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准若干年后，你们俩真的能成亲人也不一定。”
“海棠，你就别哄我了。”他笑了一声“那种可能性有多小，你难道不比我清楚？”
“那我不管。”海棠挂在槐树上，身子在小舒上方晃来晃去“人生在世，求得不就是希望二字吗。”
小舒不置可否“你活得比我通透。”
“你可得了吧。”海棠一笑“都几千岁的人了，还用着小孩子的壳子，把自己限制在小孩子的性格眼界里，这可不是一只聪明妖怪应该有的举动。”
“更何况，你的雷劫马上就要到了，如果这次度不过去，可是要形神俱灭的。”
小舒盯着地上的积雪沉默着，不知在想什么。
海棠看了他一会儿，眼神忽然暗淡下去，似乎是决定了什么。
但只是刹那间，她就调整回了小舒最熟悉的样子，轻盈地落下，伸了个懒腰“反正你好自为之吧，好歹是多年的苦修，别折在这儿了。”
…
几个月的时间转瞬即逝，期间他日日都在努力修炼，却依然没有度过雷劫的把握。
小舒对自己有清晰的认知，明白自己这回可能凶多吉少，也就有意无意地避着海棠。
即便她主动来找，也只是三言两语地糊弄过去。次数多了，海棠也不再自找没趣。
小舒见她一次比一次少，甚至有时候，一连几个星期不出来都是常事。
他以为她是生自己的气，便也没有去问。
可天雷降下的那天晌午，他结束最后一次打坐，睁开眼睛，却看到了密密麻麻攒动的人头。
看着满院子的人，和他们庄重而严肃的表情，小舒很快明白了什么。
他脸色瞬间变得铁青，在附近不停地徘徊着，焦躁地寻找着那一道红衣身影。
当海棠面色疲惫地显露出身形之后，他第一时间赶了过去。
“你给他们托梦了？！是不是？！”他目眦尽裂，冲上前紧紧抓住海棠的衣领。
你要用自己的原神，和他们的感恩一起替我去死，对不对？
这句话他没有说出口，但小舒相信海棠是知道的。
语气虽然无比愤怒，他的眼里却满是悲伤和绝望。
“对啊，怎么？想打我啊？”海棠笑着看着他，眼眶却不知不觉红了。
她轻轻推开小舒的手，故作轻松地俯下身，摸了摸他的脑袋，动作和不久前离开的马婆婆如出一辙。
“你这小子，为别人着想了大半辈子，现在也该是由别人来报答你的时候了。”
她的笑容很温柔“况且这都是我们自愿的，没有任何人逼迫我们这么做。”
“我也只是在梦境中告诉他们，村外的神树要经历雷劫，才能重返天庭，没有说过他们必须要来帮助你。”
“你就安安心心历劫吧，别想那么多了，好不？”
沉默了一会儿，见小舒还是一言不发，她才加重语气，很认真地说“小舒，这么些年我自认咱们相处的还算愉快，所以我想求你一件事情。”
“什么？”他此刻才发现自己的声音居然是如此沙哑。
海棠垂眸“不要让我的努力白费。”
…
傍晚时分狂风大作，树叶簌簌作响，被吹得左摇右晃。太阳在刹那间消失不见，仿佛有人将黑色颜料一股脑地倒出来一般，目之所及一片压抑的灰黑。
紧密相连的乌云和暗沉的天空交相辉映，白惨惨的闪电穿插其间，宛若一条条冰冷滑腻的白蛇，酝酿着一场积蓄已久的风暴。
海棠站在屋檐下，她的脸在不时的雷电映衬下分外苍白，平日里嬉笑打闹的样子全然不见，有得只是尖锐和决绝。
百姓们仰着头，脸上神情畏惧又敬畏，嘴里默默念叨着什么。
片刻，第一道天雷结结实实地劈在身上。降下的瞬间小舒浑身一颤，细细密密的电流遍布全身，发出滋滋的响声。
不等他喘息，又是第二道，第三道。
小舒甚至没有反应的机会，他寸步难行，一直在硬抗这股蛮横霸道的力量。他凭借着多年以来的本能调动全身的妖力抵挡，短短十几分钟时间，他就感觉到妖丹里的力量一扫而空。
洗精伐髓的疼痛在四肢百骸里骤然炸起，咯吱咯吱令人牙酸的声音不绝于耳。仿佛身上的骨头都被打碎，然后像捏泥人一样开始重新组合。
但他从始至终一声不吭，紧咬着牙关，等待最后一道天雷降临。
与此同时，一动不动站了几个时辰的海棠闭上眼，缓缓张开双臂。
霎时间，海棠花纷纷盛开，明媚的颜色包裹住低矮的树木。
海棠依旧闭着眼，轻轻吹了一口气。不计其数的粉红色花瓣倏地脱落，飘动，聚集。
十几秒时间便连成一条蜿蜒的绸带，宛若蔓延至天空的尽头。
村民们身上也慢慢扩散出星星般的光团，在黑暗下发出淡淡的，温柔的光，它们排着队，一个一个地往上飞去。
它们靠近花瓣，随后融入，淹没在粉红色的河流中，一往无前地追随而去。
此时此刻，乌云里倾注了所有力量的天雷也整装待发，好似夹杂着毁天灭地的力量，随时都有可能当空而下，将他砸得粉身碎骨。
海棠的身体里慢慢飘出一道虚影，她没有回头看小舒，而是高举双手，睁开了眼睛。
那眼里浮动着各种各样的情绪，脑海里走马灯般闪过曾经的种种画面。
就在她晃神之际，天雷轰然降落，海棠立刻调度起全身的妖力接住。
刹那间，天地变色，走兽悲鸣，花草失色。
刺眼的白光轰炸开来，除去没有任何法力的凡人没有收到影响，方圆万里的捉妖人，术士，大大小小的妖怪，多多少少都被余波击中，纷纷吐血昏迷。
白光散去，小舒跌跌撞撞地往前走去，他驱散面前飞扬的烟尘，呆呆地看向距离几十米外的，地面上的大坑。
分明已经接受了数十道天雷，现在正是虚弱的时候，他也不知自己是哪儿来的力气，疯了似的跑过去。
“海棠！海棠！”他喊到。
半天没有回应。
小舒双眼空洞，撑着膝盖站了一会儿，旋即踉跄地跑下去，在巨大的石块和泥土之间寻找着。
“死小孩。”微弱到好似呢喃的声音唤回了小舒的理智。
他寻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跑去，在看到浑身是血的人时，心却彻底冷了下来。
“怎么一副丢了魂的样子？巴不得我赶快死是不是？”海棠似乎是想笑，却没力气了。
“别哭了，本来长得就不怎么样，一哭就更丑了。”
海棠的眼神慢慢涣散“日后你还是这个倔脾气的话，可没有人再给你收拾烂摊子了。”
那天，一棵海棠树枯死了，连带着旁边那槐树的善意和幼稚，埋葬在阴雨绵绵的秋天。
…
谷雨摸了摸下巴“这么说，你岂不是有两个愿望？”
“没错。”小舒转头看向挽湖，面无表情地说“我可以付出任何代价，换他们下辈子快乐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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