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公主的笑声混着环佩叮当渐行渐远,菱花窗棂漏下的光柱里,她看见自己在铜镜上的倒映——发间不知何时多了支木桃花,露水正顺着花瓣滴落在滚烫的耳尖。
眼看着屋内没有回应,外边的长夏又尝试喊了一声“娘子?”
“在!”白枕歌不经意回应道。
恍惚间,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时,那抹胭脂色自耳后漫上桃腮,似三寸烟霞洇开玉色宣纸,惊起了倒映春山的满镜晴光。
白枕歌慢慢挪到门口,不料被早早候着的长夏扶住了手臂,“娘子,不急着做事,先来吃些东西。”
眼看着白枕歌面露难色,又接着说道“娘子放心,奴婢已经跟明玉她们三个说过了,让她们不用等娘子。”
听闻此言,白枕歌莞尔一笑“长夏姐姐有心了。”随后又耳语一句:“长夏姐姐以后在我面前,不必自称奴婢。”
“诺。”
早膳摆在花厅,精致的菜肴摆满一桌,还摆放着几样精巧的茶点。茶炉上,紫砂壶正冒着袅袅热气。姜晚舟已在主位坐下,示意两人也坐。白枕歌犹豫了一下,想把副位让给长夏,可还是没拗过后者,在殿下右手旁的矮凳上坐下,坐姿端正,双手交叠放在膝上。
长夏先是端起茶壶,将殿下手中的茶杯斟满,而后又为白枕歌斟了一杯茶,茶香四溢,“娘子也尝尝这新贡的雨前龙井。” 白枕歌双手捧起茶杯,轻抿一口,“多谢长夏姐姐,茶香醇厚,入口回甘。”
只是目光偷偷落在姜晚舟身上,依旧老神在在,不见什么表情。
八仙桌上,翡翠盏盛着鸡髓笋,琉璃碗凝着杏仁酪。白枕歌将甜羹摆在殿下右手侧,“太甜。”姜晚舟舀起半匙又放下,却将整碗杏仁酪挪到跟前。
接着,长夏为她夹了一筷子翡翠虾仁,“殿下尝尝,这是你爱吃的。”
随后又为白枕歌夹了几颗,引得白枕歌抬眸,看着对方眼中那“我都懂”的意味,不由得又羞红了脸,连忙将虾仁塞入口中。
姜晚舟自己也浅尝了几口菜肴,吃得小口而优雅,在确定两人都没发现的情况下,目光不时落在白枕歌身上。
三人吃的差不多,长夏将一旁的茶歇越过了殿下,端到白枕歌面前,“娘子,试一试这玉茗白露,这是殿下特意交待膳房做的,说一定要让娘子尝尝。”
一整个饭局都没言语的姜晚舟缓缓开口:“长夏,我怎么不记得这事?”
茶烟在三人间氤氲,姜晚舟指尖摩挲着青瓷杯沿,眼尾余光却凝在白枕歌骤然僵住的指尖上。长夏垂眸掩住眼底促狭,指尖轻轻叩了叩青瓷碟沿:“殿下日理万机,许是忘了月初检视膳单时,特意在点心谱上画了三颗朱砂点。”
姜晚舟摇了摇头,“不对,那分明是前天之事了。”
“哎呀,是奴婢糊涂了,”她声音里含着恰到好处的懊恼,却听不出半分惶恐,反而像在打趣什么,“定是昨日听殿下随口提了一句‘这山茶的时节快过了’,便自作主张,想着让膳房做来给娘子尝尝鲜。这等微末小事,哪能劳您特意记挂吩咐呢?是奴婢会错了意,该打该打。”说着,还轻轻虚拍了一下自己的手背。
空气仿佛凝滞了一瞬,只有茶炉上紫砂壶嘴逸出的袅袅水汽还在无声飘散。
就在这微妙的沉默里,姜晚舟忽然伸出修长的手指,指尖轻轻将那盏被长夏放在白枕歌面前的玉茗白露,往她那边又推近了一寸。青瓷盏底与紫檀桌面摩擦,发出极轻微的一声“嗒”。
她依旧没看白枕歌,只淡淡开口,声音听不出情绪,像是随口一提:“既已做了,便尝尝罢。”
骤然加速的心跳还未平复,白枕歌的心像是被那轻轻一推撞了一下。她猛地抬眼,目光撞上姜晚舟低垂的眼睫和线条冷峻的侧脸轮廓。
“谢……谢殿下,”她的声音细若蚊呐,带着点不易察觉的轻颤,目光却勇敢地抬起,飞快地扫过姜晚舟的侧脸,又迅速落回碗中,“也谢长夏姐姐费心。”
白枕歌将眼前的茶歇分成三份,递到殿下和长夏的身前。
“我们一起吃。”
姜晚舟点点头,随后便挖了一勺放进嘴里。
白枕歌拿起小巧的玉勺,舀起凝脂般的白色茶露,轻轻送入口中。如同山茶花瓣坠入沁着白露的晨雾,不带丝毫甜点的腻,更似品茗的淡雅,韶光拂雪,不争俗春。
早膳的余韵如茶香般在花厅萦绕,尚未散去。姜晚舟刚放下茶盏,一名身着轻甲、气息微促的侍卫便悄然出现在门外廊下,垂首抱拳。
“殿下,八百里加急军报,已送至书房。”侍卫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带着不容忽视的紧迫。
姜晚舟脸上的闲适瞬间敛去,方才那若有似无落在白枕歌身上的目光也凝为实质的锐利。她站起身,玄色的衣袍拂过凳角,带起一阵微凉的风。“我去前院处理要事,府中之事,你与长夏照看。”
“殿下放心。” 白枕歌连忙起身,微微屈膝行礼。姜晚舟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回廊深处,步伐迅捷而沉稳,仿佛刚才那个在饭桌上因一盏茶点被长夏打趣的公主只是错觉。空气里只留下她身上淡淡的、冷冽的松雪气息。
长夏走上前来,轻声道:“娘子不必担心,殿下处事向来稳妥。”
花厅内顿时安静下来,只剩下茶炉里炭火细微的噼啪声。白枕歌望着门口的方向,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微凉的青瓷杯沿,方才因那盏“玉茗白露”和姜晚舟指尖轻推而加速的心跳,此刻在寂静中渐渐平复,却沉淀下一丝难以言喻的、空落落的情绪。
长夏轻手轻脚地开始收拾杯盘,动作娴熟而安静。她见白枕歌兀自发呆,温声道:“娘子,殿下处理军务怕是要些时辰。今日日头正好,园子里的木芙蓉开得正盛,娘子可想去走走,散散心?”
白枕歌回过神来,对长夏露出一个浅淡的笑容,摇了摇头:“多谢长夏姐姐。我……有些倦了,想先回房歇息片刻。”她声音轻柔,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疲惫感。
长夏不疑有他,只当是娘子初来乍到又经历了晨起那一番心思起伏,确实需要休息,便体贴道:“那娘子快些回房吧,奴婢让下人们去替娘子备些安神的熏香。”
“有劳姐姐。”白枕歌起身,仪态依旧端庄,只是脚步比来时更轻、更快了几分,像是急于逃离这骤然空旷下来的厅堂,也像是……奔向某个只有她自己知晓的目的。
回到栖云馆,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将“嘘寒问暖”的明珠挡在门边,雕花的菱格木门在身后轻轻合拢,隔绝了外界的声响。屋内光线柔和,只有窗棂间漏下的几束光柱,静静悬浮在空气中,尘埃在其中翩跹起舞。白枕歌几乎是跑到那面菱花铜镜前。
镜中人影清晰,用力揉搓着脸颊。
疯了,一定是疯了。怎么会对那人有如此多的情绪!
发髻上那支不知何时出现的木桃花依旧斜簪着,露珠早已干涸,只留下一点微不可察的润泽痕迹。她抬手,指尖小心翼翼地拂过那几片雕刻得栩栩如生的桃花瓣,触感微凉粗糙,带着天然木质的纹理。
目光从木桃花移开,落在镜中自己的脸上。那双清澈的眸子里,方才在花厅时的羞怯与空茫终于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静的、近乎执拗的光。她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殿内清冷的空气和窗外隐约的花香都吸入肺腑深处。
她没有走向床榻,而是转身,悄无声息地绕过屏风,走向屋内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那里靠墙放着一张古朴的紫檀木矮榻,榻上仅铺着素色软垫,旁边有一个小小的博古架,上面摆放着几卷书册和一件玉雕笔洗,看起来像是个临时看书或小憩的所在。
白枕歌在矮榻上盘膝坐下,脊背挺直如松。她闭上眼睛,长长的眼睫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殿内彻底安静下来,静得能听见自己血液流动的微弱声响。
心,沉静下来。
意念如同无形的触手,开始小心翼翼地探向体内。那并非寻常的内力运行,而是更精微、更接近本源的一种感知。她引导着那份意念,循着某种玄奥的轨迹,在四肢百骸间极其缓慢地游走。每一次意念的流转,都像是在干涸龟裂的土地上艰难地引动一丝微不可查的、几乎枯竭的涓涓细流。
练气。
这是她深藏的秘密,也是支撑她在命运洪流中不至彻底沉沦的微弱薪火。
气息收敛到极致,整个人仿佛融入了府内的静谧之中,只有胸腔以极其缓慢的节奏微微起伏。意念牵引着体内那丝微弱的气,小心翼翼地温养着近乎枯竭的经脉。每一次循环,都伴随着细微的酸胀与刺痛,那是重新萌芽的经脉在抗拒。额角渐渐渗出细密的汗珠,沿着她光洁的鬓角滑落,滴在素色的衣襟上,洇开一小点深色的痕迹。
时间在专注中悄然流逝。窗外光影偏移,那几束光柱已从东侧移到了西侧。
不知过了多久,白枕歌缓缓睁开双眼。眸中似有极淡的清光一闪而过,随即隐没,恢复成往日的清澈,只是深处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与……满足。
她摊开手掌,对着窗棂漏下的光。意念微动,掌心处,极其微弱、几近透明的白色气流极其缓慢地凝聚,如同清晨最稀薄的雾气,只持续了短短一瞬便溃散开来,仿佛从未出现过。指尖却残留着一丝奇异的冰凉感,如同清晨草木尖端的凝露。
成了。
虽然依旧微末,但至少证明,她体内那早早断绝的灵根,总算再次涌出新泉。这缕微弱的、新生的气感,便是希望。
她轻轻吁出一口气,气息悠长。正要起身活动一下有些僵硬的四肢,屋外却传来一阵刻意放轻的脚步声,停在门口。
“娘子?”是明玉的声音,带着询问,“可歇息好了?殿下那边……似乎快处理完了。”
白枕歌心头一跳,迅速收敛了所有修炼的痕迹,脸上重新挂起温婉娴静的神情,指尖拂过鬓角,确认那支木桃花依旧妥帖。她站起身,理了理裙裾,走向门口,声音平静柔和:
“嗯,我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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