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都泽兰,刑部大狱。
这是京城最大的监狱,能同时容纳千人,女牢的环境采光不好,通风所用窗口连小狗都钻不过去。
酷暑的天气,狱中过道却阴风阵阵,发酵着各种难言的气味。
方仪戴着脚镣,狱丞手持水火棍不近不远跟着。正走着,一只灰黑的大老鼠从脚边蹿过去。
她身形一滞,吃惊于牢中有这么大的老鼠,停顿几息,才迈开步子往前走。
见她不悦,狱丞眉毛上扬,眼珠子放光,自信满满开始介绍。
“姑娘,我们这牢房也分个甲乙丙,最后的日子总得住舒心点不是,要不要住甲等单间,不贵的,只要五两银。”
“不用。”
“是不是嫌贵,那这样,你出个两百钱,爷给你找个丙等通铺。包管老鼠进不来。”
本来就烦,还遇到个话多想捞油水的,方仪直接不答话了。
“你这不用那不要的,还东看西看,给爷老实低头走路!”狱丞吃了闭门羹,扬起水火棍在虚空中比划。
他也不敢真打,狱丞兼管伙食医疗,打伤了不是给自己找麻烦。
早知道这趟没啥油水,就该直接扔给差拨接管。
“铁公鸡,真一毛不拔。”狱丞就差明说了。
方仪知道,只要使点银子,待遇马上会有所不同,不过她并不想那么做。
到了下等牢房,狱丞麻利地开了锁,打开牢门。
“还不进去,死穷鬼!”
方仪不理他,按自己的节奏走,察觉到身后风声,她立刻蹿出一个箭步。
“哎哟!”狱丞惨叫一声。
他本来是想将方仪踢进牢房,所以用了最大的力气,却踢了空,摔得屁股腿哪哪儿都疼。
“你个贱人,才进来第一天,就敢惹老子,好得狠!咋们走着瞧。”狱丞爬起来扶着腰,不死心地放狠话。
“再聒噪,信不信我杀了你?”方仪讨厌被骂,双眸燃起团火。
狱丞这才想起,她是杀人犯的事情,脸色一变老老实实锁上牢门跑了。
狱丞一走,有几人围了上来。
“姐姐,你真是女中豪杰!头一回见他吃瘪,真痛快!”说话的是个圆脸小女孩,她一脸崇拜。
“你犯了什么事,家里知道吗?”双十年华的女子也不落其后。
“哎呀!你得罪了狱丞,后面日子就难过咯。”国字脸的中年女子语气担忧。
这几个说话的都刚入狱不久,还有些人样。
大部分人不做声的,她们已经变得麻木不仁,懒懒的靠着墙壁边,或躺在干草上。
眼睛都不往这边瞧。
方仪虽判了死刑,但处决在几月之后,她心说:时间一长,我也会和这些人一样吗?
心情难免低落:“杀人惹祸,已判了死刑,等秋后问斩。”
奇怪的是,这几人仍然泰然自若,方仪疑道:“我因杀人入狱,你们不怕我!”
“怕什么?这是死牢。”小女孩直言道。
言下之意,所有人都是死罪。
她打量一圈,牢中女子都是些年轻人,最小的大概十五六岁,最大的不超过三十五。
这正是一生中最好的年纪,为什么?
联想到自己身上,便好像又能说得通了。
“你们又是为何入狱?”方仪长叹口气。
互通姓名一番交流后,方仪才知道圆脸的小女孩叫阿若,没有姓,曾是泽兰城某府上婢女,上个月被花甲之年的老爷看上,不顾阿若意愿,纳为侍妾,洞房夜阿若实在无法接受,激烈反抗,导致老爷一口气上不来,死在婚床上。
事后来了仵作,阿若人在当场,听到仵作说起老爷真正的死因,乃是服用过多虎狼之药,掏空身子所致。
但府中少爷,却不顾真相,认定阿若身为婢女,却不够顺从,忤逆老爷,导致他气血妄行而死,一怒之下就把阿若扭送到了官府。
往年的京畿衙门还算中规中矩,今年因皇帝乱带风气,衙门便只认钱不认理,证据什么的也没有查证,直接以仆弑主定罪,火速移交刑部入了死牢。
那双十年华的女子叫郭氏,她的经历更是离谱,因嫁入夫家三年无所出被休,娘家大哥与父亲来接她回去。
在路上两父子一顿抱怨,从她前夫骂到天地,最后怨她回去坏了家里名声。
因家里穷,他大哥尚未娶妻,但是已在相看一门亲事,怕她回去婚事告吹。
最后竟然想出个恶毒的主意,想要就地将郭氏活埋,拿走她的嫁妆,而后再回家谎称她病死了,因为交通不便,谁也不会怀疑他们父子。
本以为他们只是过过嘴瘾,吓吓她。
到了荒郊野岭,大哥却突然停了租来的牛车,从角落里拿出绳子,父亲又从车底拿出锄头。
原来,一切早有预谋。
见此情景,郭氏双腿发软,如坠冰窖。
回神时,手脚已被捆上。
更要命的是她嗓子在激动之下,发不出半点声音。
眼看坑越来越大,越来越深。
父亲走过来,难为情道:“女儿啊!别怪你大哥,要怪就怪爹。”
“是爹没本事,你回家爹也养不起你,人头税那么高,我拿不出啊!把你送窑子吧!我又心疼,就这样死得干干净净,清清白白上路,是我能做的极限了。”
父亲问她还有没有想说的,她终于找回神智,用嘶哑的声音道:“杀了我再埋行不行?”
“不行,我们是血脉至亲,亲手杀你入不了轮回,只能让土地爷亲自收了你。”
言罢,大哥就来拖她,郭氏才刚刚二十一岁,正是年轻气盛的时候,过了最初的惊恐僵硬期,身体已恢复力气,哪肯就范,被捆了手脚她就跳,一番拉扯,她还是被带到坑前。
就这最后关头,她一直挣扎的绳子竟有了松动,凭着一股蛮力,她的双手终于得了自由。
她怕死,便生出了无限力气,扭打中她大哥脚底一滑摔到大坑中,仰面着地,眼睛还睁着。
她爹焦急地喊,却没叫答应。
忙跳下去一看,了不得,一片尖锐的石块正正没入后脑,血不断往外涌,眼看是活不成了。
她爹血红了双眼,跪在坑底,不住扇自己耳光。
“报应啊!都是报应!”
发泄完后,他又阴森森看着她。
“为什么!”
“为什么死的不是你?”
“早知如此,你出生那时候,就不该心软,应该和其他狠毒爹妈一样,把你溺死在尿桶里。”
“放任你多活这么多年,害了我的儿。”
“儿啊!是爹错了,你快醒醒吧!”
眼瞅她爹要跳上来打杀她,郭氏怪笑起来,笑到最后捂脸直哭。
她爹被吓住了,扔掉扬起的锄头,她侥幸活了下来。
最后,她父母去衙门告了她,罪名是弑杀兄长,致亲爹绝嗣,定案后,因罪大恶极,从地方移交至泽兰城刑部死牢。
年长女子叫孟望儿,听名字就知道她从小不被期待,所以嫁人后,她努力做个贤妻良母,却在连生俩个女儿之后,被丈夫嫌弃。
并借口是她导致家中无后,从此自甘堕落,流连赌场。
过了最初的好运气之后,十赌九输,但因赌瘾难除,一天不赌浑身没劲。
他就变卖家产田地,以致家徒四壁,夫妻不和。
后来为还赌债,大女儿被他卖到有钱人家为妾,那天孟望儿因舍不得女儿被打了个半死。
她怕了丈夫,又没娘家依靠,每日战战兢兢。
后来有一天,丈夫对她和颜悦色,说最近赢了钱,在米铺中定了米,让她去背回来。
她本不愿去,但手里的票据作不得假,家中确实也无米下锅,便要带了二女儿一块去。
“现在天气热,花儿才八岁,容易中暑,你自个儿去吧!”
望儿一想,还是不放心,又找不到理由反驳,只能出门后给邻居说声,帮留意家里情况。
背米回来,一路上她心里慌慌的,步子越走越快,到村口时,碰上慌里慌张的邻居。
“望儿,你赶紧回去吧,你家花儿被你男人卖给黄婆子了……”
黄婆子是附近有名的人牙子,专收盘亮条顺的小女孩小男孩,按长相卖给城里的烟花之地。
一听到这,望儿将米撂下给邻居,一路脚底生火跑了回去,倒底是赶上了。
像头累狠了的老牛,望儿大口大口喘着粗气,脸上的汗淌进眼睛里,生疼,她顾不得抹,一把将花儿搂在怀里。
花儿手里拿着块捂化了的糖:“娘,吃糖!”
望儿热泪盈眶,抬头就去看丈夫,他有些心虚,很快又硬气道:“死婆娘,瞪啥呢?反正钱我已经收了。”
“娘,我愿意去,她们说有好多糖。”花儿一脸憧憬,单纯道:“我得了糖,就给娘吃。”
望儿心酸不已,花儿已经很久没吃过零嘴了。
男人一脸得意,似乎已经笃定她不会造次。
“带走!”
黄婆子一声令下,随从挽好袖子,理所当然要前来拉花儿。
他男人张开双臂,死命拦她,还骂骂咧咧道:“臭婆娘,没了孩子正好,我们还可以生,万一生个带把的,我就戒赌。”
“啊——”望儿双手捂住耳朵,这一刻她多希望自己是个聋子。
十三岁的大女儿她没护住,八岁的花儿也要被人糟蹋吗?
望儿恨啊!
浑身气血涌入脑门,失去了理智,混乱中摸到泥巴墙边的柴刀,她记不清砍了多久,直到累了才停手。
回神后,发觉男人深中数刀,流血而死,黄婆子等人已作鸟兽散。
花儿被吓傻了,蹲在角落里。
“花儿,去屋里等娘。”
望儿抹了把脸,感觉从未有过的快意,她从男人怀里摸出鲜血染红的钱袋,拿着柴刀就出了门。
出了命案,早有人报官,她的时间不多了。
望儿死命追赶,不过一会儿,她就追上了黄婆子。
“姑奶奶,饶命,饶命!”
黄婆子见她脸上全是血,怕得狠,连忙告饶。
“花儿的卖身契还来。”她递上钱袋。
“在的,在的,我找找。”
黄婆子哆哆嗦嗦掏出一纸文书,望儿一把接过。
“要是敢糊弄我,你知道下场。”她抬起刀,因不识字,自然要诈一诈黄婆子。
“不敢,别的字不认识,你女儿名字总该认得。”
望儿仔细一看,果然在纸条上,辨认出自己男人和花儿的名字,确定黄婆子所言不虚,她将钱袋子塞回去。
“记住,我家花儿是清白人,和你们没有一点关系。”
“是是是!”
再度说起事情经过,孟望儿仍然捶胸顿足,她情绪激动,竟然哭起来。
方仪掏出手帕递过去,肯定道:“你很勇敢,保护了想保护的人。”
待她心情平复,方仪忍不住问道:“后来,花儿安顿好了吗?”
这章纯属艺术加工,请大家不要被气到了[合十][合十][合十]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3章 泽兰死牢上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