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接送他们的人是先前不露脸的车夫。
姜父虽未归家,但也惦记着一年一度的药肆比试之事。
这次的比试是由徐氏药肆举办的,屏州的旱灾比其他州来得低,也是因为屏州内的药肆较多。
除去梁都药肆和徐氏药肆,还有其余的药肆,但是因为售卖的没这两家全,且是近几年才在这儿布置起来的,也就没多少人气,通常来往的顾客都是住在附近,不想走远路去梁都药肆或是徐氏药肆采买的客人。
早上出发前,姜母已经在门口等着她了。
姜念惊奇于姜母会出那间庭院,站到大门口等待她出门,转念一想,应当是姜父予她寄了信,让她置办好姜念的出行用具。
毕竟今年可不比往年了。
姜念研发出来的驱虫方在屏州以及屏州附近已经有了不小的影响力,不如往年那般没有看头。姜父很是期待这次的驱虫方在比试的这五日内会做成什么样。
因此早上姜母等在门口,届时按照前些年姜父在参加比试时所要经过的流程再次复述了一遍,又回答了先前姜念托付桂枝询问的问题。
“你先前与我说,车厢上是否有放置沉香?”
届时的时间还是清晨,姜念见姜母有意和她交流的意思,即便顿下了脚步:“是。”
“早前我在车厢里确实放了些...因为我有晕车的毛病,所以放点香散散味。”
“那沉香是用木盒装着的,你可是遇到了什么问题?”
姜母说话吐字慢慢的,她很少长时间的站在庭院外。
今日姜念在卧房里布置穿搭久了些,毕竟是要在许多人面前演示自己的驱虫方,着装貌相定要整洁些,却未想到姜母会不想打扰她,而没令人进去唤她,只站在门口等。
清晨府邸的风虽不大,但泛着晨露的凉意。
姜念快步上前,将一旁的门掩盖起一半,才转身答道:“...倒也不是,只是女儿原先记得那盒子上应当是有花纹的,先前从茶馆回来时,因为有些无趣,便端起来玩玩。”
“花纹?”
姜母看了她一会儿,忽然咳了几声,摇头道:“并未有甚么花纹,你想必是记错了。”
心中有了思量,姜念也便笑着回:“那当时女儿记错了。”
“这里凉,母亲还是先回房吧,待女儿将比试的好消息带给你。”
姜母没有其他话想同姜念说得,但看着这幅与她有几分相似的貌相,想走的步伐却是顿了片刻,最终叹息道:“好,那你路上小心。”
这时的晨间,太阳还未像现在在马车上,透过窗外所见到的阳光那般刺眼,天空碧蓝,阳光还带着些无温度的凉意。
薄云从空中晃过,地面留一道暗黑的影。
姜念同姜母转身道了别,跨出府邸的那道门槛。
就在那一瞬,就在那一瞬,阴影消散,光明重现。
—
比试的地点选取在一处距离屏州城不远处的山中。
这儿步行或是交通都可以,能通向这处的道路有好几条,因为徐氏每年都为这场比试加了许多清脆的铜线,因此这场比试在屏州内外是远近闻名。
徐氏药肆往年是想将梁都和其他药肆当成自己的陪衬,才大费周章的举办。
而今年对梁都药肆有所忌惮,宣传所砸下去的铜钱少了些,但因为往年那些观众的基垫,今年即便不去可以宣传,也有人掐着时间,来去观赏这处免费打发时间的地方。
不少孩童也会借着“探去屏州药肆哪家好”的消息,来这儿撒丫子疯玩。
姜念到达比试地点的时候,这儿已经围了不少人了。
前些年,徐氏已经将各自比试所用的水稻田分成了好几份,每个药肆都有特有的专位。
为了把梁都药肆当成自己家驱虫方的嫁衣,徐氏药肆刻意把梁都药肆的比试水稻田放在了他们的一旁,这样好衬托他们家驱虫方的好。
而今年徐掌柜没有前几年那般有自信,心生了些畏怯,又因为昨日店里出现了孙遁的人头而吓破了胆,本想更改梁都药肆的水稻田点位,却又被前来观赏的人来打退。
“往年我们来看你这比试,不就是为了看看你们家和梁都药肆的驱虫剂哪家好嘛,你现在把他们家和你们家比试用的水稻田拆散了,我们还要东奔西跑,哪有什么看点?”
“而且今年梁都药肆可是推出了新的驱虫方,徐掌柜你不好奇你们家的驱虫方和他们家的驱虫方到底谁更好吗?”
“我可是听说了你先前还在推销你们家今年这款‘新的’,可是经过原有方案上的改良做出的新品。我们大伙儿来此,也是好奇你们家的新品和梁都药肆的新品,哪家会更好些。”
徐掌柜被其余人们包围在一个圈里,正连连后退着。
人群见到徐掌柜有些畏怯要逃的意思,更是不依不饶了——今年这场比试可不比当年,今年的屏州药肆,有两家领头的都推出了自家的新驱虫产品,而梁都药肆比徐氏药肆便宜些。
站在徐氏这旁的顾客,或是保持中立的顾客,又或是购买了梁都药肆的驱虫方,却觉得徐氏药肆那边贵的驱虫方更好的顾客都在这儿等着,就为了得到这次比试的结果。
眼见为实,让这次的比试结果来成为他们购买驱虫方的标准。
徐掌柜惊恐睁着眼,昨日正午在柜台上出现了一个孙遁的人头,恐得他一晚上都睡不着觉。
他怕孙遁托梦让他不得好死,又怕那杀了孙遁的人会来找他麻烦——将徐氏药肆的人头放到他家药肆的柜台上,不就明白着要找他的事吗?
现在面前朝他步步紧逼的人们就像是孙遁的化身,一颗头两颗头,颗颗头颅长着眼睛张着大嘴,唾沫从口中喷出,一声声的询问就像是在催命一般,连续地问他:
“是你害我死的。”
“你为何还不死?”
“你什么时候死?”
“你能同我一起死吗?”
徐掌柜越是睁着双眼恐惧地浑身发抖,面前那些人群在他的眼中也就越像是无数孙遁的人头堆叠在一起,颗颗从肩膀上长出来,和其他的人脸拥挤着,增生出血肉皮囊,像他询问着:
“昨日我为打探方子付出了生命,今日你既与方子的人打交道,为了公平起见,你是否也要如我这般遇到那些梁都的人,而付出生命?”
徐掌柜两股颤颤,像是抗拒着什么,腿一软,即便跪倒在土坡上。
周围的人群们见徐掌柜忽然突生恶疾,皆跑过去拉扯徐掌柜,声声唤着他:“徐掌柜——”
“徐掌柜——”
“徐掌柜————”
抱头蹲在地上的男人哆嗦着双唇,不知在低声喃喃着什么。脑袋死死地被护在双臂下。
众人们害怕他的疯病犯了,惹得一身腥,又见这掌柜说着甚么话,怕是能让他突发恶疾的话,后退几步后,又凑上去听。
“不要再靠过来了,不要再靠过来了,我没有做错任何事,我没有...”
“我只是想要赚钱而已!!”
众人大惊,纷纷转头看向彼此,嘴里嘟囔着甚么“原是想赚钱财想疯了”,皆又退散开来。
姜念站在远处远远望着,并未上前一步,只沉默得观看着这场戏剧。
随后而来的桂枝探头往前看了看,她视力极好,一眼就瞧到了跪坐在人群中的徐掌柜,笑道:“那掌柜莫不是怕小姐的驱虫方子,所以现在想退赛,开始耍无赖起来了?”
姜念倒是静静地看完了这场突发事件的全程,微微摇了摇头:“我昨日回来之后便去歇息了,你昨日可在街上听到过什么有关徐氏药肆的传言?”
桂枝看戏的心思被姜念这么一打岔,倒是愣了片刻,才答道:“有倒是有,不过听上去有些荒谬,我就未同小姐讲了。”
“小姐既然想听,我现在便讲——并非大事,昨日徐氏药肆正午,在柜台上出现了一颗人头。”
“那人头的面容已经被人刮花了数刀,叫人识不出原是何样。”
“可那徐掌柜也是奇怪,只看一眼就能知晓他是谁了,大叫着疯跑出了药肆,躲在街道的人群里。”
“后面...药肆便被其余人清理了。”
姜念停顿片刻,当即就知晓是谁的杰作。
无非是萧映竹觉得徐氏掌柜使出的这些小伎俩实在是小打小闹,但却如蚊蝇那般吵闹,即便将孙遁的人头割下来,给他当做回敬的赠礼。
她极短暂的沉默片刻,立即换上一副不知晓原是这般情况的惊讶模样,又追问道:“竟然是这样,那没有报官吗?是谁把那人头放到柜台上的——也是没人发现?”
桂枝摇摇头,一副讳莫如深的样子:“这桂枝就不知晓了,后边的事情他们也便没说了。”
姜念点了点头,感叹道:“正午时,街道上的人应当不会少才对,怎么会没人看到是谁把人头放到柜台上的?”
桂枝深以为然的点点头:“是啊,都有人说是徐掌柜以前做了甚么损阴德的事情,然后怨鬼找上门来,给徐掌柜提醒了。”
围在徐掌柜前边的人戳了徐掌柜半天,见瘫坐在地上的徐掌柜没反应,还抱着头愣怔僵直的保持着原有的姿势,叹息“不中用”,又四下散开了。
姜念掐准好众人散去的时间,伸出手拉了桂枝一把,桂枝即便心神领会的收起了看戏的表情,装出刚到这儿的样子,同着姜念往前走去。
“这是怎么了?”
往四下散开的众人见到这次比试的第二位主角过来,又再次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说着方才发生的事情,最后目光齐齐落到了姜念手中提着的包上。
“姜姑娘这次带来的是先前我们用的那极其好用的驱虫方么?”
“看上去很是小巧,是不是另一个驱虫方啊?”
“姜姑娘,姜姑娘,之前听梁都那个柜台说过,你门之后还会再继续做活动,这件事是真的么?今日把铺子里的东西搬到隔壁,是为了扩张铺子吗?”
“你手中的这瓶子和药肆里卖的驱虫剂有什么差别?”
“......”
徐掌柜不中用了,但又来了个姜念,大伙的好奇又都被激发了起来。
姜念可是不会放过这好时机,卖关子道:“这是我们梁都药肆接下来推出的新品,大家可以看看这次实验田里的驱虫效果,再对比对比徐氏药肆的,做出选择购买哦。”
众人皆凝神瞩目看着姜念,见她这幅很有自信满满的样子,对目前正包裹在布袋里的神秘驱虫剂好奇了几分,纷纷给姜念让行,等她前往那片专属于她、用来验证驱虫剂效果的水稻田。
得到了众人众星捧月般的目光,姜念自己没什么感觉,但一旁发癫并未得到其他人怜悯的徐掌柜倒是立刻清醒了过来,以仇视的目光望向不远处正被众人追捧的姜念。
就是那个小丫头,让他吃尽了苦头!
若不是她,孙遁现在肯定是完整的,怎么会只剩下一个人头回到药肆里?!
近日接近比试的日期时,他担心梁都药肆会使出阴招,也是花钱让人去打听有关姜家的事情。
他选择从梁都药肆推出新驱虫方的时间来算,往前推了几个月,叫人去查,结果和驱虫方有关的事情一件都没有,但却有一件不大不小,却有些关联的事情出现。
那便是五月份时,李公子拒绝了姜念的表白心意,而姜念不知是受到了李公子赠予的什么物品,回家伤心欲绝关门了几天,才从昏迷中醒过来。
徐掌柜坐在冰凉的土地上,忽而背后一阵寒风刮过,就像是在告诫他已经探出一点儿真相的心。
——那姜念和现在的姜念有一个明显的变化,便是昏迷再醒来之后,性格大变样。
曾经不爱接管药肆的她,如今能把药肆经营的井井有条。
是躯壳内的人换了么?
想到这一点儿上,那掌柜一阵寒蝉,搓了搓手臂,抬起头,正好对上了姜念同旁人搭话时,往这儿瞧的视线。
就像是预感到他在想什么,姜念同旁人说话的话语微顿,往这儿望了过来,唇边缓缓露出了一个温软的笑。
那笑意看似温和,但落在徐掌柜眼里瞬间激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这姜念定然不是原来的姜念了!
这姜念...这姜念被其他人顶替了!
徐掌柜惊恐之余,又往后边退了几步,转头就瞧见了另一处如同鬼魅一般的人。
那神秘莫测的萧国公,竟是出现在了人群的另一侧。
萧映竹刚刚往姜念的那方向看去,过了片刻,像是感觉到了他的惊恐视线,回眸望了过来。
那深如寒潭的眼眸里,没有半点情绪,冰冷无波,似是映照着他未来的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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