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念仍是没定下回答他这句话的心思。
思绪如脱离枝头点浮与水面之上的柳条,飘忽不定。
身侧车厢外的雨声下得连绵不断,像是没有停歇的余地。
茶楼内三三两两的客人从外边走了出来,说笑与交谈声从车厢外传到了远处去,熙熙囔囔的脚步声下水花四溅,车帘被沾着湿气的晚风微微掀起,驱散了厢内开始腾升起的闷热。
车窗外传来少年的话声:“小姐,现在出发吗?”
原是他以为萧映竹要同她说完话之后便下去。左右是她没与少年交代清楚,姜念笑叹了气:“你直接向姜府的方向去便可,其余得不用去管。”
得到命令,少年应了一声,抬马鞭一架马,这车就从茶楼门口外边穿过,驾驶向了目的地。
空气流通,车厢内的沉香就要被外头的水腥气给冲散。
姜念垂眼下意识扣起了那沉香的檀木盒,减少它的挥发,感觉到对方的视线落在了她的手背,她又下意识收回了手:“怎么了?”
萧映竹看着这盒沉香略有所思:“它是从哪来的?”
姜念从纷杂的思绪里挣脱出来,目光落到那不甚熟悉的檀木盒上,又抬头向四处看了看。
“......这是我母亲出行用的马车。”
“檀木盒应当是她的。”
萧映竹听着她的答话,略微偏开了眼:“你还记得当时启程去苍郡时,从你母亲那儿得到的瓶子么?”
“它与檀木盒的出处都应当一样。”
姜念垂帘看向几案上的那木盒,恍然道:“你的意思是,这檀木盒也是周瑾瑜想从我母亲手上交予你的?”
但姜母却未与她说。
见着萧映竹从檀木盒上移开了眼,姜念伸手将几案上的盒子拿了起来,在盒子的周边看了看。
指腹触碰到了木盒一旁的繁复暗纹,姜念回想起先前在瓶子上看到的图案,即便转过头来,与萧映竹目光相对,她下意识垂眼抬起手中的木盒:“是这一处?”
萧映竹垂眸看了过来,他视力极好,不需要从姜念手中接过木盒,都能看清她手中所指的那处暗纹:“是。”
姜念犹豫片刻,将檀木盒给了他:“你先看看吧,若是需要将木盒带走,我回头与母亲说一声。”
萧映竹伸手接过,微颔首。
他像是知晓这檀木盒的机关在哪儿,指节屈起在盒子上看似随意地敲了几处,这盒子便咔嚓一声,从底边开了一道口。
盒中的沉香四散开来,比先前更加浓郁,就似要将车厢内的潮湿气掩盖一般,很快,姜念就有些不适的蹙起了眉,抬手用袖口掩住唇道:“这檀木盒若是开错了机关,是不是还有类似暗器一般的东西出现?”
萧映竹伸出食指,将里边的纸条勾出,转瞬,他手中的檀木盒便恢复了原样。
“嗯,无非是从沉香换成了带有毒的气体。”
“原来是这样。”
这倒是个好物件。
若是不知情的人,也就当是如同香薰一般的礼物随意放在其他处,这沉香用尽,也就散去,变成了一个可以珍藏的装饰品。
但若是别有用心却摸不着门道的人,那它便可以变成杀人的利器,将对盒中之物有窥探之心的人抹除去。
萧映竹将檀木盒放回了几案上,指尖摩挲着黏合起的纸条,不一会儿,这看似只有一小片的纸片即便伸展出了一整张的信页。
车厢内只点燃着一支火烛,姜念只能透过火烛晕出的红光从信页的背面看到几处浅淡的字迹。
这些字迹越靠近火烛,越挥发的快。
没一会儿,萧映竹将正封信页看完,先前阅览过的痕迹也就淡的差不多了。
不知是不是自己该听得东西,姜念虽有些在意,但并未直接问出口。
折叠信纸的窸窣声响起,过了片刻,这张信页便被萧映竹捻着其中的一角放在了火烛上,焚烧成了灰。
“孟戬会在比试那几日行动。”
“你去山上采巴戟天时,记得将存放驱虫方的地方稍作检查一番。”
记得周瑾瑜是萧映竹布置在孟戬身边的双面间谍,姜念逐点了头应道:“这封信上是交代有关孟戬的内容?”
“嗯。”
“差不多是写了他何时行动。”
萧映竹目光落到那几案上还残留着些许灰烬的残渣,不紧不慢道:“不过这次怕是会出现两人...不管是谁,你都做好防备即可。”
他这话的意思没有说得很清楚,姜念听了个大概,也便不欲再问,一一答应了:“比赛之日,他们都会来吗?”
萧映竹似对方才信中所述的内容还没别在他处,若有所思的情绪仍在面容中不散。
“只会来其中一个人。”
“但不管是谁,他们的目的都是你的驱虫方,届时你只需不让驱虫方落到他们的手里便可。”
姜念自是知晓这次行动的最终目的,回想起放在房间内的计划方案,她笑道:
“好,我知晓了。其实目前已经有了些在大赛上如何掩藏起它的计划,但是没试验过,还不知道效果如何,不过届时无论成功与否,都不会让驱虫方泄露出去的。”
她这番卖关子,萧映竹也只是噙着散漫笑意,并未追问什么,由她去了。
毕竟是姜念自己研发出来的驱虫方,当然是她更能了解如何布置才能藏住方子不被发现。
正如先前在醉花楼内的历练,姜念已经逐步成为了能在这个时代里面对阴谋困局时,也能独当一面的人。
“那便依你的意思办,届时就拭目以待。”
“好。”
姜念弯眼笑道,有些紧绷的情绪松散开来,思维跳得活跃,她转瞬又想到了些什么。
“不过话说回来,先前二皇子不是寄来了一封信么,说是要见你...”
“那来到屏州这几天,他有应着信封上所写的内容出现吗?”
萧映竹顿了片刻,若有所思地转眸望向了窗外。
白月皎皎,却被厚厚堆积的黑月遮挡住了半边,眼下只能瞧见一点光亮。
夜晚里连绵不绝的雨声终于是停止了,车窗外的穿堂风裹挟着落叶的青葱潮湿气扑面而来,那声声被阴雨压盖住的蝉鸣再次四起,一时间好不热闹。
“会。”
姜念看着萧映竹那双沉黑的瞳仁似是从这漆黑的夜景中瞧见了什么,凝眸盯着,唇边缓缓露出一丝笑来,看上去尤为的戾寒。
就像是藏在暗处的毒蝎,藏在暗处,等待着一个捕猎的时机,待那目标出现时,即便瞬时落到猎物的身后,钳制住猎物的脆弱脖颈,割开那层柔软的皮,毫不留情的刺入血肉里。
瞥见他眸底许久未出现的冷戾,姜念即便缓缓垂下了眼帘,叹息道:“二皇子有备而来,你还需要小心些。”
像是知道萧映竹会做出何反应,姜念正色起来,眉眼里满是认真:“我知晓你很强大,也很可靠...”
这些年来都是他一个人独自支撑着,自然是有着与旁人不同的处事能力。
但即便这样,身为他的搭档,他的同盟,她...在这个时代里最为亲近的人,她仍然会产生担心,忧虑。
这个棋局上少不了执棋者。
而她这枚重中之重的棋局核心,虽能发挥出很大的效用,但终归是需要执棋者来定夺,来将她放在这个棋局最为关键的地方。
“无论是现在,还是将来,萧映竹...”
姜念抬起了手,将掌心放在了心脏的位置,那儿的心正跳得猛烈,不知是为了即将要面临的风雨,还是只因为面前这个人。
“能将我的能力用到极限化的,只有你,也仅能是你。”
无论他们曾经发生过多少争执,又因为一些在这个时代夸不过去的天堑,在旁边徘徊了多少次,姜念也不会将心中这一认可替换成其他人。
只能是萧映竹,也必须是萧映竹。
姜念说得话没头没尾,萧映竹愣了片刻,忽而舒展了眉目。
“你可是忘了我们曾在苍郡那处府邸所立下的约定?”
【我的一切即是你的一切,你的一切也能既属于我。】
“我将会永远的把心中所想袒露于你,而你,也甘愿将你的能力被我利用,也甘愿将你的能力奉献于我。”
他轻轻叹息。
夜幕下,最后一声话语如同低低的呢喃,被旁边四起的知了声盖过。
听到最后那几个词,姜念本有些蒙上淡尘的瞳孔又亮出了清色的光。
“这句话,无论是在从前,还是现在,又或是未来,皆不会变。”
......
从茶楼到姜府的路途并不算远,他们没有聊几句即便到了终点。
府邸门口还站着茯苓,姜念抬起帘子一眼就见到那还站在府邸门口的人,余光又瞥见身后正懒散准备起身下车的人,心底一惊,瞬时把车帘放了下来,抬手就将正欲动作的人给拦住。
手臂触碰到了他沁着凉意的简衣,姜念心底忽惊,心猛猛地一缩,下意识想把触碰到萧映竹腹部的手给收回,却因为车厢多少有点儿容纳部不下两人大幅度动作的空间,导致姜念没地方可以扶握,一收手便重心不稳,下一秒就向后倒。
萧映竹伸手拽住了她的手腕,将她稳稳地拉起身,拭去方才因为探出半个身,而肩膀上还残留点儿未干潮湿的雨滴。
雨滴从肩头瞬时滑落,滴到了手背上。
姜念被这有些湿冷的气体给凉到,触电般将手从萧映竹的手掌中抽回,一时有些惊疑不定地看着他。
远处站着的茯苓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转身就往这儿走来。
姜念听着茯苓的唤声由远及近,心急地抬手便抚上萧映竹微微弯下腰而方便她够着的肩膀,将他推回了座椅上。
顶着他挑起眉,稍有点儿兴致的视线,姜念抬手比了个噤声的动作:“茯苓快来到这儿,要是被她发现,那我们今晚可都是走不掉了。”
没顾虑到自己说话有点儿不搭调,姜念转身就抬起车帘,将茯苓拦在了马车外。
“你怎么来这儿了?我不是交代不用来迎接我么?”
外头茯苓的搭话声闷闷地透过车帘传进了车厢之中。
“我见小姐许久未归,眼下的时辰已经超过了小姐说好要归家的时辰,所以就来府邸门口等您了。”
“马车内...是有什么物品吗?方才茯苓见着里边似乎晃动了一下。”
萧映竹慢条斯理地垂首整理起方才被姜念不小心弄乱的衣袍,听着姜念挡在车厢门外,开口镇定地扯谎:“并非是这样。”
“方才我去茶楼的时候遇到了萧国公的手下,那手下寻我来是因为萧国公有吩咐要交予我处理,是和驱虫方有关的,你也知晓我最近在关注苍郡那边矿物的动向,而萧国公这次拜托手下给我的物品正和那矿物有关,所以我方才还在车厢里观察那玩意儿呢。”
见茯苓张了张口,开口就想说“要不把那玩意儿带进府邸里来”,姜念话语不停地又立马开口道:
“但因为萧国公的手下还在附近等我..”故作玄虚就要做全套,姜念左右望了望,假装有萧映竹的手下守在附近,又继续开口道:“所以我现在得要在车厢内看完那张纸条,给萧国公写了信送回去才是。”
不等茯苓出口问出“那玩意儿和那纸条又有何关联”,姜念抬手便拍了拍茯苓的肩膀,一副将要事嘱托于她的样子。
“现在我正好少了回信的笔,你快些去府邸里取吧,取来之后,我要在车厢里写信回给他了。”
茯苓咬了咬唇,像是还想坚持姜念回府邸里回信,毕竟雨夜寒凉,姜念穿得又少,先前被李公子伤透了心,最近身体欠佳,都是她让后厨细火慢熬出粥与汤,才把姜念的身体一点一点补回去的,现在要事受了凉,那先前的一切补救身体措施不就都白补救了么!
想着姜念应当是不愿把信封从车厢外带出来,茯苓有些想往车厢里敲,看看到底是怎样大件的信封,才让自家那般勤劳的小姐不想动手把它搬到府邸里去。
姜念见茯苓有探身绕过她往车厢里瞧的意思,差点儿吓得魂飞起。
眼下要是被茯苓瞧见了萧映竹在车厢里边岂不是完蛋!这一切话术都白说了,还会降低茯苓对她的信任度。
姜念连忙抬手再次拦住她:“——我说了,你快些回府邸里去把笔取回来,因为萧国公的手下就在这附近等!”
像是怕茯苓不信,姜念又继续劝道:“而且,那手下目前就在附近守着看呢,就是怕有歹心之人在这儿埋伏着,我若是从车厢里把信封取出来,说不定那歹人就会立马冲上来,将我手中的重要信件夺走。”
“所以目前信件放在车厢里,而你去拿笔,我在车厢里守着,这是最为稳妥的解决方法,你怎么就是不听呢。”
眼见着姜念真的要生起气来,茯苓只好放弃了自己的坚持,转身走了几步后又回头说道:“好吧,小姐,我回去给你拿笔的时候顺便将你披在外边驱寒的大衣取回来。”
姜念见到茯苓终于被劝说成功,紧绷起的神经才松懈下来:“好,那你快去吧。”
茯苓一步三回头,像是担心姜念在她一不留神的瞬间就立马昏倒在地般,接连着回头瞧了她好几次,才匆匆进了府邸的大门,赶去她的庭院内去取衣服和羊毫笔。
夜晚的微风拂过,姜念倏忽松了一口气,擦了擦额头上不曾存在过的汗,转身又瞥见了正躲在马匹后,向她这儿探头探脑的少年。
“......”
遭了,在茯苓面前编出了那么多话都被少年瞧见了,这少年不会去透露她的行踪吧。
姜念神色一凛,转身就要往那少年面前走,却见一把扇子从少年身后缓缓伸了出来,轻轻搭在少年的肩头。
萧映竹慢悠悠地收回了扇子,掀起眼皮,朝姜念缓缓漾出零星笑意。
外头上演的戏剧听够,那么他当然要领姜念这份情,回府邸去。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