瑟与欲语还休渐渐漫过心头。

若是逐歌太子仍在人世,这一切不再如此……他会天真烂漫地长大,同从前那样笑得稚气,做意气风发的白衣少年郎。

元阳一错眸光,望向储秀太子,轻轻一笑:“参见太子殿下。”

储秀太子颔首微笑,语气温善:“元阳,怎么来得有些迟?快辰正了,里头的人都齐了。”

“来得殷勤,不如来得恰好,太子殿下。”

话是对储秀太子说的,余光却剜在另一个人身上,独孤无忧暗暗挑眉,这小丫头原来很会说话,也很会记恨。

“好,来得恰好。先进去罢,都在等你。”

“多谢太子殿下。”

踏入宫门前,元阳瞟了一眼某人颈上白纱,唇畔卷起冷嘲,原来穿白衣是为了叫这白纱不那样显眼,真是本事,很会丢人现眼,蠢材。

待目送人入了宫门,搭在白衣肩头的手缓缓一拍,是宽慰,是威慑。

独孤无忧笑看储秀太子,并无一丝异样,两人并肩走向花道,衣摆掠过深红粉白的牡丹花,犹如行走在一团锦绣间,不识人间疾苦。

“这花开得热闹,群芳殿热闹,洛塘也热闹。”

“洛塘?是军报?父皇未曾说起。”

“原来陛下已有主张。”

原来?

好会说话。

储秀太子眸光一动,不疾不徐地问:“你听沈知世说的?”他心里一清二楚,语气颇轻,“他在军中还好?无忧,你与他私底下相交甚密。”

“这事情确是听他说的,殿下。”

储秀太子垂眉,摩挲着腰间玉佩,轻声笑道:“无忧,你就不怕孤起嫌隙?”

“殿下,长欢与臣弟水火不容,他近来常见穆宇,不是么?叶舅舅在边关镇守,穆宇常去信请他指教武艺,他年纪虽小上半岁,但是进步神速,臣弟快打不过了。”

储秀太子吟着微笑,别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不置可否。

群芳殿内。

金纱织就,飞凰荣耀。

宽殿之内陈列二十张书案,笔墨纸砚,静待佳音。

凤翎步摇越过重纱,盈盈流光映照一张娇艳的脸,叶皇后年逾三十,仍秀美如花。她搭着女官孟暖的手背,莲步轻移,尊贵无双。

贵女们纷纷行礼,婉转拜见:“参见皇后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免礼。”

珠玉环佩泠泠作响,衣袍舒光。

殿上静寂,众人屏息听训,女官孟暖代叶皇后宣读了些体面话,列首的元阳斜过余光,恰巧此时,叶蓁蓁同样递来眼神。

两人目光一触,却见叶蓁蓁唇畔轻扬,势在必得那般。

元阳心下一凝,没有细听殿上言语,只抓住第一轮选拔的最后两个字眼:策论。

竟然是策论。

宫娥奉来花茶,淡白雾气遮掩住叶皇后秀美眉目,唯独那一抹衔笑唇红十分灼眼:“孟暖,开始罢。”

“遵命,皇后娘娘。”

“开卷。”

裙裾款款,宣纸生香。

元阳一铺镇纸,扫了一眼题目,是:《攘外必先安内》。

好,好题目。

历朝历代的默契是后宫不得干政,然而历朝历代的后宫默契是……干政这事尽量不摆到明面上。

元阳挽着袖子,慢慢研墨,砚台与墨锭互相磋磨,吐出乌晕,然而决定下墨的还是这只手。她一圈一圈打着转,静静地思索落笔事……一阵水溶到墨里,冲淡了黏稠。

她垂着眼睫,忽而眸光一撇,隔断屏风后,捻顺的毫痛饮浓墨,落纸迅疾。

那一双金绞丝镯轻轻碰撞,行笔有力……简直信手拈来,洋洋洒洒。

元阳微微一笑,不紧不慢地起笔,落下两字,算是开题。

外头暖风阵阵,殿上一缕青烟缥缈散去,宫娥步来点燃最后一支时辰香。

金绞丝镯陡然滑落,撞在白皙的小臂上,折射出锐利的光。

屏风那头,叶蓁蓁抵着脸,逡巡纸上笔迹,一字不错。她侧了视线,看到一袭红还在凝眉斟酌,一笔一笔,一手簪花小楷写得极严谨。

她听说元阳前段日子献了一段佛经给皇后,字迹娟秀灵动,十分用心。

叶蓁蓁嘴角抿起,眸光熠熠,都说字如其人,只以为娉婷郡主骄傲尊贵,谁知道元阳这丫头心思玲珑,也会写那些古板东西去讨巧。

她又瞟到自己指尖的水红丹蔻,不由得多想了一层,这是个聪明人,虽从小在意无忧,但东宫太子妃的位置是她眼下最好的抉择,既然她下定决心要争……这第一轮,元阳会出什么法子来赢?

殿上忽而击掌两声,众人纷纷停笔,随着起卷,屏风亦撤去。

叶蓁蓁终于看到元阳,朝她娇气地笑了一笑。

收卷的孟暖注意到这一笑,微微皱眉,不禁起了疑窦——自家大小姐颇有些玩世不恭。

暂时遣退的贵女们都去殿外等候,殿上又静悄悄的了,只剩纸张的干燥摩擦声。

由皇帝派来的内帘官三审三批,判语下得极快。

叶皇后站在花窗前,观赏花缸里的缤纷牡丹,四名宫娥在她身后打扇,一切,悄无声息。

约莫一刻后,为首内帘官突然低语两句,将一份试卷递给孟暖。

“娘娘,三位大人以为这一份试卷要您亲自定夺。”

柔白手指一接。

孟暖的眼神随着试卷徐徐展开而凝起,只见叶皇后将其稍稍翻检,秀眉微微一拧,笑意似有若无。

……女德。

殿外骄阳似火,等候半个时辰的贵女们不时细语,唯独叶蓁蓁迎立风处,与梧桐言笑晏晏,落得轻松自在。

殿门戛然打开,一股幽凉猛地扑出,众人都朝那头望去,只见侍奉太监清了清嗓子,尖尖细细地告:“入殿,觐见——”

与此同时,东宫水畔。

碧如磨盘,花胜斗盏,柳叶似剪,削去尘思。

一道白衣伫在树影里,侧脸如玉,正淡淡瞧着水中菡萏,颇有些湖君遗立的风姿。

郎旭摇着雅扇,站在桥头,飒飒一笑:“群芳殿上正热闹,不去瞧瞧?对了,怎么不见太子殿下?”

他抬起眸光,轻声问道:“现在到第几轮了?”

“怕是第二轮了,听说刚考完才情,现在又开始试品德。”

“还早。”

还早。

郎旭歪坐阑干上,指着他眼尾的红,问道:“这里,是真的还是假的?”

他朝他遥遥一笑:“你说呢?”

郎旭收拢折扇,揶揄道:“不大真。”

“那就是不大真。”

第二轮试场转到了御花园里头。

入围仅有八人。

此时花园里挂满了谜语宫灯,元阳抬起第一只宫灯:“和风千层浪,仰面剪情思。”

金绞丝镯清脆响动,引人注意。

对面,叶蓁蓁正歪头猜谜,忽而注意到了她,轻巧一笑。

元阳微微凝眉,擒住宫灯一角,写下谜底:纸鸢。

女官孟暖背着手来回逡巡,路过时重重地看了这红衣一眼,又默不作声地走开。元阳镇定自若地挽起第二只宫灯,实则回想起方才宣读名次的情形,暗暗松了一口气。

她赌对了。

这一干贵女既能脱颖而出,自然不是小家子气的人物,琴棋书画不过基本功,治家治国之术亦涉猎,叶蓁蓁是誉满京城的才女,论对前朝事与经卷辞的见解,自然首屈一指。

左思右想,她到底决定不与叶蓁蓁争才思。

她虽善书法,却不善章赋,真与这第一美人比胸中沟壑,见地深浅,未必赢得过她,此其一。

叶蓁蓁对诗词歌赋岂止精通,其才情之高令郎太傅都讶然,以至于皇帝曾开顽笑要她女扮男装考个状元试试,此其二。

她料定叶蓁蓁性情清傲,见识谈吐深雅,起笔落文之风大开大合,必重剖天下事,此其三。

既然顺着题目极难赢过,不如反其道而行之,叶蓁蓁论前朝事,她就论后宫德,以一个“内”来模糊本意。

外者,天子之敌,小则不服教化的臣民,大则秀朝之敌,不过虎视眈眈的奉朝,洛塘。

内者,天子亲众,小则后宫亲眷,大则秀朝群臣万民。

这是选妃,却不是选状元,后妃取贤取德——宁愿藏拙,与其输在才情上,不如各领风骚,再者说,三位内帘官在,叶皇后必定卖皇帝一个面子。

皇帝忌惮叶家势大,对叶皇后插手朝政颇有微词,毕竟外戚篡权夺位一事不可不防。

这“女德”二字算是逢迎了皇帝,开罪了叶皇后。

——故而,她与叶蓁蓁虽同为榜首,第一局却算侥幸取巧,不输不赢。

淡淡思忖间,已完成所有灯谜,元阳还没有放下笔,就听前头的桌案处传来吩咐:“诸位小姐,请来抽花签。”

剧场版:

元阳探头:蓁蓁,你写的啥?我来看看。

金绞丝镯一响,试卷被拎起。

叶蓁蓁撑着脸微笑:元阳,咱们对小抄吧。

女官孟暖伸出手制止:禁止第一名和第二名对答案。

叶皇后喝了一口茶,摇摇头:算了,看在死鬼老公的面子上,都当第一名算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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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凤凰于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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