梗了好一会儿他才找回声音:“吃了,晚上吃的牛肉面,爸在门口买的。味道可好了,等你好了,我们一起去吃。”
医院门口的牛肉面,宋与期在医院这么多日子,已经吃过很多次了。
但听到宋远书这么说,宋与期还是笑着答应了。
“那就好。”
“上次你答应我的,你不要忘记。”
“我知道。”
宋与期一直微笑着,宋远书已经哭得不成样子了。
“不,我不答应,等哥出了医院,我再答应你。”
宋与期没答话,咽了口唾沫,继续说着自己的话:“对了,元旦,还有过年的时候,你来得不凑巧。我给你准备了成年礼物,一直没给你。你要是回阳城,记得带走。”
“哥……”
这么多天,不,这么多年,宋远书都没这么哭过,似乎这一次就要把所有的眼泪补回来。
“别哭了。”
宋与期想抬手,但被各种管子阻挡,没抬起来。
“你一直都很聪明,我是不担心的。还有,以后你就不用让着我了。”
“哥……哥……你别这样说……”
“远书,你一定要好好活着,考个好大学,找个自己喜欢的工作,然后成家立业。”
“……哥……”
“远书……”
“好了,时间差不多了。”潘瑜走了过来,“有话明天再说啊,要不许老师真的要骂死我了。”
“哥,我明天再来看你。”
宋与期点点头,不舍地看着宋远书的背影。
宋远书忘了。
他和宋与期,关于明天的约定,总是没办法履行。
清早五点半,宋与期病情再次恶化。
医生、护士,人来人往,病危通知单早就下过多次。
之前每次都是有惊无险,这次,所有人都吊着一口气。
回光返照。
耳熟能详。
六点刚过,许津就来了医院。
六点半不到,许津摇着头出来了。
“来,家属这边签一下文件。”
原来,人在极度悲痛的时候,是哭不出来的。
周遭的一切声音都仿佛隔了好几个世纪,远的不切实际。
孙娟被宋朗扶着,颤颤巍巍地听完许医生的话,连手中的签字笔都没握住。
宋朗弯腰捡起笔,再抬头,仿佛苍老了十几岁。
平日里大事小事都是孙娟说了算,他仿佛只是个附加产品,心甘情愿地跟在孙娟后面,听她指挥。
只是这次,孙娟彻底没了指点山河的力气。
宋朗没做停顿,签了字,扶着孙娟坐下,跟着护士的指挥去跑各种手续。
“远书,你看着点你妈。”
孙娟无力地坐在椅子上,脸色惨白,眼神失焦,嘴唇颤抖。
宋远书坐在孙娟旁边,这是第一次,母子俩这么近。
一切都很快,不到一个小时,医院里各种手续就办好了,殡仪馆那边也联系了。
等宋朗推着宋与期出来的时候,孙娟才回过神,握着病床的拉杆才勉强支撑起来。
“小雨,妈妈,妈妈带你回家,”孙娟握住宋与期的手,另一只手反复抚摸着宋与期的额头,“我们小雨怎么这么乖。”
宋与期安静地躺在病床上,就如同以往那样,苍白而恬静。
没了无数的管子,宋与期的身体更显单薄,被子只鼓起了一个小包,完全看不出下面是一个成年男子的身体。
“娟儿,”宋朗揽过孙娟的肩头,“小雨没了。”
孙娟赤红着双眼,泪腺这才恢复功能。
“不,不,不会的。”
“小雨他才十九,还有一个礼拜他才二十!他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医院里人来人往,无数的人走着出去,自然也有无数的人躺着离开。
每天都有人手术,有人病危,自然,也有人需要剩下的资源。
清早一辆大巴出了事故,床位不够,自然有人来催宋朗他们走流程。
“还有没有人性!”孙娟颤抖着推开宋朗,朝旁边的护士吼道,“我儿子刚走,人还热乎着,你们就来催!怎么,我们就碍着你们眼了,是吗?”
护士已经习惯了,没气恼,也没解释,和宋朗交代了几句就去忙别的了。
孙娟还欲说些什么,宋远书拦住了孙娟:“妈。”
孙娟不可思议地看着宋远书,怒瞪着眼:“好啊,你到底和谁是一家人?我就说你是个白眼狼,亏你哥到死还在维护你,他刚走,你就也赶着他早点进火葬场,全烧了,一把灰,你才满意!是不是?”
宋朗伸手拦住孙娟,半抱在怀里,低声道:“好了好了,走廊里,小雨也不想多呆,我们回家好不好?”
半晌,孙娟才冷静下来,盯着宋远书,声音很轻,却一字一句扎在宋远书心里:“你怎么不替小雨去死?为什么死得是他不是你?”
“够了!”宋朗打断了孙娟,又柔声问,“我们回家好不好?”
孙娟被宋朗这一吼,愣在原地,片刻,点点头,跟着宋朗走了。
宋远书一个人站在原地,他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跟上去,自己能不能跟上去。
忽地,肩膀被拍了拍。
宋远书转身,是潘瑜。
潘瑜眼睛也红了,眼圈下还泛着乌青:“没事吧?”
宋远书没办法说没事。
“人在心情不好的时候,人脑上层区域不能抑制情感阻塞,往往会说出一些违心的狠话。”
“你妈说的话,你别放在心上。”
“还有,对不起。”
“辜负了你的信任,我还没有能力,救活每一个人。”
潘瑜刚成为医生的时候,也曾梦想要救活每一个人手里的患者。
这几年,她看过不少生死,但像宋与期这样年轻,在她手里动过多次手术,又在她眼前去世的,还是第一个。
宋远书没想到潘瑜会和他道歉。
这么些日子,潘瑜的尽职尽责,他是看在眼里的。
潘瑜做到了她能做得,没必要道歉。
“潘瑜,医嘱来开一下!”
刚才的那个护士过来催人。
宋远书还没得及说点什么,潘瑜就摆摆手去忙了。
“宋远书!”
是沈兰思的声音?
宋远书以为自己幻听了。
“宋远书!”
直到转身看到对方,宋远书才缓缓吐出一口气,整个人都放松了不少。
沈兰思和孙利民马不停蹄赶到医院,还是晚了一步,孙娟和宋朗已经送宋与期去了殡仪馆。
“外公。”
孙利民头发没来得及打理,眼神浑浊,一看就是没休息好。
宋远书没想到孙利民居然真的来庐城了。
“你,他们,”
半晌,孙利民才问出口,“与期呢?”
宋远书摇摇头,不忍再去看孙利民。
犹豫了一晚,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来庐城,却没想到就是这一念之差,白发人送黑发人,居然连最后一面也没见到。
孙利民只觉得气血上涌,眼前一黑。
“外公!”
“外公!”
沈兰思和宋远书连忙扶住孙利民。
孙利民差点摔倒,片刻就缓了过来:“没事。”
“外公,药你吃了没?”
上了年纪,高血压高血脂,孙利民一个没落下。
“我没事,”孙利民拉住宋远书的袖子,问,“他们去哪了?”
宋远书闷声答道:“在去殡仪馆的路上了。”
孙利民一下子站了起来,没有迟疑:“走,我们走。”
在死亡面前,什么骨气、什么固执、什么矛盾、什么不堪,都不值一提。
孙利民想起王秀芬去世的时候,也没来得及见上孙娟最后一面。
说不后悔,是假的。
明明是一家人,最后却闹得像仇人。
孙利民不想再重演历史,至少,要陪宋与期走完人世的最后这一程。
三人坐上了出租车,一路无言。
孙利民看着窗外,像是看这二十年来庐城的变化,世界的变化。
宋远书低着头,看着自己的手,瘦削但是有血色。
他和宋与期最相似的地方就是这双手了。
谁都不知道,爸妈也不知道,只有宋与期和宋远书知道。
这是他和他哥的秘密。
沈兰思看着宋远书的侧脸,又顺着他的目光看向他的双手。
宋远书手指修长,指节分明,指甲也修得很整齐。
如果这双手是孟清的,沈兰思会毫不犹豫地握上去。
但是,他是宋远书,他和孟清,相似又完全相反,沈兰思还是把空间完全让给了宋远书一个人。
二十分钟的路程,几人都觉得格外难熬。
到了殡仪馆,三人才追上了孙娟他们。
这是父女两人二十多年来第一次见面。
二十年的时间,孙娟从一个少女变成了有两个孩子、饱经沧桑的妇女,孙利民也从中年步入了疾病缠身的老年。
两人都没主动开口,沉着脸,撇开视线。
最后,还是宋朗率先打破僵局:“爸,你来了。”
孙利民没答,尽管过了这么多年,看见宋朗,孙利民还是心里堵得慌。
“与期呢?”
孙娟没理几人,挣开宋朗环住她的手,自顾自地走了进去。
宋朗没拉住孙娟,自己和孙利民解释:“殡仪馆的人已经送进去了,小雨在这边还要呆两天。”
登记完,几人才在冰柜见到了宋与期。
昨晚还约定今天见面的一个大活人,今天就躺在了冷冰冰的柜子里。任谁看了都受不了。
孙娟哽咽着跌落在地。
这么多天以来,孙娟似乎都习惯了这样默默流泪。
有时候,她独自坐着,脑袋里根本想不了事情,等再回过神,已经是满脸泪水。
看着眼前脸色已经微微泛青的儿子,孙娟张了张口,却一个字都发不出声音来。
宋朗红着眼眶,默默搂住孙娟。
孙利民看着宋与期,想起了床头柜里的照片集里,王素芬带回去的,他的照片。从满月照、到百日照、周岁照……
默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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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你答应我的,你不要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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