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二位皇子一道从封地归朝,今上大喜,命设宫宴于延寿殿,另命数十重臣作陪。
非年非节,宫中已甚少设置这样的大宴,只是虽然殿中布置得十分喜庆,往来之人不绝,却甚少能见得谁脸上带着喜色。
二位皇子此刻都换了正品礼服,并肩等在殿外。身后朝臣仕宦不绝,却无一人胆敢近身,正好给了他们一个绝佳的谈话之机。
誉王李成极看着渐落的夕阳,脸上浮出一个轻蔑又深觉荒唐的冷笑来。
“从前多少兄弟,如今就剩了你我了。今日回京之前,我倒还想过,你说咱们两个斗成这样,究竟是图了什么?”
他目光中泛出微冷之意,道:“皇位吗?立储之诏一出,竟也成了笑话了。”
庆王李成梧站在他身侧,面色无波无澜,道:“兄长,慎言。”
李成极毫无畏惧之色,道:“谁能听见?谁又敢来听?你我兄弟之间,这些话也都可以明言了,何须避讳?”
李成梧依旧面冷道:“父皇下旨,自然有其圣决,你我为人臣、为人子,又何必置喙?”
李成极嗤笑一声,有些不满于时至此刻,对方依旧可以装得这般人模狗样。
演什么呢?他们都杀了四五个同胞兄弟了,眼见着父皇已逾花甲之年,久病渐弱,皇位只在唾手可得,却突然冒出来一道立储的旨意,谁不生气?
若不生气,他们急吼吼地跑回来又算什么?能谈就谈,不能谈,他们有封地,有兵权,有属臣,何惧不能成事?
他们李家的国朝,翻覆天下,本就是染了血的。
李成极冷笑道:“这位莘妃,出身罪臣之后,母族空无一人,蒙宠就罢了,怎么还敢有孕,当真不怕自己生不下来!”
李成梧终于皱起眉来。
他道:“莘甫之罪,已然理清,纯属冤案。父皇既已亲自查明,还他清白,兄长又何必咬住罪臣二字不放?”
李成极看他紧皱眉头,心中道他必然也同自己一般,厌恨这妖妃将朝堂祸成一团乱象,便道:“莘甫清白,莘妃可未必。她能让父皇写罪己诏还她莘家清白,足可见野心磅礴,她肚子里那个,此番更成她手中尖刀利刃!”
李成梧正要说什么,忽听身后内监来请,说今上与慧妃即刻便到,请他二位入内落座。
这一场交谈就此结束。
李成梧坐在位置上,当先给自己斟酒满饮一杯,压下心头那些浮躁,这才定了心神。
他目光落在手中酒杯上,思绪渐远。
他远去封地之前,这位莘妃才初初入宫,眼下他回来时,她已成了腹中孕育着储君的盛宠之身。若非圣旨上白纸黑字,他哪里敢信命运这般作弄?
又不多时,今上与莘妃一道入内。
今上一生铁血手腕,先从七八个皇子之中血战到了最后,又是征南伐北开疆拓土,从来都是英明神武。
谁料到了最后,废了皇后,废了储君,冷眼看着几个孩子手足残杀到只剩下两个还不足够,又选了新妃,将一个腹中尚不知是男是女的婴孩立作太子,简直荒唐不已。
他如今久病,身形佝偻,走得也缓慢,但手中却一直扶在身边爱妃的腕上,还时不时回头看她一眼,显见得是对她十分上心。
李成梧跟随众人一起跪拜下去。
他从平举的双手之上暗暗抬起双眼望向对面,走在今上身侧的那个女子正值芳年,生得一副极美丽的容貌,穿一身金粉色的繁复宫装,瞧着如同神宫仙子一般华然。
只是她太年轻了,那种生命力太过蓬勃,于是就显得旁边那个苍老的帝王也难免露出一股死气,而那种死气又偏偏很是霸道,像帝王捉住她的那只手一样,将她也紧紧裹挟。
他们一并去到座上,今上当先落座,那边莘妃才由侍女扶着落座。她如今已经显怀了,小腹前隆起一个清晰的弧度,所以格外小心谨慎。
她扶着自己的腰腹,手指自然地摩挲几下,眉眼温和,像极了一个慈爱的母亲。而一旁的今上也侧目瞧着,露出这殿中难得的欣喜面色。
这样的一幕落在下面跪拜的一干人等眼中,实在是荒唐刺目。
今上喊了平身赐座,众人这才起身,各自归于原座。
他不知是不是老了,竟一改往日冷厉的作风,露出些难得的温情来,问起座下两个儿子的近况来,仿佛已经忘记,正是他将两个儿子撵去了封地。
三子李成极,此刻露出了与宴前在殿外嗤骂时截然不同的另一番脸色,笑说自己一切都好,说了几句,又流出些悲戚神色,假模假样擦了擦眼睛,说许久不见父皇甚是想念,一想到自己不能在父皇身边尽孝就羞愧难当。
六子李成梧倒依旧是一副脸色平淡的模样,比起其兄的声泪俱下,就要弱了许多表演的气势。
而今上都笑纳了。
他仿佛根本不清楚底下这两个儿子是为什么急匆匆地无诏回京,仿佛根本不清楚所谓的贺寿也不过是借口而已,当真如老人享受天伦之乐一般与儿子们说笑起来。
说到最后,图穷匕见。
“你们如今都长成了,将封地治理得很好,孩子也教导得很是不错。朕对你们是极放心的,如今不放心的,就只剩下了一个。”
他苍老的眼睛里流露出真切的笑意,看向莘妃,道:“就只等宸儿出世,朕便好彻底安心,也算对得起列祖列宗了。”
这话一出,在座各位大臣又是一惊。
之前莘妃受宠,为了她将旧案翻了一遍,甚至肯写罪己诏认错,已经是让他们惊骇不已了。眼下将她腹中孩子立储,又提前取好了名字,简直更是让人不可置信。
他们都不用问,都能想到这个“宸”字是哪个“宸”,代表的是什么意思。
而今上语不惊人死不休。
“眼下你们两个回来了,也正好。朕近来时常慨叹人生苦短,临到暮年,终享天伦之乐,可惜却不长久,只苦于难以看这孩子顺利长成明君。你们二位兄长,如今历练已成,将来朕不在了,定要好好辅佐宸儿才是,那也算是朕育子有方了。”
这话一出口,便是定下了将来驾崩以后的正事,底下臣子纷纷跪成一片,二位皇子也屈膝跪在当前。
李成极在下做惶恐之态,道:“父皇乃真龙天子,岁享万年,如何说起这些?”
今上望着他道:“你们兄弟几个,属你最让朕操心。放在身边,怕你恃宠生娇、不成大器;放在封地,又怕你天高路远、无人管教、蹉跎年岁、养成劣性。如今大势已成,你总算有些出息,留在京城做个辅政的富贵王爷,岂不好吗?”
今上叹道:“朕也算好好安置了你了。”
一锤定音。
这二位王爷,争储夺嫡,党争多年。哪怕是被今上一齐发配去了封地,也从未停止过争斗的动作。
他们已经斗了太久了,初时还是互相试探,可是后来的手足死得越来越多,情势就变了样子。他们早就杀红了眼了,时至此刻,是输是赢都得有个定数才行。
怎么能是这样?
怎么能是这样!
而今上已不欲多说了,抬手让众人起身。
“今日难得团圆,又定了一桩大事,是大喜。都跪着做什么?起来饮酒。今日可有歌舞,传上来罢。”
今晚好可怖的一场宫宴,每个人都是长篇各怀鬼胎的长篇絮语,就连一向少言辞的庆王李成梧都说了好些话来回应今上之言。
就只有一个人,从头到尾,一句话都没有说过。
这位美丽非常的莘妃,自始至终都坐在高位,享受着年迈帝王甘心赠与她的一切权势与优渥,用一双潋滟的双目寡淡地望着底下乌泱泱的人头,好像他们什么也都不是。
今日之事太过荒唐,许多人都想要快些回去,好好冷静一番,思索接下来要如何去做了。
他们想,今上已经年迈,连每日早朝都要控制时间,可见身体早已不足,此宴约莫也不会坚持太久。
可是今上偏偏就不走。
他今日就是来为莘妃,还有她腹中的孩子撑腰的。
朝臣不乐意他专宠莘妃,他就偏要专宠莘妃,朝臣不乐意他将这个孩子立储,他就偏要立这个孩子。
他是皇帝呀!
他想要做什么都可以,他是皇帝,他有这样的权利!
他满意地举起酒杯,偏要看着朝臣和这两个不甘心的儿子陪他一道饮酒,他就是要杀尽他们的威风。
他的身体已经非常疲惫了,可他心里却因为定下了一桩大事,而感到非常高兴。
大宴已至月上枝头,今上命宫侍不断为诸臣斟酒,直到最后,全殿都醺然。有不少臣工心怀忧虑,再加之饮酒过多,纷纷暂退醒酒,却也不敢全然散尽。
场面一片奢靡之相,众人自顾不暇,于是也就没人注意,座上都有谁已经不在当场。
莘妃到底有孕在身,坐得久了,难免有些不适,向今上说过之后便退了出去,扶着侍女的手,临着晚风在宫道上慢慢行去。
侍女在一旁道:“娘娘若是累了,不妨就直接回宫休息罢。奴婢去与陛下身边的大监说一声,陛下想来不会怪罪。”
莘妃道:“陛下今日难得有兴致,你去扫这个兴做什么。”
她总觉得鼻端一股酒气,这才想起来,对侍女道:“我的团扇落在殿里了,你去给我取来罢,让我扇扇酒气,闻得恶心。”
她因是临时出来,身边就带了这么一个侍女。侍女不敢耽误,将她扶到就近一个抱厦处坐着,自己匆匆回去取。
莘妃坐在彼处,仰首看枝头的朦朦月色,还不及目光落定,身后就忽然有谁用一股极大的力道捉住了她的手臂。
她吓了一跳,口中便要惊呼出声,可是立刻便有另一只手来捂住了她的嘴,紧紧得让她无法出声。
身后那人的力气极其霸道,让她半分也挣脱不能,直直便将她拉到了后面的宫阁之内。此处宫阁无人,漆黑狭小,莘妃受了惊吓,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她被按在紧闭的大门之上,双手被拉到背后,那人只用单手便将她双手捆住后死死压住。
那人不必掌控她的手,便又腾出了另一只手,顺着她腰侧就解开了她的腰带,直接探进她衣襟之内。
莘妃此刻孤立无援,无法呼救也无法挣脱,还能感觉到那人的呼吸扑在自己颈侧,带着一股十分浓郁的酒气。
她难以挣脱,感觉到那只冰冷的手滑过自己腰腹之间的皮肤,宛如长蛇游走一般可怖,吓得她双目顷刻间便涌出泪来。
这热泪滴落在身后人冰冷的手上。
他感觉到了,于是终于开口,却是一道她异常熟悉的声音。
庆王李成梧紧贴在她身后,按着她肚子的手分外用力,他用一种咬牙切齿的愤怒低声道:“莘灵端,你竟真敢怀了那老东西的孩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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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宫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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