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跟她说什么了?”回酒店的路上,裴固忍不住问。
有了前车之鉴,他们两人都没喝酒,菜自然而然就剩很多。沈献一手拎着打包的剩菜,刷着手机看明天的天气:“你指谁?”
“那个老太太。”他说,“你后面不是劝她来着,说了句什么,我没听懂。”
“说我奶奶和她很像,也是这边人。”沈献收起手机,淡淡道。
裴固愣了下,随后一笑:“看不出来,沈老师还挺会打感情牌。”
沈献没接话,抿唇加快了脚步。他的撒谎能力确实不高,这种拙劣的谎言对付其他人不行,偏生遇着心肠软的老辈,倒把他那点蹩脚的演技照单全收了。
裴固跟在后面,他眼尖,分明看到那人睫毛颤了颤,像是在笑,耳朵都红了半边。
大多时候他总觉得沈献骨子里绷着根弦,不是职业需要的那种端方持重,更像是长年累月沁在皮肉里的克制。
转头一想,个人教养不是一时的,家庭氛围是最重要的一环。
裴固没和他的父母打过照面,却同戴西安寒暄过几句,硬要说从语气里挑出几分印象的话,那就是“热情”。
很明显,沈献的脾性半点不似母亲,他更偏向于温柔,且内敛。
酒店电梯里,裴固透过镜面铁壁偷瞄那人,青年靠在角落,额发垂下来遮住眼睛,只露出线条分明的下颚。
这下颚线比人生规划还清晰,混血基因就是好,长得和女娲毕业设计似的,他想。
空调发出轻微的嗡鸣。裴固趴在床上刷手机,屏幕的光映在他脸上,照出几分强撑的疲惫。
累了一天,今天发生了这么多事,他没倒头就睡都算给自己面子。要不说英国人虎呢,这要是搁北京大街这样干,出门就得上演极限逃生。
微信里母亲发来十几条消息——
母上大人:儿子,怎么不接电话?
母上大人:已经睡了吗?什么时候回国?
母上大人:下周回来吧,秦阿姨的女儿说想见见你,我已经答应了。哪天回来告诉我一声,约个时间,你们吃顿饭聊聊。
总共十几条消息,不是催回国就是催相亲,中间也掺杂了些关心,终究母爱还是比不过抱孙子的盼望。
裴固回了个“在忙,再说吧”,刚放下手机,视频邀请就弹了出来。他手忙脚乱地挂断,抬头正对上刚从浴室出来的沈献的目光。
“诈骗电话。”他干笑两声,把手机塞到枕头底下。
沈献擦着头发,看了眼他不自然的动作,没多问。
“明天去哪?”裴固试图转移注意力。
“天气好的话,我打算去塔桥。”
裴固来了精神,翻身坐起:“可以啊,听说那边的玻璃走廊特别刺激!”
自从两人结伴同行,他跟着养成了查攻略的习惯。走走停停,看过的美景不少,对于伦敦的景点他会下意识想去了解。
其实说白了,他在寻找共同话题,想离这人近点。
“你也要去?”沈献问,“于述那边的拍摄结束了吗?”
“嗯,就只拍了一天。工作量不大,我就是临时替补,走个合拍镜头,要不然我也不会答应……”裴固突然噤声,手指无意识地按了下胃部。
沈献敏锐地注意到他的小动作:“你不舒服?”
“没…”裴固收起手,“就是有点困了。”
沈献盯着他看了两秒,关掉顶灯:“那就睡吧。”
凌晨二点半,沈献在黑暗中睁开眼。
他失眠了。
雨滴击打着玻璃,窗外的伦敦夜景像是被水洗过的油画,看不真切。他盯着天花板,耳边是裴固翻来覆去的窸窣声。
他不该说那些事的。
不管是父母分居也好,没有朋友也罢,这些他从未对人提起过往事,今晚却像拧开的水龙头般倾泻而出。
心里怎么想的他不知道,但他明白,这个突然出现在自己世界的陌生人,用一句轻飘飘的“敬自由”接住了他的脆弱。
“你睡着没有?”沈献轻声说,他敢肯定,这人应该和他一样,都没睡着。
没有回应,只有一声压抑的闷哼。
不对。
打开台灯,他撑起身子借着微弱灯光去看隔壁床上的人,裴固整个人埋在被子下蜷缩成一团,只有发梢露在外面,时不时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
沈献爬起来,走过去一把掀开被子,被眼前的景象钉在原地——裴固脸色惨白,额头上全是冷汗,手指死死揪着胃部的衣服,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手比大脑先行动,他按亮了床头灯,伸手去探这人的额头,刚贴上去一股不正常的热流传过来,这是发烧了?
“怎…么了?”这时裴固感受到额头上凉意,睁开眼问。
沈献眉头紧蹙:“你发烧了。”
“这…样啊。”裴固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还想扯出个笑容,“小…事…”
沈献的手悬在空中,一时竟不知该碰哪里。收回手转过身,他想去翻行李箱现成的药,这才注意到这人一直捂着腹部,可想而知,不是只有发烧这么简单。
“别…”裴固虚弱地抓住他手腕,以为他要冒雨出去,“外面…下雨…”
沈献低头看着他攥住自己的手,那只手冰凉潮湿,用尽全力也不肯松开。这不是国内,在伦敦这个点药店基本不营业,除非去医院。
再三思考下,他就着这个姿势,从枕头底下翻出裴固的手机,屏幕亮起:“密码是多少?”
裴固想都没想,脱口而出:“0312。”
翻出通讯录,一大堆人的名字。沈献没去管那些,在搜索框里缓缓打下“于述”两个字,一个号码就跳了出来,幸好做了备注,要不然还真搜不到。
电话接通时,那边背景音还是嘈杂的电子乐。
“喂?”于述诧异地看了眼时间,“怎么大半夜打电话过来,怎么了?”
“是我。”沈献的声音比平时低哑,“裴固发烧了,需要去医院,你能不能开车过来一趟?”
要不是这个点不好打车,他还真不想麻烦其他人,救护车来得慢,这时间还是自己前往比较快。
电话那头传来衣物摩擦的声音,原本懒散的语调瞬间清明很多:“地址发我,十分钟到。”
说好的十分钟,还真是一分不差。车溅着水花停在酒店门口,于述举着伞冲过来时,正看见沈献扶着面色惨白的裴固往这边走。
“上车!”雨下得很大,他拉开后门,声音都有些糊,“坐稳扶好,我送你们去最近的急诊。”
急诊室的白炽灯亮得刺眼,护士推轮椅过来时,裴固疼得抬不起头,他没想到吃点辣胃就如此受挫,前半生的烈酒都喝狗肚子里去了。
于述扶着人坐下,转头打趣道:“沈老师,你这造型挺别致。”
闻言沈献低头看了眼自己,他裹着宽大的黑色大衣,里面就穿了件单薄的睡衣,最上面领口扣子还扯开两颗,头发湿透了贴在额头上,好不狼狈。
“走得急,没注意。”他说,“你守在这,我去前面。”
等他填完表格回来,裴固已经被推进急诊室。于述靠在走廊墙上发呆,见他过来抬了抬下巴:“急性肠胃炎,医生在抽血。”
沈献点头,走过来和他一起罚站。盯着诊室门上的磨砂玻璃,他心里很想抽烟,要不是医院规定禁烟,估计他俩现在就抽上了。
“你手机一直在震。”于述提醒道,“不接吗?”
前面一直在发呆,沈献这才反应过来,拿出手机扫了眼屏幕,看到来电显示他面无表情地挂断了,重新塞进口袋里。
于述疑惑:“怎么挂了,我在不方便?”
沈献沉默。
这时诊室门突然打开,医生拿着化验单走出来,用口语询问:“哪位是家属?”
两人同时上前一步,于述一愣,笑着退后。
输液室的塑料椅硬得硌人,沈献坐在床边,本就很累的裴固在药水的作用下睡着了,他调整了一下输液的速度,手指无意识地蜷缩握紧。
于述开车跑了很远,才找到一家开着的店。买了两杯咖啡回来,递给旁边人一杯:“喝这杯吧,没加糖。”
沈献伸手接过:“谢谢。”
咖啡冒着热气,于述喝着咖啡有一搭没一搭同他聊着,谈到这事时问:“说说吧,回去之前还好好的,怎么转头就进医院了?”
“吃辣…吃的。”沈献迟疑地说,又补充了一句,“我们晚上去了一家川菜馆吃饭,他吃了很多辣菜。”
“裴固不能吃辣?”
“不知道,他说能吃。”
“要面子不要命是吧。”于述嗤笑,“不难猜。”
天光微亮时裴固醒了,他眯着眼睛适应光线,抬手想挡一下,却看到输液过后留下的绷带。沈献歪在椅子上睡着了,手背上和他贴着一样的,大概是撕下来又习惯性地粘在了自己手上。
护士进来查看时惊醒了沈献,睁开眼坐直身体,下意识第一反应就是去探病床上那人的额头。
“退烧了。”他松了口气,声音沙哑。
“抱歉。”
“对不起…”
两人同时开口,下一秒又愣住,裴固看着这人眼下的青黑,心里不是个滋味。
明明是他自己死要面子,到头来还要麻烦沈献操心这些,这一句“抱歉”实在把他心气都磨没了。
我他妈脑子是被门夹了吗?这都能搞砸!
蠢得都冒烟儿了,白活这么些年……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