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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沉默的冰河与渐熄的心火

傅幸的沉默和逃避,对于孤立无援、深陷抑郁泥沼的赵曼娜来说,无异于最冷酷的背叛和最后的致命一击。

她像一头受伤的困兽,在冰冷的巢穴中对着虚空咆哮、撕咬,却得不到任何回应。她满腔的委屈、愤怒、痛苦和需要被理解的渴望,如同投入深不见底冰窟的石子,连一丝涟漪都泛不起。傅幸的沉默,在她看来,就是默认!默认婆婆对她的伤害是对的!默认她所有的痛苦都是无理取闹!默认他放弃了她和未出世的孩子!

这种彻底的“失联”,比激烈的争吵更令人绝望。它抽走了曼娜心中最后一丝微弱的希望之火。

曼娜的抑郁症状在孤独和绝望的双重夹击下,急剧加重:

失眠噩梦:失眠变成了常态。即使偶尔睡着,也是噩梦连连。她梦见婆婆狰狞地逼她吃肥肉,梦见傅幸冷漠地转身离去,梦见自己在一个冰冷漆黑的深渊里不断下坠,而腹中的孩子离她越来越远……常常在半夜惊醒,浑身冷汗,心悸不已。

情绪失控加剧:无缘无故的哭泣成了家常便饭。有时在办公室对着电脑,眼泪就毫无征兆地流下来;有时半夜醒来,抱着枕头无声地痛哭到天亮;甚至有一次在超市买菜,因为找不到想要的调料,就蹲在货架旁崩溃大哭,引来路人侧目。巨大的羞耻感又让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兴趣丧失与自我封闭:她彻底断绝了和大部分朋友的联系。同事间的聚会一律拒绝。朋友圈不再更新。她把自己封闭在这个冰冷的“完美”牢笼里,像一只缩进壳里的蜗牛。窗帘终日紧闭,房间里弥漫着一种颓败、阴郁的气息。曾经一丝不苟的整洁也开始维持不住,角落里开始积灰,沙发上堆着来不及叠的衣服。

躯体化症状:抑郁开始侵蚀她的身体。持续的头痛、胸闷、心悸、胃部不适接踵而至。产检时,医生看着她苍白憔悴的脸色和过快的体重增长(源于暴食),以及血压、血糖的异常波动,严肃地提醒她要注意情绪管理,否则对胎儿和她自己都非常危险。医生的警告像重锤敲在曼娜心上,却无法驱散那厚重的阴霾,反而让她更加焦虑和自责。

对胎儿的矛盾情感:腹中的孩子,这个曾经承载着她所有希望和努力的生命,此刻也成了她复杂情感的焦点。她依然爱这个孩子,这是她唯一的骨血。但抚摸肚子时,除了爱意,也掺杂了太多的委屈、怨恨和沉重的负担感。她有时会对着肚子喃喃自语,诉说着对丈夫的失望和对未来的恐惧,仿佛孩子是唯一能倾听的对象。这种倾诉非但不能缓解,反而加深了她的悲伤。

在曼娜最黑暗的孕期,她的母亲王秀芝曾从江东老家来过两次。看到女儿憔悴不堪、情绪低落的样子,王秀芝心疼得直掉眼泪。她试图照顾女儿,给曼娜做些家乡菜,收拾收拾屋子,陪她说说话。

然而,王秀芝的照顾,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隔靴搔痒的无力感。

她不懂西京的生活节奏和曼娜的“讲究”。她做的饭菜带着浓重的江东口味,偏咸偏油,让本就胃口不佳、需要清淡饮食的曼娜更加难以下咽。

她试图开解女儿,但翻来覆去就是那几句:“想开点”、“别跟自己过不去”、“为了孩子要坚强”、“傅幸也不容易,在外打拼都是为了家”。这些空洞的安慰,在曼娜听来,不仅毫无帮助,反而像是在为傅幸开脱,让她更加烦躁。

王秀芝身体也不好,在陌生的环境里也感到拘谨和不适应。她无法理解女儿内心深层次的抑郁和绝望,只能看着女儿默默垂泪或突然发脾气,自己在一旁手足无措,暗自叹息。她无法长久地待在西京照顾女儿,家里还有农活,老伴也需要人照顾。每次来,待上十天半个月,就得匆匆赶回去。

母亲的短暂到来,如同在曼娜冰封的孤岛上投下几块小石子,激起几圈微弱的涟漪,很快又归于沉寂。母亲走后,那种深入骨髓的孤独和无助感反而更加清晰、更加沉重。她看着母亲离去的背影,感觉自己再次被抛弃在无边的黑暗中。

傅幸呢?他像一只把头埋进沙子的鸵鸟,在遥远的北方工业城里,用工作筑起了一道高高的围墙。

他不再主动联系曼娜。曼娜打来的电话,他十次有八次不接。偶尔接通,也是极其简短的几句:“嗯”、“知道了”、“在忙”、“钱转过去了”、“你照顾好自己”,语气平淡得像在跟陌生人交代公事。他拒绝接收曼娜传递过来的任何负面情绪,那会让他好不容易筑起的心理防线瞬间崩塌。

他不再过问曼娜的产检情况、身体感受。转生活费成了他维持这段婚姻关系的唯一动作,冰冷而机械。他甚至刻意不去想曼娜肚子有多大了,孩子什么时候出生。这些本该充满期待的事情,如今只让他感到巨大的压力和恐惧。

他把所有的时间和精力都投入到项目上。加班、开会、调试、攻关……他成了公司里最“拼”的人。领导的表扬、同事的敬佩、项目的成功,成了他麻痹自己、证明自身价值的唯一稻草。只有在工作中,他才能暂时忘记那个一团糟的家,忘记那个充满怨气的妻子,忘记那个让他心力交瘁的母亲。工作成了他逃避现实的唯一港湾,也成了他情感荒漠中的海市蜃楼。

曼娜在电话这边,听着话筒里传来的忙音,或者傅幸那冰冷敷衍的只言片语,感觉自己的心一点点死去。她不再像最初那样愤怒地指责、哭诉,因为那毫无意义。她的心火,在傅幸长久的沉默和冰冷的回避中,一点点地熄灭了。剩下的,只有一片冰冷的灰烬和无边的绝望。

她感觉自己被整个世界遗忘了。在一个个漫长而冰冷的夜晚,她挺着沉重的肚子,独自躺在宽大的双人床上,睁着眼睛望着黑暗的天花板。窗外城市的霓虹灯光透过窗帘缝隙,在墙上投下变幻莫测、光怪陆离的影子,像一个个无声嘲弄的鬼魅。她抚摸着腹中偶尔踢动的小生命,眼泪无声地滑落,浸湿了枕巾。她不知道未来在哪里,不知道孩子出生后该怎么办,更不知道和傅幸这段名存实亡的婚姻,该如何走下去。孤独和无助像冰冷的潮水,将她彻底淹没。她在这片死寂的冰河中,缓缓下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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