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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簪月

“问父亲、大娘子安。”

夜亭中,洛舒予躬身行礼,石桌两侧的石凳各坐一人,是洛永宏和他的夫人。

亭外,娟儿与其余丫鬟立在亭外而候。

“喊你来,是想问问你今日行刺司家三子出于何意。”

洛永宏一手搭在石桌边,一手搭在膝上,朝后仰头看着洛舒予沉声说:“若不是司家三子心宽仁厚,你可知那些举动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

男子“砰”地拍了桌子,浓黑粗长的眉毛斜飞入鬓,“真是太不像话了!”

另一侧的洛夫人则优雅端坐,脸上也端的优雅的笑,如慈母般瞧着她。

“是啊舒予,你不知道我跟你爹听了有多担心你,好在你没事。”

洛夫人帮腔地责怪少女,“那可是司家,惹了他们丢你一条命也罢休不了的。”

“……”

洛舒予上辈子落水后没遇到过他们的责备,因为落水上岸昏过去后见了司清泫,想必在自己昏迷期间,他已经找洛家说了不少话。

那时候的洛家,见到自己女儿攀上高枝,还是司家的高枝,当即高兴的对她说了种种关怀的话。

他们不信司清泫钟意她,却不介意。

那段未出嫁的日子,是她上辈子在洛家过的最好的一段日子。

看看充满怒气的父亲和幸灾乐祸的洛夫人,少女低垂眼睫,声音小小的。

“当时我太害怕了。”

她说起当年的往事,“落水时想起小时候,好怕自己活不下来。”

“然后我很混乱,等我回神清醒过来,已经上岸了。”

洛舒予陈静地叙述自己落水后的状态,却不得不让洛永宏哑了声。

“上岸后我跟司家三子道歉认错,他人很好,并未追究。”

说着说着,她抬起头看向洛夫人,跟对方视线相对,“夫人,我不太明白,司家三子为何还要来看望我。”

凉风吹过,亭中寂静一片。

少女规规矩矩站在那,冷静自持,那双清柔眸中含着不解。

洛夫人优雅的笑没了,目光沉甸甸压在少女的脸上来回打量。

这反转谁也没想到,一时间,洛永宏浮上喜悦的笑,但看了眼沉默的妻子,把许多赞扬的话咽回肚子里。

不知过了多久,洛夫人开口了。

“见过了?”

洛夫人脸上没一点喜悦的表情,她怎么也不信是她猜测的意思。

除非司家三子不如传闻中的那般跟长公主之女两情相悦,以及他本来就是个怪人。

她怀疑洛舒予在撒谎,为了不想挨罚。

“还没。”少女装出未见世面的样子,语气偏脆,“是娟儿告诉我,司家三子下午来找过我。”

“可我落水后头昏脑涨又咳嗽,就睡了。”

洛夫人审视着她的每分表情,后者却淡定自若任她探究。

看她干什么?应该去看司清泫,看看他是不是吃错了药。

要不是娟儿告诉她这件事,她定不会说这些话,怕砸了自己的脚。

幸好,这一世的司清泫真有可能是个傻子。

让洛家借此事责罚她,不如吊着洛家所有人的心态,省去许多事。

待洛夫人难言望向别处后,她说:“娟儿说司家三子明日还会来看望我。”

洛永宏忍不住强着告诫这个女儿,言辞激动,“好好好,你要好好把握!”

“你将来能嫁进司家,有你好日子在后头。”

他摸摸虎口的扳指,“你这算是因祸得福啊!”

再看看洛舒予一身行头,顿时不顺眼起来。

“是没别的衣服了吗?穿得这么寡淡,女儿家家就要穿得好看些。”

男子说:“还有怎么束的头发,像什么样子。”

“明日见了他,一定要打扮好看些。”

与她预想的不同,原来如果没这些事情发生,她甚至不会被注意到。

洛舒予默不作声,两耳放风。

“既然他对你有意思,切不可敷衍,平日教你那些琴棋书画,该怎么讨他欢心你自己看着办。”

“妻位是别想了,你呢就求个妾位,也足够你享尽荣华富贵了。”

洛永宏拿出十五年都没对待过她的耐心,一句句说着话。

洛夫人不耐烦地打断他,脸上有了半信半疑的笑,缓缓道:“既然想求个妾位,就得放低身段,多笑笑。”

“其他的你自己多琢磨琢磨,抓住他喜好,这事□□就不离十了。”

“话就说到这,多想想你的未来,司家三子品行高洁、为人和善,嫁他做妾不会委屈了你的。”

女子站起来走向洛舒予,亲切地抬手重新系好披风的系带。

“回去吧,晚上风凉就不多留你了,早早休息。”

洛舒予回了个是,就朝洛永宏请辞离去了。

停留的时间比她预想的少很多,不得不说,她都有点想谢谢司清泫了。

“二小姐,奴婢没想明白,您心悦司家三子,为什么还要羞……”

洛舒予走在路上,娟儿问道。

娟儿绞尽脑汁也没想明白洛舒予说的那几句话什么意思,能不能告诉司清泫。

“羞辱他。”

洛舒予替娟儿把话补完整。

“因为男子得到女主就不珍惜了,所以我得与众不同,比如羞辱他,让他觉得我特别,才更想得到我。”

听起来很有道理,娟儿一想,对洛舒予高看两分。

“真的?”

“假的。”

娟儿:“……”

敢这么不要命羞辱权贵之人,那八成是真不想要命了,还有两成是脑子坏了。

“那您说那些话,我还要这么转告司家三子吗?”

洛舒予微微一笑,看着娟儿柔和地说:“当然。”

“那您不怕惹他动怒么?”

“不怕。”

“为什么?”

少女被问得不耐烦了,兴许经过今日,娟儿对她更亲近,话也变愁了。

直来直往的娟儿看不懂洛舒予不悦的表情。

洛舒予叹了声气,很认真告诉娟儿答案。

“因为我不要命。”

平和的话从她嘴里说出来像在讲鬼故事。

当热,这话也是假的。

她再不会因为司清泫去不要命了,说那些话是司清泫有病在先,看上去她的举动没有不妥。

何况还有宋妙灵呢。

羞辱司清泫不会得罪宋妙灵,献媚一定会。

从上辈子司清泫能让自己给宋妙灵做药引来看,宋妙灵在他心里也一定比自己重要。

得罪司清泫,目前来看死不了;得罪宋妙灵……这儿是西凉山,宴会由长公主操办,她要是出什么意外再也活不下去都很正常。

至于理直气壮羞辱司清泫,要他远离自己,就得在下山回洛府后,看看周边邻里有无合适的郎君做她故事主角。

不过可能也到不了那时候,司清泫心高气傲没低过头的人,哪会上赶着次次受辱。

一来二去,她什么过错都没有。

真真是好极了。

或许洛舒予的话太恐怖,一路上娟儿都没再跟她搭过话,估计在想怎么跟司清泫交差吧。

落了个清净,洛舒予慢悠悠散步瞧景,强迫自己摒弃杂念,感受温柔清凉的风,听竹叶簌簌。

到了此刻,她才有种活着的真实感。

踏出去踩在地上的每一步,呼吸的每一下,拂过面颊的晚风,摸上竹叶真实的触感,和静下来的跳动的心……

自己是真真正正在活着。

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做,只去感受自己活着这件事。

这件事很重要,对她而言来说,死去并不是以剑了结自己那个雨夜,而是在很久以前就不觉得自己在活着。

那颗心虽然跳动,可她感受不到“活着”了。

如今新生,还她无损的右手,还她对未来的期盼,还她能用心感受世间万物的心情,是真真正正又活了。

往日昨日皆去,今始而来。

温凉的风觉暖人肺腑,簌簌的竹叶晃动声觉悦耳美妙,走出的每一步也觉自由。

这是很奇妙的事,她很久不曾体会到了。

洛舒予摸上心口,让“砰砰”敲打在手心上,慢慢笑起来。

那抹笑容在幽暗夜幕中熠熠生辉,愉悦又欣慰。

活着在很久以前,又在很久以后,这份感受把她整个人生相连,她不再是两个她,她就是她。

她很高兴,高兴到走着走着转过身背着手,浪花开在她的步伐下,面对着娟儿笑弯了眼睛。

“我还活着。”

娟儿错愕,这是她第一次瞧见二小姐有如此明媚的笑容。

杏眸点星辰,唇角扬春风,遮不住的清冷之气一齐涌上,难以言表,令人心动。

她愣住了,呆呆看少女笑着说完话又转过了身子。

只是这样,光是看少女的背影,也还会想着刚才见到的笑容。

宁静的夜晚,悠然的夜晚,再不用献血的夜晚,不用对着司清泫的夜晚……

洛舒予碎碎小声念,念完又笑了,点评道:“今晚真是个好夜晚。”

竹影小道上,她走地乐得其所。

要不是身后还跟着一个活人,她能蹦蹦跳跳走回去。

贪恋上活着的感觉,就不会被撕咬心脏的仇恨拽着往更黑暗的地方坠去。

“那是谁?”

洛舒予走近寝居的院落,瞧见院门旁持灯而立的侍女。

“不清楚。”

但她总觉得侍女有些眼熟,却想不起在哪儿见过。

等她走到侍女的面前,侍女向她行礼问安,垂灯一落一起,暖光晕染了素裙。

“洛二小姐好,奴婢芊芊。”

侍女递出一个长锦盒来,“今日春晓阁中司三爷对您多有冒犯,这是他的赔礼,还请您收下。”

“……”

洛舒予沉默地看着递向自己的锦盒,没作犹豫就推开了。

“我不需要,落水之时我已伤他,歉意我收下,算是两清。”

少女的好心情破了个缺口,脸上灿然的笑不见了,只冷冷看着侍女生硬的说话。

“此后不再相欠,各自安好便是。”

说完就要走,却被侍女挽留住脚步。

侍女面色未变,依旧柔和开口:“司三爷说若您不接,便让我一直等在此处,直到您接为止。”

洛舒予无言,顿时气笑呵了一声。

果然有人成了傻子疯子,霸道的本性也不会变。

说一不二,她最清楚。

“关我何事?”

洛舒予扭头就走,将侍女晾在了院门外。

半个时辰后,屋门推开,有人冷脸了出去。

侍女还是站直身子、头微微低垂持灯捧着锦盒,入夜寒凉的风让她面色隐隐透青。

“你打可以把锦盒丢了,我不会说出去的。”

侍女不做意外她会回来,轻轻摇头。

这种事情万一被发现,活罪难逃。

“行。”洛舒予拿走锦盒,“我收下了,你走吧。”

侍女终于动容,感激道:“多谢洛二小姐。”

望着侍女远走的背影,洛舒予说不上这种感觉是好是坏。

手里的锦盒不是烫手山芋,也不是令人厌恶的东西,而是丢弃不掉心善的证明。

她没能像司清泫让她一直跪着举起名册那样对待侍女;

作斗争的半个时辰里,她清楚的知道了她不是他,也学不了他。

随意拨开锦盒的盖子,银光流动,白玉为月,里面一枚缀着白月玉石的银簪静静躺在盒中。

拿起银簪举起来朝向夜空,群星围月。

可惜了,她不是上一世心慕他的人,这枚银簪也不是丢落在揽春池的那支。

破了口的好心情,被银簪碾成碎末,扎在她的心上,扎的她眼眶湿润。

“可惜啦。”洛舒予轻声喃语,将银簪一把丢进竹林深处。

此刻的清幽居中,青年一身白衫未着披风,发丝未束,发尾低垂坠在端着的衣袖之上。

风吹动过他的墨发,白衫迭荡,那枚握在手中端详的银簪流光溢彩,尖端带着深红的血点。

是洛舒予扎他颈窝的那枚。

派人找了一个下午打捞上来的,刚刚送到他手里。

忽然意有所感,他仰头看向星辰万千的夜空,不见辉月。

“三爷,洛二小姐接过了锦盒。”

侍女来禀,司清泫去看她,有一抹笑很浅淡的挂在嘴角。

“你等了多久?”

“半个时辰。”

把银簪转了一圈,他才接着道:“还是没能忍心啊。”

“什么?”侍女没听清,那句低语散进风中了无痕。

但男子没回她这句话,而是说了另外的话。

司清泫垂眼看着银簪,浅声笃定的说。

“她一定会在看清锦盒里的东西后把它扔了,然后在骂我一句有病。”

他想象中少女会恨恨地骂他,如在春晓阁推开他那样气急愤怒,厌恶的把锦盒丢了。

侍女怔然,不敢接话。

下一瞬,司清泫抬眼看向侍女,因觉洛舒予鲜活起来发火的样子也很可爱,笑意又荡进眼底。

男子的声音是外人没听过的温柔缱绻,吹淡了风的寒气。

“但没关系,只要她活着,怎么样都没关系。”

洛舒予:活着真好

司清泫:老婆活着真好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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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簪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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