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第一次睁开眼,用那双和孟清欢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眼睛,静静望着她时,柔软如同羽毛的感觉划过心脏。
她奶声奶气地叫娘亲时的嗓音,犹如烙印拓在孟清欢心底。
就算她惹出什么祸事来,当她可怜地拽着孟清欢的衣角时,孟清欢也会很没原则地既往不咎,毫不犹豫地把她抱起来,在怀里揉来揉去。
即便白日里孟清欢在其他地方做工,只要孩子一哭一闹,孟清欢也总能有所反应,然后着急忙慌地赶回家。
自从有了自己的孩子,孟清欢就再也见不得其他小孩流泪。她也再也不会为了几两银钱,去危机四伏的山中采菌子卖钱。
因为有一年春季,孟清欢记得很清楚,她和金诚鸿迫于生计,跟着另外两个人一起上山。
那日的天空暗沉而漆黑,连一朵云都看不见,活像是长辈们讲的故事中,百鬼夜行的场面。
空气潮湿,衣衫黏腻腻地贴在身上,让人十分不舒服。
孟清欢和金诚鸿站在门口,望着远处高耸的山脉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神中读出了踌躇的意味。
雾儿在院子里兴高采烈地扑蝴蝶,浑然没有大人们的顾虑。
过了约莫一刻钟功夫,打扮干练的人大摇大摆地走到二人对面,朝他们一摆手,示意他们自己跟上去,就没有其他解释了。
孟清欢扭头看了一眼女儿,才快走两步来到那人身边,犹豫地问道“看天色今日怕是有雨,我们此时上山是否不太稳妥?可否换个日子?”
那人睨了她一眼,肉眼可见的不耐烦“你要是这么担忧的话不妨走了罢,你不去,有的是人争着抢着来做。”
孟清欢抿了抿唇,知道他此言非虚,又想到女儿细瘦的腕子,便也下定决心跟了上去。
山路崎岖,再加上湿润的泥土和茂盛生长的野草,十分难走,一个不小心打滑,就有可能跌落山崖,粉身碎骨。
安全起见,带头的人用一条很长的绳子连接起他们,如果有情况,就立刻晃动绳子。
金诚鸿因为不放心,时不时就要回过头看看孟清欢的状况。
孟清欢也没兴趣拦着他,一心寻找菌子,想早些找到足够的数量,然后快些回家。
留孩童一个人待着,就算雾儿早慧,又拜托了邻里照顾一二,但为人父母总是没办法完全安心的。
不知是不是孩子的缘故,孟清欢这些年看他也顺眼了许多,不再像一开始那么面目可憎。
天有不测风雨,几个人刚刚将各自的箩筐填满,倾盆大雨倏地哗哗落下。
只是片刻间,孟清欢身上就湿透了,她狼狈地撩开遮挡视线的发丝,向山下眺望。
隔着雨雾看这世间,本应别有一番朦胧的美感,但此时却有雨珠接二连三地滴到眼睛里,刺痛惹得人烦躁不安。
孟清欢转头,原本想询问一下领头人接下来的应对方式,没成想对上了一张如鬼般惨白的面孔。
他先前的颐指气使全部消失了,面对死亡恐惧和惶恐犹如银鱼般在眼里疯狂逃窜。
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孟清欢就见一个肥胖女人不受控制地仰面朝后摔去,金诚鸿本能地伸手拉她,没想到也被带了下去。瞬时间,两人如同折翼的飞鸟般急速下坠。
孟清欢几乎是一眨眼的功夫就明白了事情的始末。
那人竟是不小心踩在了一块突出的石头上。上面本就湿滑,再加上她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来不及作出反应,便失去了重心。
但知晓了这一点也没有用处,腰间的绳子正在急速收紧,孟清欢毫不怀疑,不出几秒钟她就会和前面的两个人一样掉下去。
她死死抱住身边老树的树干,不住地默念着曾经抄背过的经文。
她还不能死,至少现在不能。
雾儿除了她和金诚鸿,在这里根本没有亲近的人了。如果她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雾儿往后的日子怎么办?
孟清欢胡思乱想着,胳膊上的力道却没有减轻分毫。手心被粗糙的树皮磨破,渗出殷红的血。
孟清欢咬着牙不肯松手,但脚却又往崖边划动了些许,泥土外翻,留下一道深深的痕迹。
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自己整个人要从腰间断裂成两截了。
可一个人的份量终究是比不过三个人的,孟清欢眼见着就要跌下去。
就在她的身体悬停在半空的千钧一发之际,一股无形的温和的力量凭空出现,就像一双手一样托起了她的脊背,同时斩断了那条绳子。
身体陡然一轻,孟清欢撑着地面爬起来,亦步亦趋地走到远离边缘的位置,重重吐了一口气之后靠在老树上休息。
恢复了一下体力,孟清欢才小心翼翼地下了山。不知手不是那冥冥中的力量在保护她,竟也没遇到其他意外。
双脚接触到平坦的地面的那一刻,孟清欢全身的肌肉都放松下来。
‘一定要活着下山’的执念消失,她才后知后觉感受到疲惫。
手上的疼痛都显得微不足道了,双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仿佛骨头缝儿里都在发酸。
回到家之后,孟清欢就晕了过去,再次醒来的时候,面对泣不成声的女儿,歉疚地摸了摸她的头“娘亲没事,让你担心了。”
雾儿摇了摇头,紧紧握住孟清欢的手“雾儿没有怨娘,但是娘能不能答应雾儿,以后再也不要做这么危险的事情了好不好?爱惜爱惜自己好不好?雾儿真的不能没有娘。”
孟清欢的心里一片柔软,没有过多思量,就同意了雾儿的要求。
她觉得自己真成了母亲眼中优柔寡断,瞻前顾后的人了。
雾儿从来没有问过,孟清欢知道她聪慧,一定知道些什么,是怕自己会为此伤怀,才一直闭口不提。
她也更加疼爱这个唯一的女儿,说是将自己所拥有的一切都交付给她也不为过。
雾儿也很争气,比其他孩子要懂事听话不说,在学堂里的成绩也是名列前茅,
可世事难料,孟清欢刚过了几年好日子,战乱就开始了。
许许多多流离失所的流民来到这座城,哭着敲开禁闭的城门,而后鱼贯而入。
官府忙得焦头烂额,不仅要取出仓库里的金银给他们盖房子提供住所,还得安排土地给他们耕种。
将粮食和金钱都花费完之后,她们生活的城池里的人,也就变成了新的流民。
流亡途中,一场前所未有的瘟疫席卷了整个南方。
南方原本就多蛇虫蚁兽,气候又潮湿湿润,传播速度极快,而且范围极广,不出几天,大大小小的城镇哀鸿遍野,百姓苦不堪言。
而长期营养不良,身体虚弱的雾儿也没能在这场浩劫中幸免于难。
找到新地方落脚之后,她只是出去当掉了自己的首饰,晚上就突发高热,呕吐不止,身上也起了密密麻麻的红疹,看着颇为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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