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身子一扭，星瑶转身站起，少御收手后退，两人面对面站着，距离不远不近。
星瑶一挥衣袖，殿内重新燃起火光。
少御低头看了看她翻着的那本折子，轻笑一声:“这能看出什么来？”转而抬眸，对上星瑶的发亮的眸子，一步步靠近，在鼻尖即将相触之时，停下脚步，“打入内部，才能清楚。”
星瑶不说话，只是盯着她看，半晌别过头，合上折子:“多谢圣女提点。”说罢，转身欲走。
突然，一道蓝紫色的剑光划过，重重擦过星瑶的耳际，
星瑶并未转身，只单单用食指和中指夹住了那把剑，稍一用力，长剑滚落。蓝紫色的剑光如残火，彻底灭了。
“我还有事，先行一步。”星瑶抬腿欲走。
“可惜了。”少御突然叹了口气，似是万分惋惜，“原本还想着跟娘娘说说，如何让您顺利走到夏侯渊身边。如今看来，今夜实在不是个好时候。”
星瑶一下子停住脚步，转过身，看着她，眼眸深沉得如一口深井。
月华肆意倾泻，少御一身青色官服站在那里，化出本来面貌，赤红的瞳仁儿炯炯有神，如水一般的黑发，束在金冠之中，容貌倾世难描，妖冶同清纯并生。
少御看着她，微微歪头一笑:“就是你想的那样，我威胁你呢。星瑶，我这威胁，你接不接？”
手攥成拳头，又缓缓张开，眼眸微低:“带路。”
皓月当空，国师府上一派宁静，书房前的院子里有一方石桌，桌上摆着酒和酒具，酒气醇香惑人。
星瑶手上执着一只白玉酒杯，她看着它，月光在酒中流淌，浅浅映出她朦胧倒影。
心脏如同被一只手抓住，那只手只要稍稍用力，曾经的伤疤就再次裂开，然后……就是鲜血淋漓。
内心翻江倒海，面上不动声色，她这表里不一的毛病已是入骨。
放下酒杯，看向对面人:“酒喝了，圣女该告诉我了吧？”
少御饮下最后一口酒，答非所问:“这酒如何？”
“不错。”
少御面上挤出一丝微笑，眼中霜露浓重:“星瑶，这是青玉，你还尝得出来吗？”
星瑶眼中平静，看着她:“我太多年不喝酒了。哪里还记得什么青玉。”
少御笑了一声，只是这笑声中似乎是带了些苦涩:“好吧。”再一抬头，敛去眼底情绪，看着她，“六日之后，我会和夏侯渊说，我的国师殿需要一些弟子，只能是女子，还必须是王公贵族之女，你到时候直接来便是。”
星瑶点点头:“夏侯渊实力如何，你知道多少？”
少御摇摇头:“他很少使用法力，我看不清他实力到底如何。”
星瑶眉头一拧:“也罢，我晓得了。”说完起身，微微颔首，“多谢圣女款待，我先走了。”
“星瑶。”她突然叫住她。
星瑶没转回身，却停下脚步。
少御看着她的背影，开口:“这国都内外不太平，你要小心。”
星瑶没回答她，化作一缕白色云烟，离开这里。
云烟消散于明月一侧，少御看着，又给自己倒了杯酒，仰头饮下，接着扔了酒杯，闭眼靠在椅子上。
再一次睁开眼睛，高贵眼眸中泄出一丝疼痛，她站起身，走进自己厢房。
——“洛凡，莲花死了，不要再找了”。
一掌拍碎屏风，看着一地碎片。
前尘往事，有什么可想的？她可是背着她师兄师姐两条命呢。
星瑶回到丞相府，走进自己的厢房，一片漆黑中，正打算点起红烛。
却倏地被一双手臂搂住腰部，那人温热的身躯在她背后。
星瑶连忙挣脱她。
红烛燃起，竹月一袭素色衣衫站在她身后，眼眶湿润，看着她:“你去见少御了？”她身上酒气不浅，似乎是喝多了酒。
星瑶后退一步，和她保持距离:“与你无关。”
“与我无关？”竹月落下眼泪，自嘲地笑了一声，“你觉得与我无关？”她上前一步，像是想要靠近。
星瑶长剑出鞘，抵在她颈侧，声音发冷:“退后。”
竹月泪眼朦胧地看了那柄剑一眼，眼中满是震惊，再次开口，声音颤抖:“你为了她……要伤我？”竹月一把推开她的剑，“你是不是疯了？！你忘了她怎么对你的吗？”
星瑶冷冷地看着她:“那是我的事，与你无关。”
竹月的眼泪止不住地滑脱，心如刀绞:“星瑶……我来找你……看见你不在，我等了你好久好久……你没回来……”她哭得喘息不稳，“我心里担忧着，害怕着……可是你一进来……我却闻到了少御的味道……你可知我心里有多难过？”
“我承认我当初对不起你……可是……星瑶……你总得给我机会弥补……对吗？”
听她说完这些话，星瑶只觉得头疼，她的声音依旧平静:“竹月，我从一开始就说过，我对你只有同门之谊，无半分红尘之爱。你的那些事……我早就放下了……你也该放下了……”
“放下？！”竹月泪光难掩，“呵……我若是放不下呢？”
“不管你放不放得下，都不要再来招惹我。我从未对你动过情。”
字字锥心落血，竹月看着她平静无波的双眸，明白星瑶说的都是真心话。
这下好了……她想，这下连骗自己都不能了。
“好，我知道了。”沉默良久，竹月落泪叹息一声，化作一团水汽离开。
屋内再一次空落起来。
星瑶放下长剑，伸手下意识抚摸腰间，猛然想起，幼荷的玉佩她没带在身上。
心上一时切切得痛，仿佛连呼吸都困难起来，手无力地垂落在腰侧，烛火摇曳，她却觉得累。
累，真的很累，很需要休息，很需要喝上一坛烈酒，那酒最好能让她酩酊大醉，最好让她不辨虚实，就让她醉下去，最好再让她做上一场春秋大梦，那梦中谁都没有，只有当初在落日山上的那个四处找药的霜露。
身子一软，靠在桌子上，皱眉揉着眉心。
烛火突然被一阵风吹得乱晃，月影又来。
星瑶收好情绪，看他。
“属下拜见尊上。”
“起来。”星瑶面色如常，全然不见刚才的疲惫，“怎么了？”
月影起身，半张面隐在面具之下，声音闷闷:“尊上。胥宁殿下偷偷潜入雾川，把禁地处的那朵无相金莲取走了。至于去了哪里……不得而知。”
“你说什么？！”星瑶眼睛瞪大。
无相金莲有收敛灵魄之效，但却十分难养，花开之后方能收敛灵魄，可是一朵无相金莲，也有可能千万年都开不了花，那朵金莲是星瑶杀尽十头凶兽，自北溟取来的，她想为幼荷收敛魂魄。
可是现在，它……被取走了，还是被她的侄儿取走的！
星瑶攥紧拳头，眼中杀意凛然，闭了闭眼，稳定下心神之中的戾气。心里恨极，如果胥宁是旁者，与她毫不相干，她绝对杀了他。可是他是那个最疼她的哥哥的儿子，纵然他不是个东西，她也不能动他。
再次睁开眼睛，看向月影:“去，给我找。找不着别来见我。”
月影低头，微微颤栗，化作一缕紫色云烟飞走。
星瑶一把将桌上奏折掀在地上。
靠在椅子上，揉揉眉心。
书柜的一边，素书从昏暗之中走出来，来到她身后，给她捏肩:“娘娘太累了。”
星瑶闭着眼睛，靠在椅子上，让她捏。
素书看着她，内心叹息一声。忽然想起十万年前……星瑶带着她彻底打下雾川这块领地的那夜。
乌云密布，雷声滚滚，雨势浓重。
星瑶杀退那些野性难驯的异兽，以及那七十二位想趁乱得渔翁之利的野神之后，已经是重伤难行。
雨水冲刷之下，她跪在地上，依靠剑支撑着身体。佩剑焚天的半截已经没入土中，星瑶手握着剑柄，跪在满地鲜血之中。
素书当时还没有修炼出人形，只是一头刚断奶的夫诸。她的母亲不知去了哪里，她是被星瑶捡到，带在身边的。
血腥气味很重，素书躲在洞里，透过草丛的缝隙，看着星瑶，心里害怕得很。
她颤颤巍巍地走出去，来到星瑶身边，用头拱她。
可是没有用，星瑶那一身沧浪色的衣衫，早就被血染透了，她闭着眼睛，头发散乱，脸上都是血。
素书“咿呀咿呀”地叫着，一边叫一边用头拱她。
最后一下，力气用大了，星瑶直接倒在地上。
瓢泼大雨如同水帘，素书急得绕着她转悠，星瑶脸上的血被雨水冲得干净，四周都是神仙以及异兽的尸骨。血和雨水沾在素书柔软雪白的皮毛上，她冷得直哆嗦，凑到星瑶怀里，感受着她的温热。
过了不知多久，雨停了，阳光洒在这片土地上。
鲜血，尸骨，兵器，猛兽……所有的肃杀与血腥展露无遗。
星瑶的睫毛颤抖着，缓缓睁开眼睛，一只手撑在地上，努力让自己起身，她的衣衫之下都是伤，坐起来的一瞬间，疼得倒吸一口气，吐出大口的鲜血来。五脏六腑似乎要裂开一般，她费力得用一只手重新握住剑柄，喘息一会儿，手撑着地面，站起身，摇摇晃晃的。
她嘴唇无色，面上苍白，看着这一地的尸骨，手上用力，把焚天从地里抽出来，努力稳住身子，挺直腰板，看着远方。
星瑶说:“素书，我们有家了。”
手上力道无意之中轻下来，星瑶睁开眼睛，看着她。
素书回过神，笑了笑:“弟子走神了，娘娘莫怪。”
星瑶轻轻一笑:“太晚了，你回去歇着吧。”
素书停下动作，行礼离开。
星瑶靠在椅子上，手指一动，地上的折子一个个重新回到了桌子上，码得整整齐齐。
她拿起一边朱红色的笔，继续改起来。
天微微亮时，星瑶放下笔，把批改好的折子让素书带回去。
坐在地上，屏息凝神，吐出一口浊气之后，开始打坐。
司命很快就来了，手里抱着卷宗:“娘娘？”
她看到星瑶盘腿坐在椅子上，闭着眼，在打坐。光影交错之间，一个穿着浅色衣衫的女子走出来。
司命:“素书仙子。”
素书微微颔首:“娘娘在养神，劳烦星君等候片刻。”
司命连连道:“不劳烦。素书仙子客气了。”
素书回过头看了眼星瑶，手指抵在唇上，招呼司命去了书房外等候。
昨夜细雨微风，檐下淅淅沥沥地滴着雨珠，素书乌发简单拢起，一袭玉白色的袍子裹着身子，金色腰带勾勒出纤细腰身。她静静地站在檐廊下。
司命看着她，心上一热，开口:“素书仙子年方几何？”
素书没料到她会和她说话，于是微微颔首:“晚辈今年十万岁。”
“从星瑶拿下雾川的那年，你就跟着她了？”
“是。”素书微微一笑，“那年我刚出生，母族遗落，娘娘慈悲，把我带在身边。”
司命点点头。
那年星瑶多大？
八万岁？
孩子带着孩子啊……
素书看她一副沉思状，不由得一问:“前辈？”
司命回过神来，笑道:“没事。”
书房传来瓷器碰撞的声音，素书知道星瑶起来了，转过身，掀开帘子进去。
“娘娘，这茶是凉的，弟子给您端热的来。”
司命跟着进去。
书房内，星瑶坐在椅子上，眼睛凝视前方，眼中冰冷，唇瓣抿成一条线。
司命低低一声:“娘娘？”
星瑶回过头，看着她:“你说。”
“李然已经找到了，您可要去看看？”
星瑶沉默片刻，起身:“带路。”
作为大周皇室的女儿，李然自幼便是锦衣玉食，不愁吃喝，成为亡国奴这件事，她之前怎么也不会想到会发生在自己头上。
可她也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大周亡了，她被旧部带着，流落在外，成为了一个真正的丧家之犬。
零零散散的简陋院子散布在荒山上，黑夜中时不时的几声禽鸣更为这荒芜添了肃杀之气。
星瑶踏进院子的那一刻，有些恍惚。
被封印在内心深处的前尘旧梦，在这一刻，毫无征兆地清晰起来。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