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来。”
沈序背对着她在身前缓缓蹲下。
“做什么?”南夙看着沈序的背影愣了一下,半晌才缓缓开口。
沈序转头看了她一眼,又回过头去,语气有些无奈:“照这么走下去,天亮咱们都到不了。”
“没事,我……”
“而且,怕你冷死了。”
南夙正想拒绝,说自己会走快一些的,却被沈序的话再次打断。她抿了抿唇,犹豫片刻,还是环上了沈序的脖子。
南夙伏在他的背上缩了缩脖子,冻红的鼻尖蹭过他衣领沾上的冰晶。感受到南夙的动作,沈序伸手托住她的腿弯,掌心隔着裙料传来细微的颤抖。
“冷?”他偏头问。这是他今夜第二次问南夙冷不冷。
南夙摇摇头。
“抱紧了。”沈序背着她站起身来,又将手中的灯笼递给她,南夙伸手接过。
南夙揪住他肩头的衣料,靴尖无意识踢了下他腰间挂着的双刃。低头望去,发现他不知何时将双刃挂到了前面去。
“沈序,我发现你这个人好像也没有那么讨厌。”南夙抿了抿唇,在他耳后轻声呢喃。
话音未落,沈序忽然托着她向上一颠,惊得她慌忙环住他的脖子。
“现在不讨厌了?”沈序低笑时胸腔的震动透过相贴的脊背传来。
“谁让你当时那样逗我?”南夙用额头撞他的后脑勺,冻僵的指尖不小心勾到他束发的缎带。
夜风忽盛,沈序就着背她的姿势侧身。
“那样?”他故意拖长尾音。
“反正就是我今夜发现你这个人挺有实力的,性格也不错。”南夙将脸埋进他的肩窝。
“夫人也是。”
又来了,南夙在身后冲他后脑勺翻了个白眼。不过好在她现在对夫人这个称呼已经习惯了,随沈序怎么喊吧。
“沈序,”她拽了拽他的耳垂,“今夜你那个手下……”话到一半又泄了气,手指无意识卷着他的发尾,“他一直不理我,对我态度也不好,是不是你跟他们说我的坏话了?”
她话刚说完,沈序突然松手作势要放她下来,吓得她双腿本能地缠紧他的腰。
南夙一巴掌拍在他的肩上。
“那人性格就这样,除了我的话他谁也不听。”他轻笑一声,重新托住她,指尖在氅衣下不经意划过她的脚踝,惊得蛊铃震颤。“况且,夫人如此可爱,我怎么会说夫人的坏话呢?”
灯笼在南夙手里晃来晃去,光晕也在地上来回晃荡,没起到一点照亮的作用。偏偏沈序也不说,走得像白日里一样稳。
南夙盯着两人交叠的影子望了会儿,突然没头没尾地问:“诏父真的给你寄了信吗?”声音飘忽得像醉话。
沈序踩碎一片薄冰,“真的。”
“那你能告诉我吗?”她语气试探。
“不是说回去给你看?”
“可是我等不及了,我现在就想知道诏父他给你写了什么。他为什么……不给我写呢?”南夙急得直起身,后半句却又化作呢喃消融在雪中。
“他就是告诉了我一些关于灵诏的事,希望我能够通过这些了解你。”沈序说道,“他告诉我你来京还有任务,抓住窃取灵诏宝物的人。”
“这件事也是诏父告诉你的?”南夙抓住他话中重点,“那你不是说……”不是说是偷听的吗?
后半句她没有出口,沈序却能明白她的意思。
“逗逗你。”他语气轻扬。
南夙看不见他的脸,却能立马想到他现在的表情。
“那你从一开始就知道这些事,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南夙又问。
“不论如何,你始终是灵诏人,我无法知道你是否有其他的目的,是否会对大景有害,所以我只有先调查清楚。调查清楚了,我才能知道,你能不能信,我要不要帮你。”沈序顿了顿,“不过结果出乎意料,你很厉害,如果没有你,大理寺抓郑平确实还需要些时间。”
“哼。”南夙语气傲娇,“我就是很厉害啊。”
“那还有呢?除了这些,诏父还说了什么?”
“让我想想。”沈序静默片刻,缓缓说道,“他说你年龄尚小,玩心重,让我好好照顾你,多包容你。若是你惹我生气,不要与你置气,不然吵架了,你会一个人躲着哭鼻子。还说你入春那会容易生病,嘱咐我一定好好看着你。”
沈序的尾音被抽泣声切断,温热的液体落下,顺着他的脖颈滑进衣领。
南夙将脸埋在他的肩膀:“真的吗?真的吗沈序?你说的都是真的,没有骗我对吗?”她一连问了三个真的吗,像在逼着沈序说是。
但沈序确实说了是。
他说:“我不骗你。他很爱你。”
“嗯。”南夙仍未抬头,埋在他的肩膀处,声音闷闷的。
此后一路无话,南夙安静地趴在他的背上,沈序也不再说话,背着她一步一步朝靖北侯府走去,
靖北侯府的院子里枯掉的海棠树在冬夜里刻着年轮。
丑时初刻,树影是婴儿初啼时晃动的襁褓,枝桠如同未合拢的指缝,漏下几粒细雪。盖住埋在树下的酒坛,如今酒香早已凝结在树根,化作一圈琥珀色的纹。
丑时三刻,最矮的横枝上悬着冰凌,恰似幼时临帖的狼毫,笔锋凝滞处还留着先生戒尺的红痕。树皮剥落的声音沙沙作响,是七岁时躲在树后,偷偷撕碎“千字文”的残页发出的啼哭。
丑时正刻,树干上的剑痕突然渗出血珠。十五岁的少年在此磨过他的第一柄剑,霜花覆上刃口,将边关月色与母亲的眼泪,都锻进了冷铁。
丑时六刻,树梢积雪簌簌坠落。红绸牵过,少年牵过新妇,踏入宗堂。母亲亲手所做的同心结高高挂在树上,随着夜风而动。
寅时将至,沈序推开房门。轻手轻脚将背上的人放下。
南夙问完他话后,便在他背上哭得一发不可收拾,许久都停不下来。沈序想哄又不知怎么开口,最后只好说给她讲故事。不说不要紧,一说南夙就得寸进尺地要求听他的故事。
为了哄人他只好说起,从出生讲起,一直讲到两人成亲,背上的人终于睡着。沈序担心她睡着后受凉,便加快了步伐,终于赶回了府里。
替人脱了鞋盖好被子,沈序又放下了床帐。他在床边站了一会,见南夙睡熟了才转身离去。
云雾深重,今夜也看不见月亮。
南夙再睁开眼时,已经日上三竿。安雀正端着水盆走进来。
“小姐,你醒了?”安雀见她坐起身来,开口道。
“嗯。”南夙撑起身子,自己束起床帐。
盥洗毕,便有人陆续进屋送了早食来。今日她醒得太晚,阿家便吩咐让她多睡会,没让人叫醒她。
南夙没什么胃口 ,拾起筷子随便吃了一些,安雀突然自怀中掏出一封信来,递给南夙,还未说明这信的来处,南夙已经将筷子放下,伸手接过。
“世子爷今早命我给小姐的。”安雀补道。
南夙点头,“嗯,我知道。”
说着便迫不及待的拆起信来。
安雀又说:“世子爷还让人送了几本书来。”
“书?”南夙手中动作慢了一瞬,才想起来是诏父寄给沈序的那几本灵诏古籍。
她思量一下,说道:“连那几本书一起拿来吧。”
安雀便起身去拿书去了。
南夙手忙脚乱拆开信,手有些抖,颤颤巍巍将信中纸笺抽出,一字一句读起来。
才读半行,她的泪便砸在那信纸上。待安雀再回来时,她已是泪流满面。
“小姐!”安雀抱着书进来,书哗啦一下全跌在毯上。她慌忙去擦南夙脸上的泪,却反被塞了满手的信笺。
“是诏父……诏父写的……”她喉间哽塞,说得断断续续。
安雀接过信读了一遍,又瞥见信尾的日期,突然也红了眼眶。她上前将南夙搂进怀里,“奴婢早说过,王上虽然总不来见您,但他一定是爱您的。”
“嗯!”南夙哭着答应,哭腔中不知带着多少委屈。
她六岁逝母。自阿姎离开后,诏父便将她送到了乡下去,让一个嬷嬷照顾她长大。九年来,她见过诏父的次数屈指可数。她一直以为,诏父不爱她,所以才会将她送走,眼不见心不烦 ,可是昨夜沈序告诉她,诏父是爱她的。今日安雀又告诉她,诏父是爱她的。
所以,诏父一定是爱她的吧。她低头看着手中的信,不然这封信要怎么解释呢?
叩叩。
窗棂忽然被叩响。
两人疑惑地望去,安雀上前打开了窗,一道红身影掩在窗后。南夙歪头看去,见沈序手中掐着一支枯枝,含笑朝她看来。
许是瞥见她通红的双眼,“哭得这么伤心啊?”他说道,语气悠悠,满是揶揄。
“要你管?”南夙有些不好意思,又想起昨夜在他背上哭的事,有些脸热。她还从来没在外人面前哭过。
沈序也不逗她了,自窗外将那支枯枝递给她,“昨夜不是说想去挖海棠树下那坛酒?去不去?”
海棠树下的酒?
昨夜的记忆一瞬间全都涌上来。
南夙趴在他背上哭得正伤心,突然听见他问:“要不要听故事?”
南夙愣了一下,“什么故事?”
沈序:“你想听什么?”
南夙的思绪就这么顺着他的话想下去,她说:“你的故事呢?可以听吗?”
“当然。”
他说当然,也真的讲起了他的故事。讲到他出生时靖北侯在院内海棠树下埋了一壶酒,待他及冠日再挖出时。南夙在身后轻哼了一声,她缓缓开口,“明日我就去给它掘了。”
听着意识已有些不太清醒,但仍坚持着听他说下去。
沈序听她这话不由失笑,却也没说什么。他轻笑一声,语气温柔,“好,明日我陪你去掘。”
南夙困极,但听着他的故事,却仍一会接一句,不让他的声音孤独的在这冬夜里响着。直到沈序说讲完了,她的双手还在沈序身前合十鼓了鼓掌,为他的人生喝彩,然后头一歪,在他肩上彻底睡死过去。
想到这里,南夙的脸更红了。她有些别扭地抬头望着沈序,“昨夜谢谢你送我回来。”
“不客气。”沈序开口,又问她,“所以,去不去?”说着拇指往外一指。
南夙当然知道他说的是挖酒一事,但昨夜那话她只是随意一说,也没想到沈序会当真,更何况那还是他的及冠酒,自己怎么能说挖就挖。
“可是那不是阿翁为你埋的及冠酒吗?”南夙有些为难地说道。
沈序知道她的顾虑,但本来就是为了找些别的事来转移一下她的注意力,干脆改了口,“那树底下还有一坛是母亲为我埋下的。本来应当在新婚夜挖出,但一直忙于琐事,便一直耽搁着。”他俯身,朝南夙挑了下眉,“夫人要不要同我一道将它挖出来?”
南夙狐疑,这么巧?
但沈序似是等不及了一般,直接进了屋子,将她从榻上拉起,又自一旁挂着衣袍的架子上拿起件红色大氅,罩在南夙身上,又替她系好了带子,便拉着人往前院跑去。
南夙尚未反应过来,便已被摆弄着收拾妥当,迈着腿跑出去。
“慢一点!”
她娇俏的声音自院中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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