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聿怀额前发丝都散乱了,江之沅看着他低着的头,没忍住抬起手,轻轻按了按他攥紧的拳:“别担心,既然是濒死之人,那不正是我们判官能管的事吗?”
陆聿怀摇了摇头:“不管是哪儿,总要按规章办事,我猜你肯定有办法,但我不想坏了你们的规矩,救了这一个,还有下一个,再遇到这样的事怎么办?”
江之沅没有多说,起身结了账:“先跟我走吧,这事比较急,我们只能让濒死之人好转,却很难让已死之人起死回生。”
陆聿怀晕晕乎乎抱着松子儿,跟着江之沅就这么下了幽冥。
松子儿一双黑眸子滴溜溜乱看,似乎也不怎么怕,它如今也算是见过大世面的狗了,不知道它和朋友们聊天的时候,会不会说起这个。
两人刚到,远远走来两个人,都穿着西装,一个瘦削穿白,一个壮实穿黑,西装很是正式,但还是有点像婚礼司仪和房产中介。
正是黑白无常范无咎和谢皕安。
两人看见江之沅,都作揖颔首,打了个招呼:“江大人怎么今日来了。”
说着话,谢皕安一个劲地拿余光瞟陆聿怀,还试图给范无咎使眼色。
江之沅问:“两位这是去哪?”
“江大人,去临城医院干活。”谢皕安回。
范无咎打开手里的信封:“丁志勇,四十二岁,将亡于今夜丑时。”
陆聿怀一把抓住了江之沅的胳膊,江之沅皱了皱眉头:“先别去了,丁志勇和儿子为人向善,福泽深厚,命不该绝,我正要去赏善司申辩。”
黑白无常对视一眼,谢皕安脸上加班的怨气立刻散了个干净:“那太好了,走吧走吧,喝酒去,这大好的中秋节……”
范无咎手指一捻,那信封立刻噗一声着火,烧了个一干二净:“去哪儿?咱们得先换个衣服吧……”
话还没说完,两个人就“噗”一声不见了。
江之沅放下心,带着陆聿怀,推开了属于判官的那五扇大门的其中一扇。
魏徵正坐在桌前,呲牙咧嘴地正泡一壶热茶:“你们怎么来了,快坐,吃月饼了吗?”
江之沅:“吃过了,魏大人,找你是因为陆医生的一个病人,你让他解释吧。”
魏徵看到江之沅和陆聿怀明显严肃的脸色,放下茶壶点点头:“什么事?”
陆聿怀坐下来,松子儿一下子跳到他膝上,安静地卧了下去。
“我,遇到了上一世认识的人的转世……”
听到这,魏徵一下子抬起头,盯住了陆聿怀,神情里多了几分专注。
听完陆聿怀介绍的前因后果,魏徵若有所思:“咱们虽有这赏善司,但那个年代这种事太多,根本来不及探查,既然报到我这里,一定按律查明,善有善报。”
“走吧,咱们一起去看看。”魏徵从桌后站起身,走到陆聿怀江之沅面前,把手放在了他俩肩上。
陆聿怀还没来得及问这个时间去哪看,看什么,魏徵刚碰到他的肩,他就感觉自己一下子头重脚轻,周围天旋地转。
“诶诶。”陆聿怀没忍住叫出了声,江之沅混乱中拉住了陆聿怀手腕。
几秒钟后,好不容易站定,他发现自己正和江之沅魏徵一起,周围已经不是魏徵那间大办公室了。
陆聿怀四处一望:“这是……”
这正是那年的帐篷。
外头依旧吵闹:“来个人,这边几箱药点点数量……小张呢,今儿的饭开始做吧,喊个人帮忙切菜……”
屋里,风很大,帐篷一直发出哗啦哗啦的声响,风从缝隙里横冲直撞地涌起来,灰尘在地上卷起了小小的龙卷风。
这会儿,那时候的陆聿怀正好端端的坐在桌子一边。
第一次从别人的视角看着自己,陆聿怀很不习惯,总感觉脸是不是有点儿歪,他摸了摸自己的脸,原来别人看到的他是这个样子。
熟悉的场景,熟悉的对白——
“你坐好,挡着光了。”
“长官你别笑了……”
他站在一旁,一声雷响炸在身侧,看出去看情况的小午冲回帐篷,着急地说:“是突袭,您快带上有用的东西,排长说撤退!”
陆聿怀跟着部队四处辗转,根本没什么重要的东西随身,但角落里的一箱盘尼西林是一定要带走的。
他看着自己抱起那箱盘尼西林,小午抓过桌上收到的老爹家书和那封没写完的,塞进了胸前口袋。
偏偏又下起了雨,天色暗得看不清,双方都凭着感觉乱打,但对方人多势众来势汹汹,他们这支队伍不是主力,根本没什么攻击力,平时主要任务就是保护几个军医。
“你们带着军医们先走!我断后!”排长眼见着抵挡不住,急红了眼,大喊着冲手下挥手。
手榴弹炸响在近旁,小午耳朵立刻嗡嗡作响,脸上混着灰黑的枪药与雨水血水,模糊了少年稚嫩的模样,让他看起来像一个无坚不摧的战士。
“不,排长!我跟你一起!”小午望着一**开始冲锋的敌人,眼睛里闪烁着不知是爆炸的亮光还是泪水。
“快走!快走!你还小,你爹就你一个!”排长望了望远处,其他人已经护着军医们撤退,排长正了正歪掉的军帽,吼叫着冲向了敌人。
“冲啊!冲啊!”突然,一道纤细的少年嗓音回响在身后,虽然嘶哑无比,但根本掩不去稚气。
排长猛然回头:“你干什么!谁让你跟来的!”
山风卷来潮湿的铁锈味,小午从身侧越过,回头冲排长粲然一笑,雨水冲在他黝黑的脸上,像是泪水。
“排长可是带兵打仗的好手,可不能就这么没了。”这么想着,小午冲得更快。
年轻的小午没想什么,他短暂的人生里,老爹、陆医生和排长几乎是他的全部了,他觉得自己没什么能耐,从小就瘦弱,训练总是最后一名,可排长不嫌弃他,陆医生也不嫌弃他,老爹更是在村里到处炫耀。
他觉得自己没用,但排长和陆医生都有用,一定不能让他们牺牲。
这么想着,小午终于冲进了敌阵,拉响了手中的手榴弹。
爆炸的气浪掀起了他怀中的信纸,泛黄的纸页在硝烟里舒展如蝶,烧焦的字迹旁,少年的血缓缓洇开。
很远的地方,一个中年人正在磨玉米面,玉米香气四溢,他儿子爱吃玉米面饼。
但远处忽然一声闷雷,他一下子心口绞痛,抬头望向南方。
他不知道,第二年的山下,山桃花开得特别早,阳光一照,就如鲜血一样红。
*
陆聿怀站在焦黑滚烫的战场余烬里,这是他最后一次见小午,那年虽然没人能说清小午去到底去哪了,但大家心里都明白。
炮火点燃了士兵们的衣服,但隔着久远的时光,不管是热浪还是硝烟味儿都没能碰到陆聿怀,但他抬起手,似乎还是被火烧到了一样。
魏徵当判官前的那一世其实是大将军,虽然是古代,但他感同身受地沉默着,把手放在了胸前。
江之沅远远站着看着陆聿怀,过了小半会儿,陆聿怀从满目的疮痍中抬起头,望向他和魏徵。
“大人,凭这个,可以给小午他爹宽限吗?”
魏徵点头:“赏善司就是干这个的,虽然无法兼顾这世界上所有的善,但报到我面前来的,一定能解决,你放心。”
陆聿怀终于露出了一丝笑:“谢过魏大人。”
他扭过头看江之沅,江之沅脸上带着不知是对谁的怜悯,让他看起来更像一尊悲天悯人的神佛。
“谢谢。”
“走吧,让病人等太久了不安全,赶紧去给丁志勇急救做手术吧。”
又是一阵天旋地转,三个人再次站实在地面上。
江之沅牵着松子儿说:“你们去吧,我把松子儿送回家。”
陆聿怀和魏徵点点头,一起走了。
夜晚的临城医院,依旧熙熙攘攘,丁吾坐在重症监护室门前冰冷的铁椅子上,用手蒙着脸,瘦削的肩胛骨像只蝴蝶趴在背上。
陆聿怀走了过去:“小午。”
丁吾抬起头,一双眼里是没来得及抹去的泪水,蓄在眼眶里:“陆医生……”
陆聿怀拍了拍小午的肩膀:“回去休息会儿吧,你爹这个情况有救了,所以需要你养精蓄锐,按原计划增重,等着移植。”
丁吾的眼一下子睁大了,他一愣,还没来得及说话,泪水终于不堪重负,流了下来:“真的?陆医生你别骗我,我爹,有救了?”
“真的,”陆聿怀坐到丁吾身侧,说了一堆晦涩难懂的专业名词,“……所以现在你最重要的事是养好身体。”
丁吾根本听不懂,他搓着手,望了一眼监护室:“……真的吗,那谢谢陆医生。”
魏徵远远站着,看丁吾起身,一步一回头地离开了监护室门口,才走了过去。
“陆医生,给我个家属穿的防护服,我要进去了。”
进了病房,魏徵轻轻一跺脚,一把和他身高一样长的银白色长戟出现在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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