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像一把锋利的金箔裁纸刀,精准地切开了厚重的窗帘缝隙,在地毯上投下一道狭长而刺眼的光带。林晚是在一种极度不安的浅眠中惊醒的,意识回笼的速度快得让她心悸。
身体的感知先于思维复苏。陌生的床铺柔软得过分,周身弥漫着一种不属于自己的、清冽中带着一丝暖昧甜腻的香气,那是高级酒店洗涤剂与颜言身上特有的冷香、还有……昨夜情动时分泌的荷尔蒙气息混合的味道。每一寸肌肉都在叫嚣着使用过度的酸软,尤其是某些难以启齿的部位,传来清晰而隐秘的钝痛。
这些感觉汇聚成一股洪流,瞬间冲垮了她残存的睡意,昨夜所有混乱而炽热的画面——昏暗的光线,灼热的呼吸,交织的肢体,颜言压抑的呻吟和她自己失控的呜咽——如同高清电影般在她脑海中轰然上演,每一个细节都清晰得令人头皮发麻。
她猛地睁开眼,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破肋骨。她僵硬地躺着,连呼吸都屏住了,像一尊被钉在床上的雕像。
身边传来均匀而清浅的呼吸声。
她极其缓慢地、几乎是屏着呼吸,侧过头。
颜言就睡在她身侧。面向她,墨缎般的长发有些凌乱地铺散在雪白的枕头上,衬得她肤色愈发白皙。她睡得很沉,长而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柔和的阴影,平日里总是紧抿的、显得过分冷静的唇瓣,此刻微微张着,透出一种毫无防备的柔软。阳光勾勒着她精致的侧脸轮廓,卸下了所有盔甲和面具的她,美得惊心动魄,也脆弱得让林晚心脏揪痛。
林晚的目光贪婪地、却又带着巨大恐慌地描摹着这张睡颜。这是她仰望了太久的人,如今近在咫尺,肌肤相贴,呼吸可闻。可这份亲近,却像偷来的珍宝,烫得她手足无措。
罪恶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灭顶而来。陆浩的脸,那张只在财经杂志上见过的、模糊而威严的脸,突兀地闪现了一下。她猛地闭了闭眼,试图驱散这令人窒息的影像。她做了什么?她和一个有夫之妇……上了床。这个认知像一把淬了冰的匕首,狠狠扎进她心里最柔软的地方。
她必须离开这里。立刻,马上。
她开始用最轻微的动作,一寸寸地挪动身体,试图从颜言的臂弯和羽绒被的缠绕中脱离出来。床垫因为她的动作发出细微的“吱呀”声,在寂静的房间里被放大到令人心惊肉跳。她的指尖刚触到冰凉的地板,如同溺水者触到岸边——
“几点了?”
一个带着浓重睡意、沙哑慵懒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林晚的身体瞬间僵直,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凝固。她维持着半个身子探出床外的滑稽姿势,动弹不得。
时间似乎停滞了几秒。她能听到自己如鼓的心跳声。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用尽可能平稳、不泄露一丝情绪的声音回答:“……刚过七点。” 她不敢回头。
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是颜言坐了起来。羽绒被滑落的细微摩擦声都清晰可闻。
“九点要和鼎峰的人开视频会议。”颜言的声音已经迅速褪去了睡意,恢复了那种她熟悉的、冷静无波的语调,听不出任何情绪起伏,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既定日程。“你还有一小时准备。”
“好。”林晚低低应了一声,像得到了特赦令的囚徒,迅速抓起散落在地毯上的衣物,几乎是踉跄着冲进了客用卫生间。
“砰”的一声轻响,门被关上,也关住了外面那个让她无法呼吸的世界。
林晚背靠着冰冷的磨砂玻璃门,滑坐在地板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生死逃亡。镜子里的自己,脸色苍白如纸,眼底是浓得化不开的青黑,嘴唇因为紧张而被咬得失去了血色,而最刺眼的,是颈侧和锁骨处那几个暧昧的、红紫的痕迹,像罪证一样烙在皮肤上。
她打开冷水龙头,用双手接住刺骨的冰水,一遍遍泼在脸上。冰冷的感觉暂时麻痹了翻腾的情绪,却无法浇灭心底那簇因为颜言过分冷静的态度而燃起的、带着恐慌的寒焰。
她太平静了。平静得让人心寒。
那种公事公办的语气,那种迅速切换回“颜总”身份的速度,让昨夜所有的激烈缠绵、失控的喘息、紧紧的拥抱,都变成了一场荒诞的、只有她一个人沉溺其中的春梦。
当她终于勉强收拾好自己,换上带来的备用衣服,努力让表情看起来正常一些,鼓起勇气打开门时,颜言已经穿戴整齐了。
她站在客厅巨大的落地窗前,背对着她。晨曦将她整个人笼罩在一层光晕里。一身剪裁极佳的深蓝色西装套裙,线条利落,将她姣好的身材勾勒得恰到好处,长发一丝不苟地在脑后挽成一个优雅的发髻,露出纤细白皙的脖颈。仅仅是站在那里,就自带一种生人勿近的、强大的气场。她又变回了那个遥不可及的寰宇集团副总裁,昨夜那个在她身下颤抖、呜咽、绽放的女人,仿佛只是林晚的一个幻觉。
她正在讲电话,手机贴在耳边,另一只手随意地插在西裤口袋里。
“……嗯,方案细节我会让林晚会后整理好发给你。”她的声音透过空气传来,清晰,冷静,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合作的基础是信任,沈总,我希望这次关于供应链的磋商,不要再有节外生枝的‘匿名’问题。”
林晚的脚步顿在原地。“匿名”两个字像针一样刺了她一下。她看着那个挺拔而疏离的背影,心里五味杂陈。她可以如此迅速、如此完美地切换回她的社会角色,冷静地处理公务,甚至不忘提醒对方之前的龃龉。那自己呢?自己昨夜在她眼里,究竟算什么?一个在出差途中,可以因为一时冲动而发生关系,天亮后便能迅速划清界限、投入工作的……下属?一个方便的、不用负责的生理慰藉对象?
颜言结束了通话,转过身。目光平静地扫过林晚,在她脸上停留了或许只有0.1秒,快得让人抓不住任何情绪,就像看一件办公室里的家具。
“收拾一下,半小时后楼下餐厅见,过一下会议要点。”她的语气平淡无波,是纯粹的上司对下属的口吻。
“是,颜总。”林晚垂下眼睫,掩去所有情绪,恭敬地回答。
五星级酒店的早餐自助丰盛得令人眼花缭乱。但林晚坐在颜言对面,却如同嚼蜡。颜言专注地看着平板电脑上的会议资料,手边放着一杯黑咖啡,偶尔用简洁得近乎吝啬的指令交代着事项,语气疏离得如同对待任何一个普通员工。刀叉碰撞盘子发出的轻微声响,都显得格外刺耳。
林晚机械地切割着盘子里的煎蛋,食不知味。每一次抬眼,都能看到颜言低垂的、专注的眉眼,那冷静自持的样子,与她记忆中昨夜意乱情迷的面容重叠,产生一种强烈的割裂感,让她胃里一阵翻涌。
早餐接近尾声,颜言放下平板,端起咖啡杯,抿了一口。她的目光似乎无意地落在林晚依旧有些苍白的脸上,语气平淡地加了一句,像在评论今天的天气:
“昨晚的事,不会影响工作。”
林晚握着叉子的手猛地一紧,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她抬起头,看向颜言。
颜言也正看着她,眼神深邃,平静无波,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一个需要达成的KPI。“你很好,项目也需要你。其他的,不必多想。”
不必多想?
林晚的心像是被这句话狠狠刺穿,鲜血淋漓。所以,昨夜对她而言,真的只是一场可以轻易翻篇的“意外”?一句“你很好”,就是对她所有的交代?那她付出的真心,那些战栗的欢喜,那些隐秘的期待,又算什么?
巨大的失落和屈辱感如同海啸般涌上心头,让她喉咙发紧,眼眶瞬间就红了。她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一丝血腥味,才勉强将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逼了回去。她不能失态,尤其不能在她面前失态。
“我明白,颜总。”她听到自己用尽全身力气挤出的、同样平静无波的声音,甚至努力扯动嘴角,试图做出一个类似“我懂”的表情,“不会影响工作。”
颜言几不可查地点了下头,视线重新回到平板上,仿佛这个棘手的话题已经彻底翻篇,不值得再浪费一秒时间。
那一刻,林晚清楚地看到了横亘在她们之间的天堑——不仅仅是性别,不仅仅是身份地位,更是对昨夜那场亲密接触,截然不同的定义和期待。
她沉沦在惊心动魄的情感漩涡里,辗转反侧,备受煎熬;而对方,或许只是清醒地经历了一场偏离轨道的生理慰藉,天亮之后,一切回归“正轨”。
九点的视频会议,林晚表现得无懈可击。她坐在颜言身边,面对着屏幕上鼎峰资本的高管,逻辑清晰,回答精准,数据信手拈来,完美地扮演着那个专业、干练的得力下属角色。只有她自己知道,支撑着她的,是心底那股不甘和强撑的自尊,以及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想要证明点什么的可笑念头。
会议期间,颜言大部分时间沉默地听着,偶尔在她发言的间隙,补充一两点关键意见,或者在她应对刁钻问题时,投来一瞥冷静的目光。那目光中没有赞许,也没有鼓励,更像是一种审视,审视她是否真的做到了“不影响工作”。
这种公事公办的态度,比任何指责都更让林晚感到难受。
会议结束,颜言利落地合上电脑,站起身。“下午原定与本地材料商的会面取消,我临时约了另一个合作伙伴。你可以自由活动,晚上机场汇合。”
“好的,颜总。”林晚应道,也站起身。
颜言拿起搭在椅背上的西装外套和公文包,向门口走去。她的手触到门把手,脚步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非常细微的停顿,细微到林晚几乎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她没有回头,只是侧着脸,用一种比之前似乎柔和了一丁点、但依旧平淡的语气,极快地说了句:
“深圳天气不错,出去走走,别闷在房间里。”
说完,她便拉开门,身影干脆利落地消失在酒店走廊的尽头。
门“咔哒”一声轻响,合上了。
房间里瞬间只剩下林晚一个人,和满室令人窒息的寂静,以及空气中尚未完全散去的、属于颜言的淡淡冷香。
她维持着站立的姿势,在原地僵立了很久。然后,她缓缓地、一步一步地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
窗外,深圳的天空湛蓝如洗,阳光灿烂,高楼大厦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充满了活力。她看到楼下,那辆熟悉的黑色迈巴赫缓缓驶到酒店门口,穿着制服的司机恭敬地拉开车门,颜言弯腰坐了进去,动作优雅从容。车子很快汇入车流,消失在她的视野里。
阳光刺眼,她却感觉不到一丝暖意,只觉得浑身冰冷,从心脏最深处蔓延开来的冰冷。
清醒地沉沦。
她得到了梦寐以求的亲密,却发现自己跌入了一个更加复杂、更加痛苦的深渊。
而这,或许仅仅是个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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