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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掉钱眼

京都泽兰,刑部大狱。

这是京城最大的监狱,能同时容纳千人,女牢的环境采光不好,通风所用窗口连小狗都钻不过去。

酷暑的天气,狱中过道却阴风阵阵,发酵着各种难言的气味。

方仪戴着脚镣,狱丞手持水火棍不近不远跟着。正走着,一只灰黑的大老鼠从脚边蹿过去。

她身形一滞,吃惊于牢中有这么大的老鼠,停顿几息,才迈开步子往前走。

见她不悦,狱丞眉毛上扬,眼珠子放光,自信满满开始介绍。

“姑娘,我们这牢房也分个甲乙丙,最后的日子总得住舒心点不是,要不要住甲等单间,不贵的,只要五两银。”

“不用。”

“是不是嫌贵,那这样,你出个两百钱,爷给你找个丙等通铺。包管老鼠进不来。”

本来就烦,还遇到个话多想捞油水的,方仪直接不答话了。

“你这不用那不要的,还东看西看,给爷老实低头走路!”狱丞吃了闭门羹,扬起水火棍在虚空中比划。

他也不敢真打,狱丞兼管伙食医疗,打伤了不是给自己找麻烦。

早知道这趟没啥油水,就该直接扔给差拨接管。

“铁公鸡,真一毛不拔。”狱丞就差明说了。

方仪知道,只要使点银子,待遇马上会有所不同,不过她并不想那么做。

到了下等牢房,狱丞麻利地开了锁,打开牢门。

“还不进去,死穷鬼!”

方仪不理他,按自己的节奏走,察觉到身后风声,她立刻蹿出一个箭步。

“哎哟!”狱丞惨叫一声。

他本来是想将方仪踢进牢房,所以用了最大的力气,却踢了空,摔得屁股腿哪哪儿都疼。

“你个贱人,才进来第一天,就敢惹老子,好得狠!咋们走着瞧。”狱丞爬起来扶着腰,不死心地放狠话。

“再聒噪,信不信我杀了你?”方仪讨厌被骂,双眸燃起团火。

狱丞这才想起,她是杀人犯的事情,脸色一变老老实实锁上牢门跑了。

狱丞一走,有几人围了上来。

“姐姐,你真是女中豪杰!头一回见他吃瘪,真痛快!”说话的是个圆脸小女孩,她一脸崇拜。

“你犯了什么事,家里知道吗?”双十年华的女子也不落其后。

“哎呀!你得罪了狱丞,后面日子就难过咯。”国字脸的中年女子语气担忧。

这几个说话的都刚入狱不久,还有些人样。

大部分人不做声的,她们已经变得麻木不仁,懒懒的靠着墙壁边,或躺在干草上。

眼睛都不往这边瞧。

方仪虽判了死刑,但处决在几月之后,她心说:时间一长,我也会和这些人一样吗?

心情难免低落:“杀人惹祸,已判了死刑,等秋后问斩。”

奇怪的是,这几人仍然泰然自若,方仪疑道:“我因杀人入狱,你们不怕我!”

“怕什么?这是死牢。”小女孩直言道。

言下之意,所有人都是死罪。

她打量一圈,牢中女子都是些年轻人,最小的大概十五六岁,最大的不超过三十五。

这正是一生中最好的年纪,为什么?

联想到自己身上,便好像又能说得通了。

“你们又是为何入狱?”方仪长叹口气。

互通姓名一番交流后,方仪才知道圆脸的小女孩叫阿若,没有姓,曾是泽兰城某府上婢女,上个月被花甲之年的老爷看上,不顾阿若意愿,纳为侍妾,洞房夜阿若实在无法接受,激烈反抗,导致老爷一口气上不来,死在婚床上。

事后来了仵作,阿若人在当场,听到仵作说起老爷真正的死因,乃是服用过多虎狼之药,掏空身子所致。

但府中少爷,却不顾真相,认定阿若身为婢女,却不够顺从,忤逆老爷,导致他气血妄行而死,一怒之下就把阿若扭送到了官府。

往年的京畿衙门还算中规中矩,今年因皇帝乱带风气,衙门便只认钱不认理,证据什么的也没有查证,直接以仆弑主定罪,火速移交刑部入了死牢。

那双十年华的女子叫郭氏,她的经历更是离谱,因嫁入夫家三年无所出被休,娘家大哥与父亲来接她回去。

在路上两父子一顿抱怨,从她前夫骂到天地,最后怨她回去坏了家里名声。

因家里穷,他大哥尚未娶妻,但是已在相看一门亲事,怕她回去婚事告吹。

最后竟然想出个恶毒的主意,想要就地将郭氏活埋,拿走她的嫁妆,而后再回家谎称她病死了,因为交通不便,谁也不会怀疑他们父子。

本以为他们只是过过嘴瘾,吓吓她。

到了荒郊野岭,大哥却突然停了租来的牛车,从角落里拿出绳子,父亲又从车底拿出锄头。

原来,一切早有预谋。

见此情景,郭氏双腿发软,如坠冰窖。

回神时,手脚已被捆上。

更要命的是她嗓子在激动之下,发不出半点声音。

眼看坑越来越大,越来越深。

父亲走过来,难为情道:“女儿啊!别怪你大哥,要怪就怪爹。”

“是爹没本事,你回家爹也养不起你,人头税那么高,我拿不出啊!把你送窑子吧!我又心疼,就这样死得干干净净,清清白白上路,是我能做的极限了。”

父亲问她还有没有想说的,她终于找回神智,用嘶哑的声音道:“杀了我再埋行不行?”

“不行,我们是血脉至亲,亲手杀你入不了轮回,只能让土地爷亲自收了你。”

言罢,大哥就来拖她,郭氏才刚刚二十一岁,正是年轻气盛的时候,过了最初的惊恐僵硬期,身体已恢复力气,哪肯就范,被捆了手脚她就跳,一番拉扯,她还是被带到坑前。

就这最后关头,她一直挣扎的绳子竟有了松动,凭着一股蛮力,她的双手终于得了自由。

她怕死,便生出了无限力气,扭打中她大哥脚底一滑摔到大坑中,仰面着地,眼睛还睁着。

她爹焦急地喊,却没叫答应。

忙跳下去一看,了不得,一片尖锐的石块正正没入后脑,血不断往外涌,眼看是活不成了。

她爹血红了双眼,跪在坑底,不住扇自己耳光。

“报应啊!都是报应!”

发泄完后,他又阴森森看着她。

“为什么!”

“为什么死的不是你?”

“早知如此,你出生那时候,就不该心软,应该和其他狠毒爹妈一样,把你溺死在尿桶里。”

“放任你多活这么多年,害了我的儿。”

“儿啊!是爹错了,你快醒醒吧!”

眼瞅她爹要跳上来打杀她,郭氏怪笑起来,笑到最后捂脸直哭。

她爹被吓住了,扔掉扬起的锄头,她侥幸活了下来。

最后,她父母去衙门告了她,罪名是弑杀兄长,致亲爹绝嗣,定案后,因罪大恶极,从地方移交至泽兰城刑部死牢。

年长女子叫孟望儿,听名字就知道她从小不被期待,所以嫁人后,她努力做个贤妻良母,却在连生俩个女儿之后,被丈夫嫌弃。

并借口是她导致家中无后,从此自甘堕落,流连赌场。

过了最初的好运气之后,十赌九输,但因赌瘾难除,一天不赌浑身没劲。

他就变卖家产田地,以致家徒四壁,夫妻不和。

后来为还赌债,大女儿被他卖到有钱人家为妾,那天孟望儿因舍不得女儿被打了个半死。

她怕了丈夫,又没娘家依靠,每日战战兢兢。

后来有一天,丈夫对她和颜悦色,说最近赢了钱,在米铺中定了米,让她去背回来。

她本不愿去,但手里的票据作不得假,家中确实也无米下锅,便要带了二女儿一块去。

“现在天气热,花儿才八岁,容易中暑,你自个儿去吧!”

望儿一想,还是不放心,又找不到理由反驳,只能出门后给邻居说声,帮留意家里情况。

背米回来,一路上她心里慌慌的,步子越走越快,到村口时,碰上慌里慌张的邻居。

“望儿,你赶紧回去吧,你家花儿被你男人卖给黄婆子了……”

黄婆子是附近有名的人牙子,专收盘亮条顺的小女孩小男孩,按长相卖给城里的烟花之地。

一听到这,望儿将米撂下给邻居,一路脚底生火跑了回去,倒底是赶上了。

像头累狠了的老牛,望儿大口大口喘着粗气,脸上的汗淌进眼睛里,生疼,她顾不得抹,一把将花儿搂在怀里。

花儿手里拿着块捂化了的糖:“娘,吃糖!”

望儿热泪盈眶,抬头就去看丈夫,他有些心虚,很快又硬气道:“死婆娘,瞪啥呢?反正钱我已经收了。”

“娘,我愿意去,她们说有好多糖。”花儿一脸憧憬,单纯道:“我得了糖,就给娘吃。”

望儿心酸不已,花儿已经很久没吃过零嘴了。

男人一脸得意,似乎已经笃定她不会造次。

“带走!”

黄婆子一声令下,随从挽好袖子,理所当然要前来拉花儿。

他男人张开双臂,死命拦她,还骂骂咧咧道:“臭婆娘,没了孩子正好,我们还可以生,万一生个带把的,我就戒赌。”

“啊——”望儿双手捂住耳朵,这一刻她多希望自己是个聋子。

十三岁的大女儿她没护住,八岁的花儿也要被人糟蹋吗?

望儿恨啊!

浑身气血涌入脑门,失去了理智,混乱中摸到泥巴墙边的柴刀,她记不清砍了多久,直到累了才停手。

回神后,发觉男人深中数刀,流血而死,黄婆子等人已作鸟兽散。

花儿被吓傻了,蹲在角落里。

“花儿,去屋里等娘。”

望儿抹了把脸,感觉从未有过的快意,她从男人怀里摸出鲜血染红的钱袋,拿着柴刀就出了门。

出了命案,早有人报官,她的时间不多了。

望儿死命追赶,不过一会儿,她就追上了黄婆子。

“姑奶奶,饶命,饶命!”

黄婆子见她脸上全是血,怕得狠,连忙告饶。

“花儿的卖身契还来。”她递上钱袋。

“在的,在的,我找找。”

黄婆子哆哆嗦嗦掏出一纸文书,望儿一把接过。

“要是敢糊弄我,你知道下场。”她抬起刀,因不识字,自然要诈一诈黄婆子。

“不敢,别的字不认识,你女儿名字总该认得。”

望儿仔细一看,果然在纸条上,辨认出自己男人和花儿的名字,确定黄婆子所言不虚,她将钱袋子塞回去。

“记住,我家花儿是清白人,和你们没有一点关系。”

“是是是!”

再度说起事情经过,孟望儿仍然捶胸顿足,她情绪激动,竟然哭起来。

方仪掏出手帕递过去,肯定道:“你很勇敢,保护了想保护的人。”

待她心情平复,方仪忍不住问道:“后来,花儿安顿好了吗?”

这章纯属艺术加工,请大家不要被气到了[合十][合十][合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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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泽兰死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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