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公子觉得，将来我可能守住这份家业呢？”
王神养抬头，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家主之业，可有多广？”
黎梦还笑而不语，想起后世蒙元的那位一代天骄，他的疆域从东到西，可有一年行程。
她微微抬起下巴，示意王神养看手中书册。
对于从现代社会来的她来说，工人的崇高地位一向是认识深刻，触摸那个国度第一枚徽章、旗帜的人，正是这个阶级。
但对于他人来说，要真正理解工匠的伟岸，是需要时间的，能迅速让他拜服的，还是文化统战啊。
“天下之治乱，不在一姓之兴亡，而在万民之忧乐。如今，为天下之大害者君而已矣，屠毒天下之肝脑，离散天下之子女！”
第一句话就把王神养惊得面色煞白，他下意识往外看去，生怕自己没法活着下山。
但他却又舍不得不看，咬着嘴唇，一行一行读下去。
“天下为主，君为客……前王不胜其利欲之私以创之，后王或不胜其利欲之私以坏之，是以有治法而后有治人……天子之所是未必是，天子之所非未必非……先王之制井田，所以遂民之生，使其繁庶也……世儒不察，以工商为末，妄议抑之……务令其钱粮兵马内足自立，外足捍患……”
站在后世高人的肩膀上，黎梦还可以说是降维打击这颗懵懂的未开化之心了。
书册还只是序章，但提及政治制度、法治主张、权力制衡、经济改革还有重整军事收拾旧山河的计划，哪怕只有只言片语，足够看得他目眩神迷。
黎梦还起身推开竹门，顽皮一笑“公子前些天熬夜多了，今晚可不要又过了困劲。”
王神养只讷讷应是，心志全都沉在笔墨之中。
天色尚早，黎梦还又回南雷山，巡视了一圈铁厂，轻轻拂过新出炉的陌刀，刚锻造的兵刃发出铮铮之声，比什么金银响动都要悦耳。
黎氏一族前辈最高官至三品，依照大梁律法，可置永业田方圆七十里。兖州七城之中，黎家身处邹城，虽不似丘城和任城富饶，但曾算是膏粱之地，几代人经营兼并之下，土地也达百里。
系统奖励的嘉禾种经过适应性培育，正式显露出抗蝗、耐旱、早熟半月的优势，同时药粮轮作方案的制定，让前茬抗疫药材，如板蓝根、金银花、紫苏等改良土壤，根系分泌抑菌物质，让后茬粟麦的增产三成。
荒年灾民流散，兼之此处有活命的药材、粮食，渐渐依傍她的庄园附近的人已达到了五百之数。
人家点点星火，好似山中野花烂漫。
黎梦还一边吹着山风，一边思考着之后如何借采收草药练阵列，以药田沟壑模拟壕沟，本来护院出身的人有一点武学基础，或是身姿强健的人也可纳入精兵队，训练长刀弓弩。而资质平平的能学好竹矛、镰刀、藤盾的护身之术，已经很不错了。
不知不觉就暮色四合，对面梨洲山上，草屋内烛火不熄，王神养恐怕一夜也睡不得了。
转眼又是三年，黎梦还庆祝十二岁生辰那天，环绕邹城中心周围的庄园田地、山林已经大部被她或购、或吞下。
曲辕犁改良后深犁七寸，同时并用桐油浸泡的竹制制成漏斗，精准控制施肥量和作物间距，也见防霉通风的成效。而她在系统重点兑换的增产七策，更是立竿见影。
“七月刈蒿八月沤，隔年陈肥似金豆。槐树下集蚯蚓粪，混茶籽饼防地蛆。稻收后种苜蓿，春耕前翻青肥，水田养红萍，肥田又抑草。”
繁缕行走于各村户，教他们唱《粪壤歌》记农时，并带着农夫掘青草窖作鲜料，又挖腐熟窖行发酵，同时存储废料于干肥窖。
小藜则领着农妇，以人粪、禽粪、骨粉、草木灰、硫磺混合，再加入可防虫的碎螺壳，制成鸽卵大小丸肥，添入酒糟和鱼肠加速发酵后，在秋收时埋入桑木灰。
本来也是金玉窝里的婢子，如今在田野阡陌中穿行，却乐此不疲。
而锦绣堆里养出来的王神养，也半认命了，像个驻村干部似的，带壮年人在桑树下挖阴阳沟以蓄肥水，冬灌桑根夏润麻田。
他还带着太守府的家兵在挖运河泥，混菱角壳、枯荷茎暴晒，制墨玉膏，收集屠户牛羊血，以醋淬之除腥，混腐熟豆饼，制赤雪散，同时还收集老墙硝土与马粪，以便层层叠叠制备成火肥。
黎梦还笑嘻嘻问，“王公子你怎么每天回来都风尘仆仆的呀，你会不会太累？”
而他连抬头瞪眼的力气都没有了。
黎梦还她作为人望收集的终端，除了每个环节都监督、记录、改进外，还负责表演了一番如何向天时借力。
她遥指青天，“参星西斜时可施分蘖肥，北斗指东当施孕穗肥。”
她同时用阴阳相济的理由包装解释了一番，为什么是雨前撒草木灰，雨后施水。
这样面对王神养的追问墨玉膏、赤雪散、火肥是什么道理时候，她也能故弄玄虚。
如此经营，她统御下的百姓，起码顿顿无饥馑。
系统还附赠了禽畜防疫包，包括含防鸡瘟的艾草熏笼和贯众、使君子组成的驱虫丸，她活学活用一下，把疫期研发的屋舍消毒法转用于鸡笼猪舍。
养鸡业和养猪业作为小支线，也生长得不错，在她的带动下，起码过生日、过节事后，磕个鸡蛋煮碗豚骨面汤，不算奢侈。
她还用如“柳青素”（水杨酸）之类药物打开市场，专门狠宰世家高门里那些磕五石散磕得一身溃疮的肥羊。
有利润，她研发精神也高涨许多。
她创更高档的寒玉汤，以石斛为君，解矿物热毒，阴焙雷公藤为臣，镇痛祛瘾，佐使则是甲胶和冰糖，缓释成瘾焦躁。
同时还不忘当代营销策略，聘用落魄士族撰写《寒玉赋》，流布坊间打广告，同时包装用冰裂瓷瓶，精美得可以做文人清供。
如此真是银钱滚而来，赚得她梦里会笑醒。
有粮有财就要有枪，不然就是待宰羔羊。
在这三年，她同时勤勤恳恳布置设施，在粮仓暗层储够三年陈粟，庄园八口水井底打通，农具作坊制成双层熔炉，上层铸犁铧以掩人耳目，下层用一批一批环首刀和铠甲。
经过缓慢沉稳的布置，她隐于农耕的私兵，以“护秋狩”名义编练的三百青壮初见规模，他们农闲时持连枷、竹弩演练雁行阵。
春分借祈雨仪式演练旗语，夏至伪装驱蝗列阵火攻战术，秋收后谷仓地窖开设《太白阴经》图解沙盘推演，教授其中较为聪慧的十人，再命令他们冬至前后训练行伍中三十人。
有这样的队伍布置、武器装备和训练水平，行商也安全许多，甚至有时候会守株待兔、钓鱼执法，抓一些附近庄园的私兵回来挖矿搬砖。
渐渐的，邹城周围大小贵族会避而远之，甚至私下送上一些保护费。
不过黎梦还的账簿也是有收有出，其中最让她不耐烦的一笔，还是年月里各种名目，向邹城的太守崔恒送足的贿赂。
她暂时也要猥琐发育，于是也就只能默默忍耐一二。
而崔恒还指望在这里捞到的钱带回南方，银钱开路买个好官职呢，于是也对她的势力发展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私下暗示，嫁妆如此丰厚，可为她保媒与崔家子弟的姻缘。
黎梦还笑着虚迎，实则转过身盖着眼帘狂翻白眼。
过年后王神养将回到任城，继续王氏家族对那里的掌控，对于农肥和普通庶民用得上的草药方剂，她不吝赐教，让他全数带去，尽快普惠大众。
王神养已经被她折腾得眼下乌青，在外人眼里是一种高雅气度，内里其实是淡淡忧愁，他对自己未来的人生唏嘘评价道，“总感觉家主在养肥要宰杀的年豚。”
黎梦还嘻嘻一笑，含蓄地眨了眨眼，“公子实错看小女子啦。”
他拂袖而去，声音散在风中，“下次再见，也许你已是兖州郡守，到时候该尊称府君。”
黎梦还笑道，“能得王太守一句家主，足以。”
用完晚膳，难得不用去药厂、铁铺和军屯营，黎梦还展开兖州地图，秉烛细看。
如今邹城已在她掌控，任城也算归心，但两大城池并不意味实际控制权的乐观。邹城是因为黎家树大根深，才能稳健发展，任城是因为提早把王神养拉上船才游刃有余，其他五城，不会那么轻而易举。
卞城有不错的矿产资源可以继续发展，但距离邹城距离最远，几乎要到青州眼皮底下，而青州太守祖望，可算是一个能将，要在吃下那里，需从长计议。
平陆泽四通八达，可做水上商路发展的好地盘，但那里的芦苇荡中藏有水匪三十六寨，要一一剪除，要费上许多准备和心力。
泗津作为水陆要冲，肥肉谁都想要咬上一口，之前已经在此分润财富的世家，都不是好打发的。
亢父险道作为泰山余脉关隘，绝壁天道，是治所丘城的门户，如何潜入更要好好计量。治所丘城更是防备森严，非强悍的骑兵队不能踏入。
不如曝晒海盐、发展糖业、生产玻璃、多赚两年，请东燕的鲜卑人做雇佣兵吧。
黎梦还托腮思考许久，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的笔停留在冀州淳于氏的地盘上，浓墨洇开一团，好似一块坚硬顽石。
她的神色变得柔软，凝视许久才柔声道，“坚头呀坚头……这一世，你的日子过得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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