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势变得太快,陆聿怀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他条件反射地闭上眼,伸手格挡。
然而空气里熟悉的“噗”一声轻响,紧接着“铛”一声金属震响,所有的叫喊暴起声一下子熄灭了,整个小院只剩下机器轰鸣的噪声和久久不绝的金属震动。
陆聿怀睁开眼,发现整屋子的人都陷入了机械的反复,目光呆滞,没人再看他们,而大块头判官钟魁正站在他们身边,手上还带着一双厚厚的手套,有点儿像做饭用的隔热手套。
江之沅冲他示意了一下:“这是什么?”
钟魁一低头,看见手上的手套,拍了拍手:“嗐,半夜接了个电话,说有个小区有只猫掉井里了,一直叫,把一楼二楼的人全吵醒了,你打电话的时候我刚把猫救回去,那猫凶得狠嘞。”
说完他四处望了望:“你们这是干啥呢,我能帮上什么忙吗?”
江之沅三言两语解释了,钟魁点点头,用力一甩胳膊。
陆聿怀这才看见,钟魁肌肉饱满的胳膊上,一个深铜色的金属环套在他手腕上,手环嵌有银色兽爪纹路,此刻正在黑暗中散发着幽幽蓝光。
钟魁注意到陆聿怀的视线,甩了甩手说:“这是驯灵环,控制迷惑最管用,老江那伞这方面不好使。”
三人目光再次聚焦在这小院里,陆聿怀是医生,大概能猜到这些骨粉和骨头未来的用途,合成骨材料和来自捐献的同种异体骨在医疗中其实运用很广泛,只是没想到这些本该来自正规来源、经过严格处理的东西,被利欲熏心的人用偷来的人骨代替。
钟魁捂着鼻子:“老天,这都是干啥,这要都是偷切的人骨头,也太缺德了,这得损多少阴德。”
江之沅把手轻轻捂在鼻子前,低声说道:“走吧,去看看他们要把这些东西送到哪儿。”
他们跟着装车送货的人,钟魁趁送货的小哥刚上车,躲在车另一侧,摇响了驯灵环。
一阵看不见的音波冲击后,小哥的眼神瞬间迷茫,直愣愣盯着前方。
钟魁见其他人都回了小院,绕过来,直视着这人的眼睛,声音低沉地问:“要把货送去哪?”
“美润……医院 ,还有,美利医院”。
陆聿怀闻言,看了眼另外两人:“都是整形医院。”
从尸体身上偷来的骨头,又想起那个男孩说的话,还有他那位嚷着撞邪了的病人家属,这下子天下大白。
估计女人就是在这两家医院做了整容手术,没想到丧心病狂的医院为了节省成本,竟用盗来的尸体骨头做材料。
陆聿怀颇有些无言以对,不知道要是他那病人家属听说之后得是什么心情。
江之沅扫视了一圈这个村子,说:“他们为财扰了这么多人安宁,日后到了阴曹地府,自有判官一桩桩一件件细细查明,按律惩罚。”
他沉吟:“但这事地上也得管,要报警,这事起初是魂魄相告,咱们都不便出面……”
钟魁挠了挠头:“这好办,魏徵他对象不是记者吗,咱们给她提供线索,让记者写个新闻。”
江之沅点点头:“也行,老钟帮个忙,消除一下这些人的记忆,免得打草惊蛇。”
等两位判官干完活,陆聿怀回头看了一眼这村子,搞清楚了一件怪事,能给小男孩个交代,他夜探殡仪馆和村庄的疲倦都一扫而空了。
就着这凉风与朗月,钟魁看起来也没了倦色:“走,去茶馆喝点儿?”
江之沅陆聿怀欣然赴约。
好不容易在拥挤狭窄的南中路停好车,忘川茶事还是那副神秘样子,陆聿怀还是第一次来这儿,尽管他已经从各路地府员工那里听说过这个阴间驻人间办事处了。
他打量着这间神奇的屋子,一直堆到天花板的小抽屉,空气里满溢的茶香,怎么都走不到尽头角落的神奇空间。
钟魁直奔酒柜,拿起一瓶酒,对着光看标签:“来来,老江你帮我看看,这上面写的啥,是崔虞之前说那个什么马爹哩吗。”
江之沅没理他,他把茶具用水涮了一下,起身去小抽屉里找茶了。
陆聿怀寸步不离地跟着他,疑惑地看着江之沅随手拉出小抽屉,他伸手捻了一小把仔细分辨:“这每个都能喝吗,你可别弄错了,我是凡人,喝完不会就完全失忆了吧。”
江之沅扭头看了他一眼:“放心,泡孟婆茶流程很复杂的,这边都是普通茶叶。”
“哎呦喝什么茶啊,喝酒喝酒,这是崔虞放的好酒,一瓶一两千。”钟魁拿来三个小杯子,倒了点酒。
“我不喝酒,我喝茶。”江之沅把杯子推远。
陆聿怀喝了点酒,想起来他醉酒的样子,脖子忽然热气上涌,眼尾跟着也红了。
钟魁把崔虞的酒一下子干下去一大半,眼见着上了头,大着舌头,手悬空指指点点:“我说,你们俩,到底是啥关系……怎么又在一起了。”
江之沅低着头,手握着冒着热气的茶杯,手指尖被烫得发红,他能感受到身边人逐渐升高的体温和呼吸。
崔虞这酒烈,陆聿怀也醉了,他扭过头用力盯着江之沅,可总感觉无法聚焦:“……这人和人的关系,无非恩怨情仇,但有恩不一定无怨,有情也可能带仇,谁说得清呢,就是得搅在一起,才有意思。”
*
过了些日子,正是午饭时间,陆聿怀吃着一盘蚝油小青菜,一盅排骨玉米汤,不甚专注地听着同事们聊天。
食堂挂着几台电视,正播着午间新闻,新闻一开始,主播严肃的声音清晰传来:
“各位观众,中午好,您现在收看的是《深度调查》,今天,我们要揭开一个令人毛骨悚然、挑战人伦底线的黑暗真相:在我市,竟有不法分子将罪恶之手伸向安息之地,和殡仪馆勾结,大量盗取人体骸骨,并将其作为医疗医美‘原材料’,流入非法产业链。”
“下面请看本台记者通过追踪和暗访,用镜头记录下的交易链条核心环节。”
满食堂的医生病人和家属渐渐都抬起头,饭也顾不上吃,开始激烈讨论起这件事,无数看客瞠目结舌,都倍感荒唐,未曾想过世界上竟还能有如此荒谬之事。
陆聿怀倒是一边咂摸着觉得这汤做得比起江之沅可差远了,一边思绪渐渐飘回那个有些奔波与惊吓,但却以小酒馆里的一盅美味小酒画上句点的夜晚。
说起来也好些日子没见江之沅了,陆聿怀控制不住地想:“该找个什么理由见一见他?”
这天傍晚,离下课还有不到半小时,中文系的课堂上一派死气沉沉,没人聊天,但也没人听课。
大学嘛,一开始大家因为江之沅长得帅,能集中注意力听个十几分钟,但大半个学期下来,再帅的老师也抵不过手机的诱惑了,再加上中文系的课本就枯燥,饶是江之沅讲课已经足够深入浅出生动有趣,但临下课,还能保持专注的学生稀稀拉拉也就两三个了。
一个女生看样子是等不到下课要去上厕所,她站起来冲江之沅示意了一下,便快步走出教室冲向了卫生间的方向。
然而等她回来,却显得有些激动。她一坐下便立刻和同桌说了什么,然后又拿出手机,飞快地打字。
接下来的发展就让江之沅有点疑惑了,临下课,一个接一个的往外跑是什么意思,不止女生,还有男生,出去的时长也不像是上了厕所回来的,回来之后还都和第一个出去的女生一样,要和同桌叽叽喳喳激情分享些什么,搞得课堂像个菜市场一样。
他放下激光笔,停下了讲课,双手插进口袋里,终于开口道:“有没有同学能解释一下,轮流出去转一趟是什么意思?”
大家并不把一向好脾气的江老师装出来的严肃放在心上,她们看起来激动依旧,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一会儿其中一个笑着说:“江教授,外面有个帅哥!”
江之沅倒是没想到是这么个原因,他颔首表示理解:“那也等下课了再去看,上着课跑出去不像话。”
一堂课在看过帅哥激动的余韵和没看到的人的好奇中结束了,一下课教室人就几乎跑光了。
江之沅终于收拾好教材和电脑,走出教室的时候,正听见几个胆大的围着那位传言中的帅哥。
“您是老师吗?在等人吗?方便加个联系方式吗?”
陆聿怀被围在几个人中间,的确样貌出众,整个人朗然玉立,被围起来也丝毫不见窘迫,他抬起头来,正对上江之沅那双半是好笑半是惊喜的眼,嘴角不由自主地扬起。
他收回目光,咳了一声,正色道:“不好意思啊,我呢,已经成家了,联系方式不便透漏。”
围观的人唉声叹气一哄而散。
江之沅一手提包,一手插兜儿,脚步松快地迈着两条长腿,反而陆聿怀手里抱着江之沅收上来的一摞期中论文,两个人走在临城大学的梧桐大道上,夕阳满溢,风声轻柔。
残阳跃动在人们的脸上,像温润馥郁的琥珀色糖浆。
“已成家?我怎么不知道。”江之沅侧头问,眼角带着一丝笑意。
陆聿怀揉揉后脑勺,打了个哈欠:“那什么,我这不是养了小狗,就算成家了吧。”
气氛挺好,陆聿怀开口道:“忘了问了,那个小男孩送走了吗?”
“嗯。”江之沅顿了一下,再次开口道,“晚上请你吃饭吧,给你介绍个朋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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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第 1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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