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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第三十章

鹿英叶非常宝贝他那件湖绿色新衣,临行前犹豫了很久,脱下换上,换上又脱下,来来回回数十次,最终还是穿上了,新衣外面又套了一件旧的,捂得严严实,但又小心翼翼将新衣衣领袖口的刺绣翻出来露外面。

陆蕴微发现了她这位新二哥的古怪衣着,新不新,旧不旧的,好奇问他干嘛非要这么穿。

鹿英叶嘿嘿笑道:“柳妹亲手缝的衣服,我想穿,但又舍不得弄脏了嘛,还有刺绣这么好看,不露出来怪可惜。”

“柳妹。”陆蕴微抓住了重点,深深一笑,“懂啦。”

过去林茂郁送了她一沓散发着迷人香气的粉色纸笺,她喜欢的不行,舍不得用,但也得在桌上摆着。

一路上都是沙漠戈壁,有时风沙大到睁不开眼,说不了话,一张嘴就是满嘴沙子,有时则风平浪静,抬头是蓝到发紫的天,低头是黄沙千里,偶有几根绿草,可怜兮兮地点缀其中。

巨大骆驼排成一排,驮着无数粮食,一步一步,啪嗒啪嗒地行走,护卫粮草的队伍排列有序,分列左右。陆蕴微和海一线则像鹿英叶的护卫,始终跟随在侧。

连着走了好多天,路上的景色一成不变,好像永远没有尽头一般,如果不是每天的日升日落,陆蕴微会怀疑自己一直在原地打转。

每天唯一的娱乐就是等傍晚,众人停下,围在篝火旁吃饭时的闲聊,起初大家不熟悉,只是互相通报姓名,聊些家常,无非家里几口人,兄弟姐妹都是做什么的。

陆蕴微就是从这些家长里短中对鹿英叶有了新的认识。

譬如他年幼时父母经商,家中富足,他也因此得以识字读书,再入他儿时父母一度破产,跌入谷底,穷到连刚出生的婴孩也丢弃路旁,逃回家乡后又东山再起,可惜好景不长,似乎是惹了什么事,这次毁灭更为彻底,一夜之间灰飞烟灭,家中祖宅被迫变卖,父母兄长先后去世,他便成了无依无靠的流民。

众人好奇他家家业如何一夜之间烟消云散,他说他至今也不明白,只模糊记得好像是父母在渭南一带活动时得罪了跟京城高官沾亲带故的官吏,鹿氏夫妇虽有钱,但在一手遮天的权力面前束手无策。

“渭南、京城高官、沾亲带故”,这几个字眼让陆蕴微如坐针毡,她还记得她在渭南一带代写的无数诉状,当地村民也曾控告府官与京官勾结。

众人对鹿英叶的经历一通感慨,转而又聊起其他话题,只要聊至家世亲眷,便是唏嘘不断。陆蕴微原以为她、海一线还有鹿英叶他们三个无父无母的人凑一块够惨了,没想到整个粮队所有人加起来里竟然找不出几对父母。

“边境重镇,战乱纷纷,向来如此,能活到四十就相当不错了。”粮队的首领,满脸沧桑的褶子,摇头叹息,“自我记事起,战乱就没停过,前两年好不容易消停了一阵,如今,啧,我看形势怕是又要不好。”

众人纷纷叹息,说起来边界局势,诸如北方某国国君励精图治,如今兵强马壮,屡屡进犯我朝边境,照这么下去的话……众人又是一阵叹息,长在边地的人们对任何风吹草动都一清二楚,敏锐地捕捉到一切战事的苗头。

“唉,我家兄弟五个都征去戍边了,不知明年过年还能不能凑齐了。”

越说越沉重,众人早早歇息了,次日夜晚“围炉夜话”时,大家都很默契的,小心翼翼的避开了一切跟战事和死亡又关的话题,转而聊起了谁家嫁娶,谁家新生了娃娃,互相祝贺,其乐融融。

说道这种喜庆的话题,鹿英叶这种全家上下就剩一个人的,自然没什么好说的,只是笑吟吟听着,听到有人谈起嫁娶费用时,从随身行囊中翻出一破本子和一小块炭条,涂涂抹抹。

陆蕴微好奇,探过头去,鹿英叶在记账,他要根据刚刚听到的嫁娶花费重新规划开销。

本子上数字密密麻麻,开支收入都记得清清楚楚,俨然是一枚铜钱掰两半用的架势。陆蕴微肃然起敬。

鹿英叶解下腰间钱袋,数了数里面的可怜铜板,分成三份,指尖捏着一枚铜钱,考虑了半天,将其放到了最左边的一份。

陆蕴微好奇他为何要把兜里的钱分成三份。

鹿英叶说:“左边的是等这趟回去给柳妹买礼物用的,等这趟运粮佣金下来能富裕不少,你们姑娘喜欢什么样的耳环?”

陆蕴微说不知道,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耳垂,太久不带首饰,耳洞已然消失不见。

“中间这份是我攒着读书和买房子用的,”他的眼睛被篝火映亮,闪闪发光,“嘿嘿,这点钱是连半块砖都买不起,但总想着有个自己的家嘛,攒起来,积少成多。”

“右边这部分是……”鹿英叶脸有点红,“柳妹母亲好像有点嫌我寒酸,婚嫁之事花费不少,也得提前打算。”

读圣贤书,有一个家,和心上人在一起,鹿英叶朴素又远大的理想需要一枚又一枚的铜钱铺路,为此,练就了一身记账的好本事。

他见陆蕴微翻他那本抠门账本,看得入神,笑着问她:“如何啊?有没有发现我很有当账房先生的天赋?”

陆蕴微点头,忍不住问他:“你这得什么时候才能攒够钱啊?”

他回头望着瓜州城的方向,充满期待:“总会有那么一天的!”

随着时间推移,一行人渐渐深处荒漠腹地,愈发的荒凉沧桑,似乎连飞鸟也不会从此路过,经过一处标志性的狭小绿洲后,有经验的领队命令众人灌满了水壶,告诫大家,从这开始,务必要节制饮水,前路绿洲极少,也就是说找到水源的可能性极小。

自此众人很少喝水,嗓子干哑,渐渐闲聊也少了,日日在沉默中前进,沉默中歇息,沉默中醒来,沉默中看着太阳东升西落,走过漫无边际的千里黄沙。

每日都是这么昏昏沉沉,直到一天正午,太阳晒得人眼花缭乱,队伍前头忽然一声惊呼,很快骚动自前往后,蔓延到了陆蕴微他们这边。

“出什么事了?”

大家都抻直了脖子往前看。

不消多时,陆蕴微所在的队尾也走到了前方,一股浓烈的恶臭,沙子上沾满了黑褐色的血迹,骆驼走过,惊起一团苍蝇,露出底下蛆虫蠕动的烂布一团,里面好像缠着什么红黄一片的东西,陆蕴微好巧,下意识想要多看几眼,海一线伸手,不由分说地捂住了她的眼睛,柔声道:“迢迢,别看,快走啦。”

等走过去好一阵,污浊燥热的空气再度清新,陆蕴微才骤然反应过来,冒出一身冷汗:“那是人?”

皮肉骨头都烂透了的人。

自此开始,一路上不断遇见尸体,时多时少,脖子断了的,腹部裂口的。

比起腐烂到看不出人形的尸首,众人更害怕那些新鲜的,怕那些将死未死仍奄奄一息求救的。

无力回天啊,领队沉着脸将尖刀刺进了路边年轻士兵的心脏,长痛不如短痛,安静地走吧。

年轻士兵的双腿断了,腐烂生蛆,被蝇虫啄食的不成样子,他在黄沙中向着众人匍匐爬行,嘶哑求救,好痛啊,好渴啊,谁来救救我。

伤口自两腿蔓延出好几米的艳红,是开在荒寂之地的鲜花。

尖刀刺入心脏,年轻人瞪大了眼睛,好像不可置信一般,他分明等着众人救他啊,一阵抽搐后,陷入了永恒沉寂,领队替他合上眼睛和嘴巴,抹掉口角吐出的血迹。年轻的士兵安详闭目,宁静沉睡。

自此,众人愈发沉默,麻木,直到一天上坡,渗进黄沙的血液不断自上方蜿蜒而下,形成数条华丽的河流,蛛网一般环绕众人。

前方似乎刚刚结束了一场战斗,尸体还是温热的,有心跳的,还会呻吟呼喊的,有些找不到躯干的头颅滚来滚去,有些被遗弃的断腿止步不前。

陆蕴微紧紧捂住自己的耳朵,死死闭着眼睛,藏进海一线的前襟,即便如此,可怕的铁锈味也直冲鼻端。

“啊——”一声哀嚎打破了麻木行走的队伍,“二哥——”

陆蕴微浑身一颤,睁眼看去,队里一人扑猛地扑倒在地上,似是看到了什么,挣扎抱着一具仰面朝天的僵硬尸体,发狠般驱赶粘在尸身上的苍蝇。

那人语无伦次:“孩子生的,娘还托我带话,二嫂她,前天还差三天刚刚满月……”

怎么也赶不走的苍蝇站在了浑浊的眼珠上,摩挲前肢,抖动翅膀,嗡嗡,嗡嗡。

嗡嗡——

巨大嗡鸣声中,陆蕴微两眼发黑。

万一尸首里有她的二哥怎么办,她此前怎么没有想到过,充军西北,充军边塞,她才明白过来究竟多么残酷。

尸填巨港之岸,血满长城之窟,不行,不行,不能闭眼,她也要睁眼看,睁眼看看,无贵无贱,同为枯骨,她得看看尸体里有没有陆应烨。

陆蕴微睁大眼睛,视线划过抱着尸身痛哭的同行队友,望向别处,心惊胆战地观察尸身,肠胃绞缩,唯恐有一具看着眼熟,从近至远,逐级望去,血流遍野,天地为愁,草木凄悲。

哭喊呻吟声中,原先她顽劣不肯多学,在二哥逼迫下被迫背诵的篇章文字,偏偏这个时候一股脑冒出来,于血肉模糊中大驾光临,叫她在铁锈腥气中回味读书时的纸墨香气,在黄沙烈日中回忆书房的暖阳微风,在遍地哀嚎中回想孩童时清脆天真的嗓音。

“苍苍蒸民,谁无父母?提携捧负,畏其不寿。谁无兄弟?如足如手。谁无夫妇?如宾如友。生也何恩,杀之何咎?其存其没,家莫闻知……”

头晕目眩。

该死,该死,二哥教她背书时,想没想过她也有亲眼目睹这一切的一天。

不行,不行,不该死,二哥不要出现在尸山血海里啊。

她颓然倾倒,无比希望穿透光阴,触碰陆府屋檐下任性张扬的小姑娘,告诉她二哥教她的都是真的,你要好好学呀,长大后一切就……就没那么好看啦。

尸填巨港之岸,血满长城之窟,无贵无贱,同为枯骨……苍苍蒸民,谁无父母?提携捧负,畏其不寿。谁无兄弟?如足如手。谁无夫妇?如宾如友。生也何恩,杀之何咎?其存其没,家莫闻知……天地为愁,草木凄悲。——《吊古战场文》李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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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第三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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