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车路过山道,他的车被山上猛冲下来的两个人拦了住,其中还算清醒的将背上不省人事的少年和胸前刻着代号的飞鸟徽交给了他,并且勒令他立刻开车向前走不要回头。
当他确定身处安全后查看趴在后椅人的情况,翻开肩膀看到那张脸时,江之鲤仍然记忆犹新当时的感受——
惊诧,错愕,失而复得的欣喜若狂,紧接着而来的,是排山倒海的恐惧,阴森寒冷之后深深地恐惧!
同样一个雨夜,电闪雷鸣。
闪电充当了广袤天地之间仅有的光芒,惨白失温的那张脸和不久前疯狂锤爆他的少年近乎一模一样,江之鲤第一反应是喻辞借用喻词身份回国的事情暴露,被人追杀。
但当他确认人仍有浅薄的呼吸后,却在他的耳后发现了被几乎及肩长发遮挡住的拇指块大小浅青色胎记后,大惊失色!
七天了。
整整七天,他没有睡过一个好觉。
他满脑子都是喻辞亲口告诉他喻词死在了N国的爆炸当中,因此每次看到人还完好无缺的躺在他的眼前,江之鲤总有种不切实际的恍惚感。
“小词——!”
江之鲤原本还算清明的双目此刻布上一层蒙浊和鲜红的血丝,他牵起没什么体温的手,轻柔的像是怕呼出一口气会吹散床上长眠的人。
“大概会有两三天我不能来看你,我买了最早飞回淮沧的机票……”
“有些事情,我必须得亲自回去向他问清楚!”
克鲁弗莱众所周知,喻辞喻教授常年无休,学院批下来的实验室是他长年累月守着过日子的亲家,一个个举世瞩目的研究和令人艳羡SCI占据了他活了这么多年几乎二分之一的时光。
而眼下,亲自规定克鲁弗莱实验室大魔王法则第一条“科研人员不配拥有假期”的喻辞,正小孩似的叼了根棒棒糖,蹲在地上拨弄玩耍着冰凉棉绒的雪。
倏然,omega悄摸颔首勾起嘴角,眼底晃过狡黠。
“砰——!”
权释推着两个大行李箱,脚步停顿,面无表情,随后见怪不怪的擦掉后颈上的雪水,也算得上是下车一路走来某人第七次恶作剧成功得手的痕迹。
“别闹了,过来。”
权释冷淡的眼神锁住雪地里躺成大字型的omega,如炬的目光不容无视,喻辞瘪了瘪嘴不管不顾的多滚了两圈,直到把身下松软的雪作弄的不成样子,这才翻身而起感觉到冷,哒哒哒跑过去把冻红的双手揣进alpha还算有点温度的手心。
“怕冷还贪玩,M国又不是没下过雪,至于这么稀奇?”
权释拍掉他身上的雪渣渣,指腹意味不明的捏住某人快锁紧棉绒围巾里冰凉的脸颊肉,狠狠揉了揉试图让他长点记性。
喻辞心情好,浑然没事似的抿唇笑笑,他仰头瞧着一望无垠的灰蒙天空漫无边际的飘荡着鹅毛片大小密密麻麻的雪,恍惚重新回到了每天套着纯白无暇实验服的日子,他所能观察到的四季,只是实验室窗边小花园挺拔的那颗高大古老的树——
葳蕤时的夏季,偶尔开窗通风,枝繁叶茂会透过空隙伸进实验室,夹杂着树叶间隙割碎的阳光,普洒进来的绿茵是在别人眼中喻辞日复一日或许枯燥的日子为数不多的颜色。
树叶渐变成枯糜的黄色瑟瑟飘落,吹进来的风不再是绿茵过滤掉炎热的熏风,他便知道,今年的夏也要消逝了。
M国确实有雪,但喻辞从没真正见过雪。
唯一一次触碰,是在通风时略微偏进窗口的枯枝上积了点白霜,或许是看似无意抚摸,喻辞那时才真正切身实际的感受到,原来雪,真的是凉的。
度假山庄里的温度和外面的冰天雪地天壤之隔,庄园很大,温泉环绕,哪怕是露天飘雪的院子,也被顺着台阶而下蒸腾的温泉水萦绕的不那么冻人。
办好入住,喻辞推着行李箱,一手转着房卡从三楼的岔路口和权释分道扬镳。
房间干净整洁,喻辞没怎么收拾,他脱了衣服刚躺在床上缓解了下长途车程的疲乏,叮铃咚隆的手机猝不及防划破安逸清宁的静谧。
“喂。”
喻辞颇不耐烦,没看来电显示划开接听。
“词词你和权哥到了没!”
乔溪乘烟花似的嗓音蓦地在喻辞耳边炸开,omega两指搓着隐隐跳动的眼皮,挺着沙哑的声自我感觉十分通情达理的回话:
“刚到不久,准备睡觉。”
“哎呀!”
乔溪乘声音立马高了八个调,喻辞麻木着脸,脑海里立刻浮现出他瞬间变大脑袋露出锐利的鲨鱼齿,双手叉腰风风火火要吃人的样子:
“出来玩睡什么睡,总不能给全贯那小子省钱了。”
“这大晚上的天都黑了,你们不会想现在出去滑雪吧?”
喻辞“唰”的拉开窗帘,眺望着远处沉黑的天空和越下越大的雪,眉梢控制不住的挑了挑。
“当然不是啦!”
乔溪乘话锋一转,压低的声音略微带了些恳求:
“山庄后面的会场正在举办国际生物奥林匹克竞赛的开幕式,工作人员说度假山庄的客人都可以去观摩,听说请了纳维艾教授来当暖场嘉宾,纳维艾哎,算得上是阿辞的半个老师和同事,你不想去见见嘛?”
纳维艾?
喻辞压着清寂的双瞳竭力回忆。
那个曾经跟在他屁股后边痛哭流涕让他留校任职的白胡子老头?
嗷~
喻辞还算是有点印象。
这人有点城府,枭心鹤貌。明明身为教书育人的老师却秉持的是商人的奸诈狡猾之心,自身利益重于上帝,克鲁弗莱无人不坑,以前带过喻辞半年课,后来他留任学校当教授之后醉心研究,和这位升为副院长的老头也很少有过交集。
不过,以他高高在上目无下尘的姿态,怎么愿意来凑这种热闹?
而且…
喻辞曾经有扫到过父亲发来的邀请函,M国多尔勒的那场学术峰会论坛他也有去过。
omega紧抿着唇瓣的角度陡然压低,他低垂着的眸光微微触动,声音沉郁的问:
“楼下等着,我也去。”
挂断电话,喻辞穿好衣服推开门,一抬眼皮,alpha环手倚着门框,狭长的眸子躲在像是没来得及摘掉的锃亮镜片后,居高临下的将淡淡的深意投到omega脸上,未几,语调淡薄的堪称寡淡的问:
“去哪?”
“乔溪乘找我。”
喻辞难得胸有成竹毫不心虚的回。
权释深邃的瞳仁动了动,奖励似的拍了拍喻辞软乎乎的头顶,随即往下,掌心蹭了蹭他温软的脸颊:
“嗯,晚上别出山庄,外边不安全。”
“我又不是傻子。”
喻辞摇摇头甩开他的手,顺着与玻璃搭建的长廊连接的灯火通明处,指尖一抬:
“喏,就在后面的大会场。”
权释跟着他的手指收回视线,骨节分明的手将omega松松垮垮的穿在身上的外套拉链拉好,检查无误之后才说:
“知道了,去玩吧。”
喻辞压着漂亮澄澈的眼睛,戳了戳他脸上不太明显的酒窝揶揄:
“你好粘人哦权想想。”
权释将人转了个身,胸腔纳着omega的后背,送他到了电梯口,难得闷声一笑:
“知道就早点回来。”
“上当了上当了!”
“我就知道乔溪乘没安什么好心!”
喻辞歪着脑袋嘟嘟囔囔,极其愤怒的敲打着键盘和权释控诉乔溪乘的黑心肝,一旁的郑筱柒和贺知心扯着嘴角,眼看着omega手速飞起快要磨出的火星子,尴尬又悻悻的放下试图打招呼扬起的手。
“哎呀好词词你就帮帮我嘛…!”
乔溪乘委屈巴巴的攥着他的衣角晃啊晃,瘪着嘴貌似下一秒要掉伤心欲绝的小珍珠。
“你还好意思说我度假来睡觉!”
喻辞压低声音,立刻找出反驳的漏洞肆无忌惮的控诉:
“你的度假就是被人莫名其妙拉过来答题,这跟换了个地方继续学习有什么区别!”
这架势,像是有人逼他干什么伤天害理遗臭万年,饱受良心和道德谴责,容易被五雷灌顶的穷凶极恶之事!
要是边序在这儿,见到这副架势,恐怕得化身为蒙克的呐喊,惊惧到连自己24K钛合金狗眼也得扣下来捣成泥咽进肚子里。
论,还有比一个少年老成,认为人生的时间应该毫无保留的用在学术研究上,一年四季困守一方,昼夜颠倒,墨守成规活的像个七八十岁说教起来喋喋不休怪老头的小喻老师,忽然转性跌落凡尘体会到了人间红尘的滋味,没什么比这更恐怖的了。
没有之一。
这可跻身克鲁弗莱十大灵异事件榜首,是那种得从茅山请百八十个老道来降妖除魔的程度。
果然,享乐和堕落是人的天性。
“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乔溪乘软声细语的搀着喻辞的胳膊撒娇:
“多个人多份力量嘛,刚才主持人说了,一等奖的奖品是阿辞亲笔签名的文献期刊,你不想要吗?全世界仅此一本!”
“就连纳维艾教授也是借着和阿辞非同一般的关系才能让他在期刊上留名,没想到外国老头能这么大方,竟然直接用来做开幕式竞赛奖品了!”
喻辞懒得做表情,都不好意思戳破他:
“我看想要的另有其人吧。”
还亲签全世界仅此一册…
鬼才相信。
他就那么吝惜自己的笔墨吗?别的不说,光是边序上学那几年丑的不忍直视的作业,无论是打回去的还是发表了的,哪一篇后面没有他的署名…
虽然挺让人头疼,但这好歹是院系挂名副院长小老头未免狡诈圆滑的太不要脸了,仗着他已经“身死”乌拉尔,什么不成调的话都能打上喻辞的标签用来做挡箭牌。
乔溪乘不好意思的吐了吐舌尖:
“其实我想送给我哥啦,他比较喜欢研究这些东西,马上高考了他又不能随便出来玩,这次出来总得给他带点值得纪念的礼物嘛。”
林少休喜欢这些也不意外。
喻辞神色倒没有不悦,他活动活动颈椎,后背放松的靠着椅背,冷清的视线带过主持人滔滔不绝开场的身影,偏头眸子一凛,招招手让大家脑袋凑到一块:
“筱柒和知心等会儿别太猛,题出来了之后,先紧着一份尽量把分数往高刷,如果咱们四个高中生确实能在这群狼环伺高手如云当中挣得上奖品,你们去领,我就先回去睡觉了。”
“啊词儿,为啥,我还想着你长这么好看,颁奖仪式让你上去肯定倍有面啊?”
郑筱柒狐疑,她斜着身子挡住嘴巴偷摸问,连头发上的粉红色桃心小发卡都显得偷感十足。
“我不太合适。”
他这张同几月前死在乌拉尔的喻辞一模一样的脸太过招摇,纳维艾那个老狐狸天生疑心重心思沉,哪怕是真的喻词在台下被他注意到,恐怕都逃脱不了一番盘问。
喻辞转了两下笔,台上主持人已经给纳维艾让了位。
周围潜伏已久的媒体工作者们霎时间蜂拥而至,架着长枪短炮争分夺秒摩肩接踵的往前扑。
一时间,闪光灯不断,刺激的人眼睛疼。
台下不知道慕名而来的参赛者们到底对纳维艾和喻辞签名的文献期刊哪个更感兴趣,骚动是有的,大多数都在小声嘀咕开幕式的问题偏向哪种类型,会不会很难。
当然也有人质疑奖品喻辞签名的真伪性,或许有人真当喻辞这种谪仙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宁可他在实验室泡到死,也不相信他和眼前这个看起来就不像是好人的白胡子老头有交集。
“那老头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我们小喻教授就算是和别人忘年交,也不可能和这种人玩到一块!”
喻辞偷听到这儿,差点被自己口水呛死。
他捂嘴咳了两三下,随后便听台上的纳维艾操着一口不太流利且带着浓浓口音的中文,和蔼中带着一丝意味不明的笑,宛若大提琴沉缓的声音不多时便使整个会厅安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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