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溪双手贴着付蔚的后颈，有些踌躇，临到头来，她反而没有之前那样的果决了。
她本来该在白塔设置完备的干预措施后，在万无一失的情况下完成自己的第一次净化练习。这样就算净化出现什么意外，也有强有力的第三方力量干预。
但现在事急从权，只能努力尝试了。
“付警官，你之前有接受过向导的浅层净化吗？”
付蔚没有回答，他低垂着眼睫，像是任人摆弄的乖巧玩偶，只会在下达指令后才行动。
加上她给他做的披肩马尾的造型，可能还是贤良淑德的人妻玩偶。
这种认知消弭了体型差带来的压迫感，秦溪想起初见付蔚时他那副艳鬼的模样，还有他帮她时那热心开朗的模样，心虚了一瞬。
“我这是第一次给人净化，如果你感觉到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要记得喊停。”
付蔚还是没有回应。
是幻觉又加深，影响了五感吗？
秦溪正了正神色：“那我开始了。”
她屏气凝神，轻轻动了动指尖，释放出精神力，专心地沉入付蔚的精神图景，缠上他的精神体。
这个时候，付蔚动了。他收回撑墙的手，抓住了她的胳膊。
动作受到干扰，秦溪艰难地分出心神去看他。
“怎么了？”
付蔚面无表情，黑沉的眼眸中暗潮涌动，他轻声道：
“这就算是报酬了。”
“什……”
下一个字被席卷而来的狂潮打碎，庞大的精神力顺着她所搭建的桥梁，冲开几不设防的关卡，侵入她的脑域。
精神被瞬间击溃，脑海一片茫然的空白尚未消散，便被另一股更为强大的精神力所占据，秦溪的喉咙微动，精神体撑满的饱胀感同一时间外化到了她的躯体上，仿佛食物塞满食道，将要从喉中涌出。
但无论怎样蠕动喉管，都不曾有具体的实物从口中吐出，精神与□□的错位让她更加晕眩。
她张开嘴努力呼吸，舌尖却品尝到了咸涩的味道，那是不知何时落下的泪水。
“等、等……唔！”
察觉到了她的抽离，那一股凶猛的精神体蛮横地将她的精神体包裹起来。
好像被吞入肚腹，秦溪奋力地挣扎，向上游动，却又被纠缠而来的精神体狠狠拽下，与他共同沉沦。
这一次，不知过了多久，秦溪才获得短暂的清醒。
她恍惚看向对面的镜子，镜中的女人被泪水打湿睫毛，脸上遍布凌乱的泪痕，出口便是一声呜咽。
秦溪别开头，透过磨砂玻璃，看到挤在浴室门外的黑影，这才记起自己仍在梦域中，用力扯了一下付蔚的头发。
头皮传来刺痛，唤醒了付蔚的意识，他发现自己紧紧环抱着秦溪，如同溺水之人攀附浮木。
精神体仿佛泡在温水中，久违的轻松与安宁令付蔚恍惚了一瞬。
超常五感积聚的躁狂、母树污染导致的扭曲，以及自苏醒以来直面家乡毁灭的现实，种种压迫使他的精神不堪重负。
而今，哪怕重生都无法消除的痛苦，从此根除。
就像神明降下奇迹的甘霖，洗去尘垢，消除沉疴。
而赋予这一切的，他的神明，正依偎在他的怀中。
她紧闭着眼，身体轻微战栗，呼吸不稳，即使有意控制，也仍是泄出两三声喘息。
当她睁开双眼时，她会如何看待他？
是否就像所有向导看待属于ta的哨兵一样？
依恋、爱怜。
付蔚注视着秦溪的眼眸，浓密的眼睫如风中的蝶翅扑闪着，晶莹的泪珠从眼角溢下，她用力地压制喘息，仿佛在极力平复身体的震颤。
充盈的情感满溢胸膛，他几乎无法控制自己抬手，去触摸那湿红、带着齿印的、令人怜惜的嘴唇。
随即，他的神明握住了他的手指，嘴唇缓缓张合：
“麻烦你，终止精神链接。”
冷漠，疏离。
迷恋无从得到回应，幻想中的柔情破灭，现实是——
净化不过是他强求的报酬，他们并非两心相依的爱侣，他已经得到了超乎付出的回报，他应该让她离开了。
心脏抽搐着发疼，付蔚启唇，却在同一时间预见自己出言后的哽咽。
他会恳求她不要再露出那样冷漠的表情，求她爱他。
那将叫他尊严扫地，在她的面前狼狈得像一条狗。
理智与爱欲交锋，付蔚呼吸不稳。
最终，他闭上眼睛，断开了精神链接。
秦溪松了口气，精神图景不再被另一个充满存在感的陌生精神体占据，她感觉轻松了许多。
向导老师说过第一次净化会很刺激，没想到会是这种刺激，简直像是一口芥末下去，刺激得她鼻腔发酸，到现在眼眶还是热热的。
不过，虽然终止了精神链接，但付蔚还抱着她。
算了，抱就抱着吧，她现在也没有力气一个人站着了。
好累，腿软得像刚跑完八百米一样。
这就是D级向导的耐受力吗，菜得令人安心。
秦溪闭上眼，神情安详得像是已经走了一会儿。
吸气——呼气——吸气——呼气——
好！复苏——
……
嗯，勉强复苏。
该找找离开的办法了。
“付警官，你好一点了吗？”
“嗯。”
“楼上，我是说你打破地板下来前的那个房间，是734号公寓吗？”
“是634。”
“634？这里也是634。这样看来楼上也复制了森见公寓的第六层。啊，对了，我是不是还没有告诉你？浸水的方法失效了，从水里出来的时候，我没能离开梦域，反而被转移到了这一层的633号公寓。”
“抱歉。”
“我不是埋怨你的意思。”
“仪式生效，母树的视线投射到这里，原有方法会失效。”
母树？
虽然梦核遍地生根，但秦溪还记得母树被阻挡在隔离线外，目前的活跃范围主要集中在边缘区，和五区还隔着七八个区域，上万公里的距离，怎么会跑到这里来？
隔离线被打破了？还是母树进化了？
算了算了，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这种东西交给大人物们头疼就好了，她现在要做的是想办法把自己和付警官捞出去。
“那我们是不是就只能考虑摧毁根系这一个方法了？”
“……”
付蔚不语，仿若默认，秦溪便自顾自地思索起来。
根系、根系……根系在哪呢？
博士给她的资料好像有提到过一些，梦域以现实作为副本搭建，除了危险程度，环境的稳定程度和细节的丰富程度也可以作为依据，判断梦域根系所在的方位。
现在回想起来，现在所在的这间公寓集中了她在其它房间找到的东西，她之前探索的第三间房子的床上有个莫名的凹陷，似乎也和之前女尸躺在床上的位置一样。
虽然楼上有也634，但付警官刚从楼上下来，他应该没有在楼上发现梦核。
嗯……确定一下好了。
“付警官，楼上的634也和这里一样吗？”
“没有尸体。”
也就是说，楼上的634缺乏一个元素，这样的话，是不是可以说明，这里就是梦域根系所在的地方？
想通了这点，秦溪后知后觉地察觉到付蔚的话好像比之前少了许多，这才抬头看了一眼。
他的表情冷淡，不再像之前一样嘴角总是噙着微笑，薄唇紧抿，克制的神色压住了昳丽的眉眼，看起来很可靠。
如果她最开始见到的付蔚就是这副神情，应该不会把他误认成艳鬼。
秦溪有些发愁，刚刚的净化感觉和老师描述的有很多出入的地方，尤其是被吞掉的感觉……
回忆起之前的难耐感受，秦溪拧了拧眉。
现在付警官的变化那么大，该不会是她把他给治坏了吧？
算了算了，治坏了现在也没有办法，只能想办法快点离开梦域再说了。
她将自己的经历与分析同付蔚说了一遍，接着道：“梦核有可能就藏在这间公寓里，卫生间里不像是藏着梦核的样子，我们要去外面看看吗？”
“嗯。”
“找到了以后，我们要怎么摧毁根系？你的那柄刀可以吗？”
“嗯。”
“……不要只是嗯呀，再不快点出去的话，污染积聚，你可能还会再次进入致幻期的！我就没有精力给你做第二次净化了！”
“好。”
秦溪有些抓狂：“我的意思不是说把‘嗯’换成‘好’，付警官，你倒是说点别的什么啊！”
“跟我来。”付蔚拿起靠在洗手池边上的长刀，与她错身而过。
秦溪看出了他的意图，连忙抓住他的手臂。
“等等，付警官，我也不是催你的意思，外面还有会动的女尸！我们先商量一下该怎么对付她！”
付蔚长手前伸，打开了推拉门的门锁，拉门前，他低头看了她一眼，神色沉静：
“不用担心。”
伴随着推拉门的打开，贴在玻璃面上的黑影挤入门内。
秦溪拉着付蔚想要后退，却没有拉动。
就在尸体将要挤进来的时候，门外，火红的毛发飞扬，一只巨大的狐狸从另一边跃出，一口衔住尸体的头颅。
伴随着骨头碎裂的脆响，锋利的尖牙自细长的颈项闭合，冷白的齿隙间，透明的涎水染上了猩红的色彩。
无首尸体瘫软在地，那双镶嵌在巨大兽首上的猩红兽眼冷酷狰狞，带着将要撕碎一切的凶狠，可怖而又陌生。
唯有那熟悉的火红皮毛证明它曾是在她怀中嘤嘤打滚的小红狐狸。
秦溪瞠目结舌。
付蔚垂眸望向她，他的声线里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艰涩：
“这才是我的精神体的真实状态，你会害怕吗？”
“也、也挺威风的哈……”
秦溪将目光集中在“小狐狸”头上，那里的毛发变得粗硬了许多，比起柔软的毛发，更像是粗硬的针刺。
说起来，“小狐狸”的嘴巴还鼓鼓囊囊的……
秦溪大惊失色，连忙冲上前去，掰它的嘴巴：“不要乱吃东西啊！快吐出来！”
“小狐狸”将头颅吐了出来，秦溪快速地瞟了一眼，被沾满口水的人类头颅吓到，连忙将目光集中在“小狐狸”身上，将手搭在它的头上一下一下地抚摸，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付蔚操控精神体垂下头，好让秦溪抚摸得更顺手一些。
狭窄的过道里，女孩依靠在巨大的野兽身旁，凶恶的野兽此刻收起尖利的爪牙，低伏兽首，摆出了臣服的乖顺姿态。
“你好厉害啊，等会我们离开就靠你了。不过，梦域里的东西不能乱吃，你等会对付怪物的时候，只用爪子，不要用嘴好不好？”
耳边传来秦溪对“小狐狸”的殷殷嘱咐，精神体传来被抚慰的温暖。
女孩的言语看似自然，但不自觉发紧的声线却泄露出了她的紧张，藏在身后的左手也不住颤抖着。
这一切都落在付蔚的眼中，他不由恍惚，心脏有如被紧紧攥住，闷得发痛。
不过是分神的片刻，倒在地上的女尸再一次消失不见。
墙壁与地面出现瓷器碎裂般的裂痕，原本就微弱的光源也被黑暗逐渐吞噬。
这种现象……
秦溪顾不得安抚凶兽：“根系在转移。”
“往外跑。”
“但是外面也有……”
没等秦溪说完，付蔚抓住她的手腕，撞开门，向屋外冲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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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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