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晚陆寒州做出承诺后，苏芒的生活似乎真的回归了表面的平静。王鼎的人再未出现，上下班的路上也再感受不到那种如影随形的窥视感。寒宇集团的基金项目稳步推进，与对接团队的沟通也仅限于邮件和正式会议，陆寒州本人没有再出现在博物馆。
这种刻意的“保持距离”，反而让苏芒有些不适。就像绷紧的弓弦突然松弛，反而让人无所适从。她偶尔会在深夜对着那套定制工具出神，想起他在雨夜冷峻的侧脸，想起他在书房里平静的回避，想起他最后那句郑重的承诺。这些片段交织在一起，拼凑出一个复杂难辨的陆寒州。
她强迫自己不再去想，将全部精力投入到“月下独酌”青玉笔洗的修复方案优化中。没有“星尘砂”，她必须找到最完美的替代方案。连续几个夜晚，修复室的灯都亮到深夜。
这天晚上十点多，苏芒正对着一组新调配的复合胶体进行耐老化测试，修复室的门被轻轻敲响。这么晚了会是谁？她疑惑地走过去打开门，却意外地看到陆寒州站在门外。
他依旧是一身挺括的西装，只是领带松开了些，眉宇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像是刚从某个重要场合离开。手里还提着一个精致的食盒。
“路过，看到灯还亮着。”他开口，声音在寂静的走廊里显得格外低沉，“给你带了点宵夜。”
苏芒愣住了，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他怎么会“路过”博物馆偏僻的修复室？
“不请我进去？”陆寒州看着她有些呆愣的样子，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
苏芒这才侧身让他进来。修复室里充斥着化学试剂和旧物的味道，与门外他带来的、若有若无的冷冽香气格格不入。
陆寒州环顾了一下这间堆满仪器、工具和文物碎片的房间，目光最后落在长桌上那盏明亮的台灯，以及灯下摊开的厚厚资料和正在进行测试的器皿上。“还在忙？”
“嗯，一组新的测试。”苏芒简短地回答，依旧带着戒备。
陆寒州将食盒放在一张相对干净的工作台上打开，里面是还冒着热气的精致点心和一碗熬得浓稠的粥。“先吃点东西。工作是做不完的。”
他的语气很自然，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关心。苏芒看着那些显然出自高级餐厅的宵夜，又看了看自己手边凉透的速溶咖啡，心情复杂。
“谢谢陆总，我不饿。”她试图维持距离。
“我饿了。”陆寒州却自顾自地拉过一张椅子坐下，拿起一份点心，“陪我吃点？”
他用的不是命令，而是一种近乎……无赖的请求。苏芒看着他坐在那里，灯光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投下柔和的阴影，褪去了平日里的冷硬，竟显出几分难得的温和与……疲惫。
她沉默了一下，终究还是走过去，在他对面的位置坐下，端起了那碗粥。温热的粥滑入胃里，带来一阵舒适的暖意，驱散了深夜的寒气和疲惫。
两人就这样安静地吃着宵夜，谁也没有说话。修复室里只有仪器运行的轻微嗡鸣和偶尔翻动纸张的声音。一种奇异的、近乎安宁的氛围在两人之间流淌。
“进展如何？”陆寒州吃完一块点心，用纸巾擦了擦手，目光落在她那些测试器皿上。
“还在尝试。”苏芒没有抬头，用勺子轻轻搅动着碗里的粥，“有几个配方的初时粘合效果不错，但长期稳定性还是不够理想。”
“我记得，寒宇材料实验室那边，最近在高分子耐老化方面有一些新的突破数据。”陆寒州状似随意地说道，“明天我让陈助理发给你参考一下。”
苏芒搅拌粥的动作顿住了。她抬起头，看向陆寒州。他正看着她，眼神平静，没有任何施舍或炫耀的意味，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寒宇的材料实验室是业界顶尖的存在，他们的核心数据从不外泄。他这样轻易地给她，是为了什么？继续用资源和知识作为诱饵，引她深入？
可是……她无法拒绝。那些数据，对她而言，太重要了。
“……谢谢。”这两个字说得有些艰难。
“不必客气，这也是为了项目。”陆寒州轻描淡写地将理由归为公事。
吃完宵夜，陆寒州并没有立刻离开。他起身，在修复室里慢慢踱步，目光扫过架子上那些等待修复的文物，偶尔会停下来，询问一两个专业问题。他的问题依旧精准，显示出他对此并非一无所知。
当他的目光落在一个残破的、沾满泥土的青铜爵上时，忽然开口：“我小时候，第一次在家族收藏里看到类似的器物，很好奇古人为什么要用这么笨重的东西喝酒。”
苏芒有些意外他会提起童年的事。她没有接话，只是静静听着。
“后来才知道，那不仅仅是酒器，更是礼器，承载着权力和信仰。”他的手指虚虚拂过青铜爵冰凉的表面，声音低沉，“很多东西，表面看到的，和它实际承载的重量，往往并不相同。”
他的话像是意有所指。苏芒的心微微一动。他是在说文物，还是在说……他自己？或者，是在说她？
她看向他，他背对着她，站在陈列架前，挺拔的背影在灯光下显得有些孤寂。这一刻，他不再是那个掌控一切的商业帝王，更像一个……有着沉重过往的普通人。
“你呢？”陆寒州转过身，目光重新落在她身上，“为什么选择修复这些……沉默的碎片？”
苏芒沉默了片刻，看着手中那碗已经见底的粥，轻声道：“因为它们承载着时间。修复它们，就像是在和时间对话，把破碎的历史一点点拼凑回去。这个过程，很安静，也……很治愈。”
这是她第一次，在他面前袒露内心真实的想法。
陆寒州深邃的眼底，有什么情绪微微闪动了一下。他看着她低垂的眼睫，看着她提到修复时眼中不自觉流露出的柔和光彩，心中某个角落，似乎被轻轻触动了。
“很配你。”他低声说了一句。
苏芒抬起头，有些不解地看着他。
“安静，又有力量。”陆寒州解释道，语气很轻，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认真。
苏芒的心跳，毫无征兆地漏跳了一拍。他的目光太过直接，里面蕴含的东西，让她有些心慌意乱。她下意识地避开了他的视线，低下头，掩饰性地收拾着桌上的食盒。
“很晚了，陆总明天应该还有工作，先回去吧。”她开始下逐客令。
陆寒州看着她微微泛红的耳尖，没有坚持。“好。你也早点休息，别熬太晚。”他顿了顿，补充道，“数据明天发你邮箱。”
说完，他便转身离开了修复室，没有再多做停留。
门被轻轻带上，修复室里重新恢复了寂静，只剩下她一个人，以及空气中尚未散尽的、属于他的淡淡气息。苏芒看着那个空了的食盒，又看了看长桌上那盏孤灯，心中一片混乱。
他今晚的出现，他的宵夜，他的数据，他关于童年和文物的话……这一切，都像是一场精心策划的温柔攻势，一点点瓦解着她的心防。
她不得不承认，陆寒州是一个极具魅力的男人。当他收敛起所有的锋芒和算计，展现出温和与理解的一面时，几乎让人无法抗拒。
可是，那本笔记，“承脉”，“异象”……这些阴影依旧横亘在她心头，提醒着她前方可能存在的陷阱。
她该怎么办？
苏芒走到窗边，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玻璃上模糊地映出她迷茫的脸庞。
而离开博物馆的陆寒州，坐进车里，并没有立刻让司机开车。他靠在椅背上，闭上眼，脑海里回放着苏芒说起修复时那双发亮的眼睛，以及她最后那微微泛红的耳尖。
一种陌生的、柔软的情绪，在他冷硬的心湖里荡漾开来。他发现自己开始享受这种安静的、不带有任何目的的相处。甚至，开始期待看到她因为专业而闪闪发光的样子。
这种情绪，脱离了他最初的计划。
但他，似乎并不想阻止。
他拿出手机，给陈助理发了条信息：“把材料实验室S级耐老化数据整理一份，明天发到苏芒邮箱。”
陈助理很快回复：“是，陆总。另外，陆董询问您下周是否回老宅用餐？”
陆寒州看着屏幕，眼神微冷。他的父亲，陆氏集团的董事长，最近似乎对他频繁关注博物馆项目，以及……苏芒这个人，产生了兴趣。
他回复了两个字：“不回。”
然后，他关掉手机，对司机道：“去公司。”
夜色深沉，城市的霓虹依旧闪烁。有些路，一旦开始，便无法回头。而他和她，都已然踏上了这条充满未知与吸引的征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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