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时候沈尽欢都很好懂。
他的心思都写在脸上,从来懒于掩饰,像摆在玻璃橱窗里的展物,就那样光明正大地给人欣赏。
但也有时候,江照临会觉得自己看不懂他。
不是刻意掩饰,沈尽欢的心情依然明晃晃地摆在橱窗里,只是上面镌刻的文字太过晦涩。
像一捧冷灰,你知道这里曾焚烧过什么刻骨铭心的东西,但那已经过去了,落在手心里的只有苦涩的余烬,连温度都未曾留下。
出于一直以来的社交准则,以及微妙的患得患失,江照临一直没有主动询问,尽管他已经有好几次在夜半失眠的时候,想敲开隔壁房门问个清楚。
理智告诉他,沈尽欢的未来有他就够了。
但情感上,没有人不想介入爱人的过去。
在这一刻,借着泡面的话题,江照临终于问了出来。
没有比这更好的时机,他们正处在荒郊野岭,两个人都没带手机,浑身上下除了江照影给的卡以外掏不出一分现金,即便沈尽欢因为这个话题生气了、不开心了,也不可能立刻拍拍屁股走人,他有足够的时间挽回失误。
听起来有点卑鄙,但江照临更愿意称之为感情发展里必不可少的小巧思。
在电光石火之间成型的小巧思中,为了让沈尽欢轻松地接上这个话题,江照临应该装作随口一问、并不在乎的模样,一边吃面,一边用余光观察他。
但真正问出那句话时,江照临比自己想象得还要紧张。
而他的目光也一瞬不眨地定格在沈尽欢脸上,难以离开。
正因如此,他清晰地看到沈尽欢迷茫了几息,然后脸上飞快地失去了血色。
“不。”江照临心慌了一瞬,赶忙拉过他的手,“我只是找个话题,你不用说,我们还是来玩游戏吧?switch也充好了……”
关于自己的过去,沈尽欢也想过,要不要说给江照临听。
但只是想了一下,想了思维闪过的那一个瞬间,他就直接放弃了。
他能说什么呢?
说他从什么都不知道的高中生做到肩挑研究所大梁的首席研究员,却没能救下任何一个人?
说他一遍又一遍违背医学伦理,将药剂刺入同胞的身体,踩着尸山血海研制疫苗提取血清,却总追不上病毒变异的脚步,二代、五代、十四代……一次又一次地失效,一次又一次地白白牺牲。
他总是隔着特制玻璃观察里面的“实验体”,最开始他们还能诉说自己的身体感受,两个小时后人会因高烧失去意识,过不了多久,再因巨痛醒来,或痛苦翻滚,或瘫坐失神,病毒与药物的搏斗会持续数个小时,在最后的时刻来临前,谁也不知道他们的结局。
沈尽欢的工作,就是记录下他们每一个与之前不同的反应。
这项工作往往是研究员们轮流负责,可即便如此,他也经历了很多很多次,从视线模糊记到眼泪干涸,从充满敬意记到麻木不仁。
可他不能停下,人工抗体是唯一验证有效的东西,哪怕起效最长的一代只坚持了三个月,也比其他虚无缥缈的计划可行太多。
只要太阳还在升起,他就不能停下。
到如今,沈尽欢已经数不清楚自己手上沾了多少血腥。
他也不敢去数。
不论多少,都只是在宣告他的无能罢了。
他要用怎样的语调来陈述他辜负的生命与期待?
是故作轻松的,是平静的,还是痛哭流涕的?
都太轻了。
他无法说出口。
为了转移话题,江照临已经扯到了自己小时候因为抢最后一块巧克力捱江照影揍的凄惨往事,沈尽欢闭上眼睛做了个深呼吸,四周便立刻安静下来。
“……抱歉。”沈尽欢睁开眼睛,尽量平静地说,“我不想说,而且,我可能永远都不会告诉你我以前经历的事情。”
或许有一天,他可以像讲述别人的故事那样将它轻松的说出来,但绝不是现在。
并且遥遥无期。
他张了张嘴,想再说些什么,但最后只是又重复了一遍:“抱歉。”
他说这些的时候,江照临一直在安静地听着,直到确定他说完了,才牵起他的手,在指节上落下一吻。
“不用道歉,不想说就不说。”江照临顿了顿,还是多解释了两句,“你的过往对我来说重要吗?其实挺重要的,但只是因为那是你的一部分。相较而言,你的心情更加重要,所以你不想说,就可以不说。”
沈尽欢放松了一些,点点头,露出一个极浅的笑容。
看他情绪还是低落,江照临神色一动,掰过他的脸,一脸严肃地说:“但有一个问题,你必须回答我。”
沈尽欢一怔,不免紧张起来:“什么问题?”
江照临一字一顿:“你以前也是人,对吧?”
一秒……
两秒……
五秒……
沈尽欢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怀疑自己幻听了:“你说什么?”
江照临认真地重复了一遍问题。
“当然是人!你想什么呢!”
“哦,这样啊。”江照临仿佛松了一口气,“那就好。”
沈尽欢怒视他:“我有哪里不像人吗?”
“严谨地说,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面对他的嗔怒,江照临非但没有害怕,还举起半路买的数码相机喀嚓喀嚓连拍数张。
沈尽欢:“???”
江照临满意点头:“很可爱。”
沈尽欢:“…………”
*
国庆节前的温度像坐跳楼机一样,忽上忽下的,入夜失去光照后,气温飞快下降,到后半夜,露水浓重,冷得超出预期。
沈尽欢被冻醒过来,在睡袋里缩成一团,抬头看着帐篷顶,怀疑自己能呵出一团白气。
睡袋买薄了。
保持着蜷缩的姿势尝试再度入睡,但太冷了,没睡着,沈尽欢叹了口气,起身去找衣服。
刚摸黑从包里翻出白天的外套,隔壁就响起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不一会儿,外面亮起灯光,一个人影映在帐篷上。
“冻醒了?”
“嗯。”沈尽欢拉开拉链,看见江照临裹着外套缩着肩膀的样子,忍不住抿嘴一笑,“你也是?”
“别在这睡了。”江照临伸手拉他起来,两个人的手指都冷冰冰的,“去车里开空调。”
沈尽欢都忘了车里还有空调,闻言眼睛一亮:“对哦,你好聪明啊!”
江照临:“……”
被夸了,但是没有很开心。
有种被原始人夸奖会用手机的感觉。
他们开出来的这辆越野车本身就是用于自驾出游的,后备箱空间很大,把前后排座椅放平,就是一张双人床了。
江照临从储物箱里翻出了一个毯子,应该是江照影以前盖腿用的,很小一个,别说两个人了,就是一个人也盖不全。
但聊胜于无吧。
沈尽欢已经打开空调美美躺下,一躺下又觉得不对:“应该把外套拿进来的,可以盖肚子。”
“懒得拿,用这个凑合一下吧。”江照临跟着躺下,把毯子横过来盖在两人肚子上。
刚才为了方便说话,沈尽欢特地侧过来面朝着江照临,这会儿他躺下了,两个人就面对面了。
这辆车坐人空间不小,睡觉就显得拥挤了,特别是他们两个人还盖一张毯子,面对面相隔不到10cm,沈尽欢都能感觉到从对面扑过来的呼吸,存在感十分强烈。
更何况江照临也没有闭眼,沉黑的眼睛静静地看着过来,沈尽欢几乎能感受到那股专注的视线正描摹着他的眉眼五官。
这种目光让他背后的神经都颤栗起来。
沈尽欢咬咬下唇,翻过身面朝车门。
身后座椅轻响,一片阴影笼罩了视野,沈尽欢微微回头,江照临正撑起身来看着他,眼神里隐隐委屈:“为什么背对我?”
一定是太困所以幻视了。
沈尽欢默默拽起毯子盖过脑袋,含糊道:“面对着睡不着……快睡吧,太晚了。”
江照临哼了一声,关了车内灯躺回去,车里落入寂静。
沈尽欢心中一松,闭上眼睛尝试入睡。
但他却怎么也睡不着了。
一定是择床了。
听着一旁均匀的呼吸,沈尽欢无声地叹了口气,摘下毯子,悄悄转头去看江照临。
外面月光很亮,但车窗有防窥,因此也只有朦朦胧胧的光亮透进来,借着光能看到江照临眉眼松弛,神色平静,已经睡着了。
沈尽欢轻手轻脚地翻了个身,枕着自己的胳膊观察他。
自从穿越过来,沈尽欢看得最多的人就是江照临。
特别是住到一起之后,简直是日夜相对。
可他居然还没有看腻这张脸,虽然是同样的五官,但在不同的环境里,会有完全不同的感觉。
比如现在,朦胧月色只照亮了他的半张脸,高挺的鼻梁将光影分割,被光照亮的那一面,或许是唇角自然下压的缘故,显得清冷疏远,而浸在黑暗里的……
浸在黑暗里的睁开了眼!
沈尽欢吓得往后一缩。
下一秒,光明里的那只眼睛也睁开了。
抓到现行的江照临得意地哼笑一声:“不睡觉,偷看我?”
沈尽欢脸上腾地烧起来了,好在有黑暗遮掩,对面应该看不清他的脸色。
他咳嗽一声,镇定地说:“没有枕头,我睡不着,无聊。”
江照临挑了下眉,没有戳穿,而是伸出胳膊:“给你枕。”
沈尽欢摇头:“这样明天早上会麻的。”
江照临不由分说地把手臂塞到他脖子下面:“不会的,我经常锻炼。”
沈尽欢无语:“这和锻炼有什么关系?这是血管被压迫了回血不畅……”
“你嘴巴要是闲不下来,我可以给你找点事做。”
江照临说着,目光意有所指地往下落了落。
沈尽欢当即闭嘴,老老实实地枕在他胳膊上。
江照临满意了,要不是动静太大,他真想拍一张。
纪念沈尽欢第一次睡他怀里(嗯,他就当胳膊以内的区域都算怀里)。
片刻,安静的车厢内响起一句微弱的声音:“江照临,你好油啊。”
“……”
江照临睁开眼睛瞄过去。
沈尽欢立刻双手捂嘴,讪笑着用眼神赔礼道歉。
这一回,车里终于彻底安静下来。
今天有事晚了亿点[化了]
明天还是晚上八点
江某人已爱上数码相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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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章 难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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