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阳洒金,枝影摇曳,难得一个暖和的午后。
谢听笙自北阳酒楼二楼往下看,瀚县街道上的小摊小贩们叫卖声不绝,大商铺中上前选买的不止有边境两国的商人,竟还有几位戎族打扮的外商。
他们之间虽有讨价还价,为了几成利争得脸红脖子粗,但神情却昂扬愉快,无论生意成不成交,面上也是喜色占据的多,与她当年在边境所见绝望哭嚎之景决然不同。
这还只是和议初成,若是等到凉州盟彻底定下,瀚县会比今日繁华数倍不止。
此想法一出,她心中不禁泛起嘲讽,嘲讽自己竟还有幻想两国和平共处之心,怪不得娘娘常说自己天真。
“阿笙!”
身后又是熟悉的呼喊,谢听笙已经懒得回应,冲对面暗卫作了个无事的手势,继续倚着窗框往下看。
齐翎唤她不应,也起身凑在她身边往外看,见她似是看痴了,连自己挨近都不如往常般躲开,不住感叹:“我当日三番五次邀你去宫外看灯你不去,如今小小瀚县一条街你却瞧得津津有味。”
“卖簪子的、卖浆水的……那边还有一个好像是要表演胸口碎大石?!”
齐翎又往前探探身子,“哎?那不是谈大人!还有那位漂亮姑娘!”
谢听笙顺着他指的地方看过去,隔着人群也看得真切,确实是谈迁和师怜叶,看两人行路的方向,竟是又往东城去了。
“他二人竟先我们一步。”
随着齐翎话音落下,在窗边的谢听笙正好又坐回桌旁,开始吃起半个时辰前上的酒菜来。
她不急,齐翎自然也不敢急,只一味的招呼小厮赶紧热菜,北地寒气逼人,若是再贪凉怕是又要病倒半月。
他眼神温柔专注,落在低头蹙眉喝热粥的谢听笙身上,仅仅是来凉州不过几月月,身量就清减不少。
北阳酒楼现下住的都是和议使者,本就异于寻常酒楼的安静,如今二人所在的隔间关上窗更是落针可闻,一时屋内只有谢听笙吃粥时瓷勺碰在碗壁的“叮铃”声。
她并未抬头,却像是知道发生什么,习惯性低声警告:“把你的视线从我身上挪下去,齐翎——我不是你要找的人。日复一日地投注感情在错误的人身上,是对一直等你的人辜负。”
谢听笙无意与他多言,说出五年间重复无数次的一句话:“总有一日你会后悔莫及。”
这句话齐翎刻心入腑,此时竟忘了即刻反驳,只因发现更令他眼下心慌的东西,隔着厚厚的冬衣,谢听笙难得穿上身的绯色夹袄衣襟处,是洇开的斑斑血迹。
怪不得自来酒楼,她便一直斜倚窗边,若不是查探东城前需要吃些东西,坐下来动作大了些,他竟然不知道谢听笙又带了一身伤。
“你昨夜去了哪里?!”
齐翎惊忧交织,猛地站起身拦住她推门离开的去路,“三七和我说你只是保护谈迁!据我所知前日你二人从东城回来,谈迁一直未离开府衙,你白日一整天也在院中,这伤是从何而来?”
眼见面前人神色愈发不耐,隐有发怒的样子,他语气又软和下来,“阿笙,我也是担心你,你知道我——”
谢听笙不置可否,看他让开后干脆利落的推门而出,“我的伤无事。你要想和我一道,那就克制你不知该对着谁的担忧。”
见谢听笙下楼时步伐稳健,齐翎缀在她身后稍稍放心不少,但暗下决定修书一封递到京中父亲手里,他实在想知道除和议外,谢听笙还答应了宫中那位何事。
一路上走过去,叫卖声越来越远,就连路上行人也被一一有心避开。齐翎心中愈发不定,这段时间他都埋首公事,瀚县也没有好好逛上一逛,但也从府衙仆役口中听说过此县布局。
这里高墙庭院,秩序井然又不见人烟,绝不是谈迁二人所要去的东城。
“阿笙,我们不去找谈大人?”齐翎试探一问,眼神落在谢听笙停下脚步的一所房屋上,大门上“徐府”二字的牌匾蛛网遍结,门钉也缺失不少,不像是有人居住的样子。
只见谢听笙走近褐色大门,长短间错的敲了几声,便有人从门缝中递过一把钥匙,不过瞬息大门就被关上,好像此处从来无人出现过。
谢听笙拿了钥匙便又往回走,中途还叫了声出神的齐翎。
“东城谈大人已经快翻了个底朝天,我们自然不去那里——”
她给了谈迁两日时间,如今已是最后一日,那二人却依旧一无所获,虽然指鹿为马很有意思,但要是该入局的人因蠢笨不识真相,免不了需要她给点提示。
谢听笙抬头看向渐黑的天幕,从袖中摸出一颗止疼止血的丸药吞进口中。昨晚她夜闯徐府密室,将一件至关重要的证物放去东城,希望有人能顺藤摸瓜找到她面前来,不然今夜的戏可演不下去。
“走吧,去真正的徐府。”
“真正的徐府?”齐翎忍不住回头看向那块破旧的匾额,这样的徐府还有两个?
示意齐翎跟在自己身后,谢听笙带着他穿过几道仅容一人通过的狭窄隔墙,就见前面涌出的大片青绿的低矮树丛,看枝叶的形状,竟是松木!
松木于冬日常青倒不值得讶异,难得的是培育出这样低矮茂密的品种,他从未见过此种类型的松木,比之宫中凤春台的那几棵名贵花树,想来珍贵程度也差不了几分。
但往右侧边缘处看去,就见松木被砍伐大半,露出一条可容人穿行的道路。二人沿着道路往松木尽头走去,就见一座占地数倾的院落矗立身前,因是站在院墙之后仰视的缘故,看起来规模几乎比肩宫中大殿。
“这!这是逾越!”齐翎难掩震惊,压低声音冲谢听笙询问,“这竟是另一个徐府?”
此等奢华高调之举,他仿佛看见了当年的谢氏。若不是十五年前武漠兵乱加上北城王趁机起事,谢氏一族恐怕仍是独尊世族之列,财逼国富权倾天下。
想到此事他不禁又将目光落在正找寻入口的谢听笙身上,若没有十五年前一事,身为科举白衣后人,他齐翎怕是连谢氏女的边都沾不上,更何况是主族之女。
谢听笙点点头,再次默认他显而易见的问题答案,“徐氏一族名满天下时,别说你我二人,就是你父亲的父亲也还未出生,自然无从听闻。再说这宅子是御赐,也不算逾制。”
就是这里——谢听笙唇角轻勾,叫来齐翎与她用手抹去面前墙壁的石灰,果然瞧见一扇同色暗门。
那门既非木制也非石制、铁制,竟兼具木石的纹路和铁器冷光,暗门中间位置有一八卦螭蛇纹机关锁,就连几条小蛇口中都衔了珠玉,繁复精致却不见锁孔。
谢听笙动作熟练,顺着八卦的位置调出上坎下离之象,又将对着坎卦位置的蛇头拧下,露出真正的锁孔。
钥匙插入,当即门开。
“阿笙,你这也太……”
齐翎满眼不可思议,他是知道谢听笙做了多年暗卫,但也没说暗卫的训练已经日新月异,随意在荒郊野外就能打开上百年的古老暗门啊?
“太厉害?”
谢听笙打开门后并不进去,招呼齐翎转过身去便开始为自己重新上药包扎伤口,“你要是来个十次八次的,怕是比我熟练。”
她动作迅速,说话间就已包好伤口穿上衣物,期间不知想到了什么,还沉默了好一会儿。几经周折下来,等两人进入暗门时,外面早已是星月齐出。
齐翎心安理得地跟在那一抹倩影身后,看她掏出火折点燃密道内灯盏,遇见可能是机关的地方随手让自己躲开,就觉得前所未有的安心。无论如何时迁事异,就像他幼年时所见所经一样,这位谢姐姐永远会保护自己。
走在前面的谢听笙对他所思所想截然不知,只一味地想着怎么拖延时间,顺带让身后人不死而已。
眼看接着绕下去就是暗道尽头,她身上伤势未愈,实在不想和昨夜似的贸然闯入院中,同徐府中的死士再殊死搏斗一番,便随意找了间地道连通的密室进去,席地坐了下来。
正要将外袍脱下给她做垫子的齐翎手上动作顿珠,复又要把衣带系上。
谢听笙抬眼看过去,就见他一副解衣服的架势,“你热?”
地道中确实比外面要暖和不少,但也不至于热吧?
难道一路走过来点燃的灯盏里,有加了药物的灯油?
那她怎么没有事?
“不热不热。”齐翎慌乱回应,“我玩衣带呢……”
好歹是朝中从一品大员的儿子,要是不明不白死在自己身边,终归不好交代。谢听笙起身去给他把了把脉,确定真的无碍才放下心来,正要转身重新坐下,就听见隐隐竹笛声传来,且笛声断断续续、有气无力,似是吹笛之人气行不畅。
齐翎自然也听见笛声,紧张中躲在她身后,“密道里还有其他人?!”
谢听笙无言以对,心下腹诽:我们是闯入者而非此间主人,有其他人不是再正常不过?
“你在这里待着,我出去看看。”
不容齐翎拒绝,她身影迅疾消失在错综的地道中,齐翎本想出去寻她,又担心自己出去阿笙回来找不到自己,平白乱了她的计划。
正进退两难,一筹莫展之际,忽听见身后有声音在喊自己的名字,
“齐大人~~~”
“谁?!”
齐翎拿下身侧灯盏走出密室,在一声声呼喊中,身影逐渐被黑暗吞噬。
齐00:听话,但听得不多。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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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徐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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