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哀生守在慕青身边,又观察了整整三天才敢相信慕青是真的退烧了,而不是什么回光返照。
虽然他的咳疾半点不见好,偶尔体温还会有点上升。
还是动不动就会低烧,动辄吐血,像是要落下终身病根的样子,但短时间里的确是没什么生命危险了。
慕青病好了,江哀生想起自己前段时间和他说的话,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做了蠢事。
先前他病着,江哀生没日没夜守了慕青半个月,现在他醒了,江哀生反倒不去见他。
她不敢见他,也不想见他。
那日的一番肺腑“遗言”几乎灼伤了她,他既然安然放手,放她和觉辛在一起。那她为什么还要上赶着去找他呢?
当时就该和觉辛一块去摩根问觉戾讨要药方的!
江哀生后悔了,先前剩下的草药商队里剩下的人吃尚且不够,也不知道觉辛的进度如何,就没必要去琢磨上街救人了。
她只能站在二楼,打开窗户向下看,街道上空无一人,和她刚入城见到的景象相比恍若死城。
只是活人没有,尸体到时横着不少。
其中最早被扔出来的那些,已经烂了大半,腐臭难闻的气味招来了不少蝇虫盘旋。
波斯的皇室,那位来历不正的汗可汗,非但没有组织官兵来清理病死的尸体,安抚民众,发放物资,反倒是躲在自己的宫殿内,半步都不曾迈出。
更令人难以置信的是,哪怕百姓都要死光了,但这位新可汗的选妃没停。瘟疫已经传到了宫内,他的妃子又死了好几个,急需补充新鲜血液。
江哀生看着面前走过的一队身形纤细、相貌美丽,容色惊恐的女孩,心里只有一个想法。
这样毫不作为只顾享乐的当权者,该死。
“江姑娘,”
身后突然传来脚步身,乔业走上前来,亲手替她关上了窗。
“别看了,再看也只是徒增烦恼罢了。”
江哀生听这人唱衰丧气话说的多了,也不恼,反而问到:“已经过了这么多天,人也死了大半,乔大人觉得那位正统兄长打算什么时候起兵攻入?”
疫病传成这样,正统兄长手底下的人要是贸然进来,不也会有感染的风险的风险吗。
他们既然有胆子投毒,那应该就是有药的吧?
江哀生想到了这一点,转头就把问题问了出来。
乔业对上她在慕青病好后立刻就活泛起来的脑子,熠熠生辉的眼,微怔。
片刻后他了然笑到:“江小姐想的不错,原先是有药的。只是那药不知怎么不管用了,他们也没法再进城。”
“我来就是想通知你,商队会在五天后撤离。为了避免传染,五天后还在发烧的人就只能留在这里。”
“不过你别担心,以慕青现在情况是可以和我们一块走的。”
“撤离…谁通知你撤离的?外面那个投毒的疯子还想做什么?”
乔业沉默着不说话,江哀生却已经猜了个七七八八。
药失效了,下毒的人自己肯定是不想死的。为了避免瘟疫进一步扩大,事态无法收场,把损失控制在波斯皇城的范围内,无疑是极其划算的做法。
一把火,尘归尘土归土,一起都能被解决的干干净净。
昭国和正统兄长达成了合作,他没法把昭国的人一块烧死,那和挑衅无异。所以他们提前通知了商队撤离,并且告知了放火的确切日期。
“你为什么提前这么久告诉我?不怕我泄露消息,组织百姓撤离吗?”
乔业摇头:“你不会。放火的计划只有我们知道,消息泄露的后果你也知道,让一个商队因为你的善心陪你一起去死,你做不到。”
江哀生盯着他看了半天,冷笑出声。
难怪呢,古代版电车难题也是让她遇上了。这人还提前预判了她会给出的答案。
好恶心。
可是她不可能真的纠结是救百姓还是让商队的人活命。
那样的想法太傲慢了,她决定不了任何人的生死。她能决定的也就只有自己。
自己的命是可以被取舍,被牺牲的。
他笃定她不能就这些百姓,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去死。可她偏偏就是要救,她偏偏就是能救。
铁轨两边的人何辜?被迫做这道题的人又何辜?
乔业只看到了电车和两条铁轨,但江哀生看到的是那个操纵电车,逼他们去死的人!
“我不会说出去,要是我来不及回来,你们五天之后按计划离开就行,不用等我。”
“你要做什么?”
“助那个想夺位的畜牲一臂之力。”
——
江哀生久违地摸着自己这张脸和原主如出一辙的脸,指尖划过眉骨顺着山根下滑,最后点在朱红的唇上。
自己长得不错,这一点她一直都知道,可要说长得有多世间绝色,但凡是见过江蓠的人都不可能这么觉得。
江哀生思索着那两个小姑娘那天对她说的话,有些不确定地想,那位新可汗会喜欢么?
不能是那种普通的喜欢,得要是看了她一眼…就**熏心神魂颠倒的喜欢。
色诱,她向来不喜欢用这招,这意味着此时此刻她出了天生的皮囊手头没有任何筹码。
依靠男人的色心行事,很危险,但很不幸,她没得选。
她敲了敲门,听到里面传来回音,于是推门进入。
三个小姑娘这些天在商队的日子过得不错,吃穿不愁,也不会再有男人来欺辱她们。
她们看见江哀生的态度比从前好了太多,甚至能别扭地说出一句谢谢来。
五六岁的小姑娘在经过两个姐姐的解释后对江哀生的敌意减轻了不少,只剩下无法遮掩的惧意。
江哀生没多废话,开门见山便到:“过两天商队动身,你们三一块跟着走。疫病传得厉害,外头世道不太平,别再想着给土皇帝当女人争宠得道的心思了。”
对面支吾着应了几声,并没有和她搭话的打算。
江哀生也没指望她们多说什么,只问到:“那天你们去给新可汗选妃,可有什么信物?是只做了个登记还是已经过了选拔?有人记得你们的脸么?”
其中一个姑娘思索片刻,配合答到:“有本车子上记了我们的名字。还没正式选拨,应该没人记得我们长什么样子。”
江哀生:“好,那你俩叫什么名字。”
这个姑娘刚想回答,就被另一个打断了。
“你口口声声说做妃子不是出路,这会问这么多做什么?是不是想去冒名顶替?”
她哼了声:“我们才不会告诉你,我们去不了,你也别想去。”
江哀生瞪她:“我是去杀人的,你要去么?”
她被呛了声还没来得及回话,一开始回答问题的那个姑娘连忙回答:“我叫萨娜,我的姐姐叫迪娜,我们五岁的小妹妹叫琳娜。”
江哀生点头:“好的萨娜,那我就报你的名字去见可汗了。”
她和这俩姑娘没什么要说的了,转身离开时那个叫迪娜的姑娘一下子跑过去,拦在门前。
“你为什么要杀可汗。”
“因为他该死。他也必须得死。”
迪娜红着眼睛看向她:“别的人该不该死凭什么由你决定?你们直接杀了我们的父亲,有没有问过我们?”
江哀生摇头:“我不能决定。但我是去杀他的,我亲手杀了,那他死了就是死了。至于你们的父亲,我不在乎你们愿不愿意,他在我的道德观念里就是不配活着的畜牲。”
她吼到:“你的道德观念!你懂什么!”
“我们本来就是孤儿…好不容易才有了家。难道和男人睡觉比寄人篱下更痛苦吗?”
迪娜痛苦地咬着下唇,身子微微脱力下滑:“那么…你们杀了我的父亲,在我的道德观念里,我是不是也可以把你们当成仇人?”
这个身形修长的姑娘已经十四岁了,在古代,也许更偏向于女人而不是江哀生认知中的孩子。
早熟的思想和天生更敏锐的感知让她濒临崩溃。
江哀生看着迪娜,缓和下声音:“你知道他错的是错事对吗?但你还是很喜欢他?这份不恰当的喜欢让你觉得痛苦,由喜欢而带来的对我们不恰当的恨让你感觉更加痛苦。”
明明人是觉予杀的,但江哀生自觉担下了这份责任,她说:“你可以恨我。也可以继续喜欢那个男人,因为他已经死了。”
迪娜听不太懂江哀生在说什么,她还理解不了该怎么把情感和事实完整地剥离开来。
喜欢没错,爱也没错,恨也没错。
“有的时候,想得太多,管得太多,会让人很痛苦。”
她看着江哀生喃喃到:“可是我很愧疚…我本来打算偷偷亲手杀了那个男人后自杀。我会给两个妹妹自由,明明有过很多机会,但是我一直狠不下心,就一拖再拖,拖了太久。那天晚上我们回家,刚好看到你们在处理父亲的尸体,那个时候我真的想杀了你们。明明亲手杀他的人该是我…”
“琳娜没事,我很感谢你们。也很庆幸,你们杀了他,没让我的拖延造成大错。所以现在我不想拖下去了,我应该直接去找父亲…”
她露出了一个惨淡而又决然地笑:“他是我的恩人,我的仇人,我的爱人,我们应该到地狱里去纠缠。”
“等等!”
江哀生突然意识到这个姑娘精神状态不太健康,她是真的存了死意,这会和她说这么多也只是不自觉地再求救。
她这会很忙,实在是没时间守着迪娜一点点引导着她走出之前经年累月留下的心理阴影。
而且心理辅导话疗一类的事情她也不会啊,只是对于心理学方面有一些很浅薄的理解。
但如果她也不会,这里还有别的会的人吗?
让她那两个妹妹来?
不,应该不行,她们被救出来半个月了,要是有用的话也不会这样。
江哀生这段时间经历的事情实在太多,脑子也挺乱的,干脆顺着自己的直觉,开口问她:“跟我入宫,还有个机会能让你亲手杀‘父亲’。只不过会很危险,你去不去?”
迪娜仰头看着江哀生,她说话的语气好冷漠。可她眼里有着关切、有着悲悯、也有着藏在深处的和自己如出一辙的死意。
她像是一尊碎裂的白玉像,立于此地,便是甘愿沾染污泥尘埃,甘愿为众生自苦自伤。
她的道德感…
道德感太高的人,会无法自控地把别人的生命一并背在自己的肩上,哪怕是天灾**死去的生命,溅出的血也足以把这尊白玉菩萨染脏。
父亲信仰业因教,迪娜没信过。她骨子里是个极其自私自爱自强的姑娘,从来不认为有人能无条件付出。
可她这会好像见到了真正的慈悲相。
迪娜回神,“去。死了算我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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