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小姑娘情况稳定下来,段太后总算放下了心,但谨慎起见,老人家还是“扣”了她整整五天,由太医反复确定无事后,才亲自带人将她送回了东阁。
回到自己地盘上的瑶音也不由自主的松了口气。老人家的关爱固然让她十分感念,但实话实说,长辈们的过度关爱,有时候也会让人产生某种拘束。
而对段太后来说,最最疼爱的宝贝疙瘩身体康复,那么有些活动就可以重新拾起来,比如,中断数日的佛法讲座。
于是,时隔数日,萧瑶音再度见到了某位南国使臣。
嗯,信奉佛法的段太后认为,多听一听高士讲解佛经,也是沐浴佛法,对小孩子是有福气的。所以,虽然对佛法不大感冒,但瑶音还是不忍拒绝段太后的邀请,卡着点过来了。
当然了,这也算不得苦差。毕竟主讲人乃是“江左四骏”之首的大才子,同样也是极品美男子的陈卓然,其人依旧风度翩翩,卓尔不群,讲授佛经时更是清朗舒缓、从容淡然。风仪之出众,为瑶音平生所仅见。以前她一直以为所谓的“玉树临风”“肃肃如松下风”之类的辞藻都是文人的虚矫美饰,如今得见陈楷之,方知何为玉树临风。
天底下竟能有这等人物。萧瑶音一边打心底的赞叹一边光明正大的望着美男子俊逸的身影。
虽然略有花痴之嫌,但在场诸人比她失态的大有人在。
与上次相比,这一次的佛法讲座的听众又有所扩展,除原班人马悉数在场外,又多了几个新面孔。
最尊贵的新面孔就是皇帝陛下。他今日前来看望段太后时听说今日陈楷之要进宫讲授佛法,便欣然留下,说也要一睹南朝名士的风采——反正天子是这么说的,大家也姑且这么信了。
不过不知道怎么的,瑶音总觉得皇帝“阿大”的心思好像并没有放在听经上,倒像是时常把目光移动自己身上,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想到这里,被皇帝舅舅抱在腿上的瑶音顿时觉得有些不自在。
“怎么了?”醇厚的低男音在自己的耳畔温和的响起,那种长辈对晚辈的宠溺语气让瑶音立即为自己刚才的丁点小心思感到羞愧。
她连忙摇头表示无事,乖乖的在皇帝舅舅的怀里坐好,不再乱动。
除了明元帝慕定这个新面孔外,太子慕贤以下,二皇子东海王慕演、三皇子上党王慕浩、四皇子彭城王慕池全部在列,再加上未成年的长康王慕泽,皇帝舅舅的亲生儿子全部到齐。
至于女眷,则多了两人,一人是明元帝的姑姑,高阳大长公主。与段太后一样,这位老人家也是素来信佛,甚至比段太后还要虔诚。当然了,限于南燕“小国寡民”,哪怕是国都益都,也没有什么出色的佛门高僧,如今得听陈楷之陈卓然**,实在是大开眼界,看那专注的样子,显然是极满意陈才子的水平的。
另一人则是段皇后的幼女、渤海公主慕姝,前年及笄后嫁给平原公高盛嫡孙高绍睿为妻。今日入宫探望祖母、母亲,恰逢其会,遂也列座其中。
她同样神情专注,只是看她仿佛“目眩神迷”的样子,很难讲是为佛法的高深而痴迷,还是为讲佛法的人?
不过这与瑶音也不相干,而且无论是佛也好,人也罢,只要她能始终如一的“保持专注”,不来找她的麻烦,瑶音就“阿弥陀佛”了。
没错,渤海公主慕姝,与长宁郡主萧瑶音向来“不和”。
这其中缘由也很简单,至少瑶音——无论是“宿慧”觉醒前还是觉醒以来,她都很清楚,自己这位表姐的敌意来自何处。
简单来说,就是嫉妒。
以瑶音在宫廷中受宠的程度来说,引来旁人的嫉妒其实再正常不过。对此,哪怕是“宿慧”觉醒前的小瑶音,也是清楚得很。
但真正敢在瑶音面前、在公开场合表达出对其不满和敌意的人,就寥寥无几了。原因也很简单,他们所嫉妒的,是长宁郡主的“受宠”,而同样的,这份超乎寻常的“受宠”,也使得绝大多数人并不敢将自己的“不满”“敌意”真实的表现出来。
毕竟,命只有一条。
但渤海公主显然不在这个范畴。因为在这个后宫里面,身为皇后嫡女的她,同样是众星捧月般的存在。事实上,在萧瑶音入宫前,她才是最受宠爱的小公主。
甚至如今同样“受宠”的段徽兰,在渤海公主嫁人出宫前,也并没有得到皇后娘娘如此“疼爱”。
所以,哪怕萧瑶音“后来居上”,自觉有当皇后的亲娘撑腰的慕姝,也并不缺乏与萧瑶音“打擂台”的底气。相反,因为曾经有过,她反而更难以接受地位下降带来的落差——哪怕这个地位只是“相对的”“稍降”。
其实,对于姝表姐的敌意,小瑶音还是颇为理解的。所以,她对渤海公主,一般都是能避则避,实在避不开时,面对挑衅,也多是装傻充愣,不予回应。
这种消极态度,当然阻止不了渤海公主的“进攻”,反而让她的气焰愈发嚣张。好在所谓的“独霸长乐宫”并不只是一句空话,即使小瑶音一味“避战”,但自有为其出头之人——当中秋宫宴上,渤海公主“无意”将酒撒在了长宁郡主鲜亮的织金朱裙上时,当小瑶音默默起身准备离席更衣时,当旁观众人默默评估形势转换立场时,来自上位的呵斥让所有人都为之战栗!
是日,明元帝在席上对嫡女渤海公主进行了公开训斥,声色俱厉,在场宗王、公主、后妃、外戚俱噤若寒蝉。哪怕有来自皇太后和长宁郡主的求请,天子仍然做出了杖毙渤海公主身边宫人、公主禁足三月的惩罚。
而长宁郡主,则当场获赠“赵缣千匹、黄金百镒、珍珠十斛、玉璧十双”,“以慰其屈”。
这是天子所赠。至第二日,皇太后、皇后更是多有馈赠。
至于渤海公主,虽然事后在皇太后、皇后及长宁郡主的反复求请下,只被禁足一个月,但解除禁足后的她,再无过去的盛气凌人,对于长宁郡主这个小表妹,也变得客气了许多。
当然,也是极疏远的——只不过,以前是小瑶音尽可能避免与她照面,而现在则反过来了。
瑶音心里明白得很,经此一事,两人之间的梁子算是结下了。在慕姝心里,对自己恐怕已不止是“嫉恨”,而是“深仇大恨”了。甚至就连如今待自己愈发慈和的段皇后,心里究竟如何看待自己,其实也很难讲。
可怎么说呢,在觉醒“宿慧”之前,小瑶音对这样的结果是充满感伤的,但也只是感伤,却不至于圣母到将责任归咎己身。至于现在的瑶音,也只能说一句“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由她去吧”。
不过,经此一事,萧瑶音在宫廷中的超脱地位,真正得以确立。那句“独霸长乐宫”的传言,也是在此后渐渐出现并流传开来。
再之后,行事谨慎了许多的渤海公主,依婚约出降平原公府,婚礼盛大一时,而出宫后的慕姝,虽然因皇太后、皇后疼爱,入宫有特许之权,但终究不与在宫中时一样,再加上其多在段皇后处,两人见面就愈发稀少了。如今掐指一算,上一次见面竟还是在半年前。
默默收回了打量的目光,瑶音专心听起了“讲座”。
然而,她却不曾注意到,在自己收回心神之后,那个被她看了一眼的公主殿下,也把目光投向了她的身上。
看到被父皇牢牢抱在怀里的玉人儿,慕姝竭力克制着表情,但袖中的双手却已紧紧攥起。
诚如瑶音所想,如今的慕姝,对她早已不止是“嫉恨”,而是“恨之欲其死”了。
但这份敌意“升级”的原因,其实并不在于那一夜的羞辱,真正让她无法释怀的,是对她施加羞辱的人。
而她之所以对萧瑶音充满了敌意,其根源也在于此。
在慕姝的记忆中,父皇对自己的子女相当冷淡,如果说诸位皇子因为要继承“家业”的缘故,在他们的教育上,他还投入了一定的心思,那么对于诸位公主,他就真的是“放养”——放手交由皇太后、皇后及诸公主生母教养。
不过,这样的表现,也并不会有人说什么。事实上,不分朝代国家,大部分帝王对子女都是这样,这其实也符合人们对皇帝的认知——天子嘛,虽是人却也近于神,感情淡漠些也很正常。
慕姝也是这么觉得的。虽然幼时偶尔她也会畅想,如果父皇如同平常家的父亲那样,对她多一点关心,多一点疼爱,那该有多好?
但她也只是想想而已,特别是随着年纪渐长,慕姝愈发明白帝王家的与众不同,也就愈来愈不会有这样的期待。
然而,随着那个琅琊王一脉的孤女入宫,一切都变了。
最初,这个娇娇怯怯的孤女固然生得极美——明明年纪极幼却也能轻易看出是个绝世美人胎子,固然深受众人的宠爱,但慕姝仍能保持相对平和的心态,因为她知道,除了皇祖母也许是真心喜爱这个怯弱的孤女,父皇更多是出于团结宗室的考虑,而母后也不过是看在父皇和皇祖母面子上。也因此,虽然皇祖母的变化让她有些失落,却并没有到令她心态失衡的地步。
但渐渐的,慕姝发现自己的判断并不准确。她的父皇,似乎并不仅仅是出于政事上的考虑,不,也许这的确是他的初衷,但随着时间的推移,随着日常的相处,随着这朵娇怯怯的花骨朵日渐绽放,她的父皇明显将更多的目光投到了这朵娇花身上,随之而来的,是愈发明显的宠溺和关爱。
但事实总是令人难以接受的。骄傲如慕姝,也不能够接受这样一个事实——她的父皇,将一个外甥女抬到了他的亲生女儿前面。于是,就有了她应激般的敌意和幼稚至极的挑衅。仿佛这样,她就能抹掉父皇对其愈发爱重的事实。
但最终,令慕姝难以置信的事情发生了——她的父皇,如同神明一般的天子,因为她那幼稚的挑衅,而对她进行了不留情面的严惩!
原来,如同神明一般的天子,并非没有儿女亲情。只不过,他将他的舐犊之情绝大部分都给了一个与他并无血缘关系的宗室孤女,却对他的亲生女儿冷漠如冰。
那一夜,伟岸的人间帝王投向女儿的目光凌厉如刀,却转身那目光就变得无比温柔的投向被他亲手抱到怀里的宗室孤女,又用充满疼惜的语气抚慰她。
跪在堂下的慕姝被这一幕深深的刺痛了。
被狠狠惩罚过的渤海公主好像真的汲取到了教训,此后变得温柔知书达理,她依然是皇后娘娘最最喜欢的小女儿,依然是皇太后喜欢的小孙女儿,但她却不再如往昔那般盛气凌人。不过,她这样的转变,反而让自己的人缘和名声都大为提振,这倒是意外之喜了。
但人缘变好、朋友变多的她,却不再如过去那般愿意敞开心扉、坦露心声了。
藏在内心最深处的秘密,只有她自己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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