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之沅却没立刻回答,他打开双闪,随后利落地熄火,双手抱臂,神色没有一丝波动。
夜风沉沉,像是在老城区这些蜷缩的巷道里蓄了太久,吹得整条街都发了潮。
“下去看看。”江之沅收回视线,语气平静。
两人几乎同时推门下车。
空气里一股淡淡的湿土味,混着腐叶和铁锈的气息,一个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小女孩,面朝天,静静地躺在沥青路上。
那女孩大约七八岁,穿着一件发白的碎花连衣裙,面孔瘦得脱了形,像是一具被风干的纸人。
她四肢极瘦,膝盖和手肘都突兀地支着,胸口也瘦的凹陷进去,脸上的血色早就褪尽了,皮肤泛着青灰色,眼窝塌陷,嘴唇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紫黑色。
陆聿怀蹲下身轻轻一碰,那手臂竟像木棍一样僵直冰冷。
江之沅站在旁边,低头看着女孩。
“早死了。”陆聿怀轻声道,“起码得有两三天。”
“是有人扔出来的吧。”江之沅扫视着周围。
陆聿怀起身,眯眼环顾了一下四周:“把尸体扔这儿是要干嘛,碰瓷?”
“演技要够好才行。”江之沅轻声道,语气带着点凉凉的讥讽。
他话音刚落,灌木丛“刷啦”一响。
一个中年男人从暗影里爬出来,一秒钟都没耽搁,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声嘶力竭地嚎起来,拍地的手掌砸得啪啪响,满脸泪水鼻涕,哭声像破锣刮铁:“我苦命的孩儿啊!撞死人了啊——你们撞死了我闺女啊!”
男人的哭声震得人耳膜发麻,一边嚎还一边往女孩身边扑,嘴里念念有词,像是已经练习过无数次:“才八岁啊,我闺女才八岁,就让你们——呜呜呜——”
“演得这么投入,不拿奥斯卡可惜了。”陆聿怀抱臂看着这突如其来的一出闹剧。
“你、你们撞了人还敢——”男人刚要扑上来,却被江之沅挡住。
江之沅微微抬眼,眼神如刃:“你还想骗什么,她都死两天了,尸斑明显,肢体僵硬。”
陆聿怀也叹了口气:“你这演技,要是多练两天,这大半夜又看不清,说不定真能碰上冤大头。”
男人眼底闪过一丝慌乱,哭腔却不减:“怎么说话呢……呜呜呜……是你们撞的,我都看见了!”
“大半夜带着女儿出门散步啊。”陆聿怀打断他,“那你还挺有意思……”
男人神色一滞,嘴张了张,正要强辩,忽然——
陆聿怀倏地不说话了,他视线越过男人的肩膀,眉心轻轻一动。
一个模糊的影子,正从男人背后缓缓探出头来。那影子眼窝深陷,五官已经模糊不清,只能看见一张惨白的脸,和嘴角一丝极细的血痕。
而她正贴在男人身后,缓缓歪着脑袋,看着陆聿怀。
陆聿怀低头用指尖捏了捏鼻梁,饶是他胆大如牛,天天这么来也真是让人神经衰弱。
没有鬼能在江之沅面前藏身,但陆聿怀骤然加速的心跳在暗夜里清晰可闻,江之沅没管这一人一鬼一死人的荒唐局面,他悬空写了个复杂无比的安神符,手指轻轻一点,便没入陆聿怀额头,陆聿怀的心跳瞬间平稳,舒服了不少。
这男人还在嚎叫,而且越来越大声:“三千块……我也不多要,三千就行,给三千就私了。”
江之沅神色冰冷,他打了个响指,男人的嘴还在一张一合,却没发出一点声音。
他走过去,在女孩身前缓缓蹲下。
车灯斜照着他的侧脸,清俊,神情温和。他没有贸然伸手,也没有用大人的哄骗口吻,只是仰头看着站在男人身后、像落灰的纸人一样的小女孩。
“别怕。”他轻声道,“他是你父亲吗?”
小女孩似乎没料到有人能看见她,明显一怔,嘴唇张了张,却什么也没说。
但她并没有后退。
片刻后,她轻轻点了点头:“是我爸爸。”
声音很轻,却干巴巴的,没有起伏,也听不出害怕或亲昵,就像在陈述一件和自己无关的事。
她的眼睛太黑了,黑得像一口深井,整张脸没什么血色,眼神里没有孩子应有的怯意或天真,只有令人心悸的漠然,一种早熟得不该属于这个年纪的、彻底断绝希望的冷淡。
江之沅蹙了蹙眉,转过头对陆聿怀低声道:“这孩子有点不对劲。”
男人停止了嚎叫,他看了看江之沅,又死盯着江之沅面对的地方,想要从那一片空气中看出一点端倪,但终究满脸的疑惑和迷茫,不懂为什么这人在自言自语。
江之沅说完,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电话很快被接起。
“陆知,今天值班吗?”他看了眼时间,“报案,来老城区这边,太安巷口附近,有具不知死因的女孩尸体,尸体被她爸用来碰瓷了。”
那头正是小片儿警陆知,正好值夜班,一听见江之沅的声音,立刻打起精神,说很快就到。
江之沅转过身,手腕轻翻,一条看不见的绳索扑上男人的身体,逐渐收紧到极点,把男人捆住了,男人的神色这一刻终于开始变得茫然而恐惧了。
陆聿怀从口袋里拿了颗糖出来,没打开,只是在指尖慢慢转着。
小女孩低着头,捏着自己的衣角,她盯着地上的自己看。
半晌,她忽然抬头,声音像从喉咙深处捞出来似的:“我是死了吗,你们要把我送去哪里呀?”
两人一愣,陆聿怀问:“怎么了?”
小女孩垂下眼睫,像是有点犹豫:“我听说……我明天要结婚的。”
陆聿怀和江之沅对视一眼。
“结婚?”陆聿怀反应快一步,眼神从讶异迅速转为沉沉的凝重,“你到底几岁?”
女孩轻声说:“八岁。”
陆聿怀眉心猛地拧起:“谁让你结婚的?”
女孩没说话,低着头,手指在衣摆上慢慢打结。
她的声音断断续续地响起,像是在复述一个和自己无关的事:“我看到我爸……他给我找了个对象,说能换好多钱。他收了彩礼,还不止一个人来提亲呢。有人笑得特别大声,说我‘养得值’。”
她停顿了一下。
“他们有的长得……可吓人了,”她声音发颤,“还有的……比我爷爷还老。我不想嫁给他们。”
“那天晚上……”她咽了口口水,眼里逐渐渗出泪来,“有一个叔叔,跟我一样是飘着的。他找到我,说我是他老婆了。一直亲我……摸我……把我衣服扯坏了……我躲不开……”
“很疼,”她低声说,声音突然变细,“真的很疼,我不要他,我真的不想……嫁人。”
她话音落下的那一刻,整条街陷入一种极致的安静。
风刮过老旧的墙皮,卷起一点灰屑,小女孩低着头,眼神空空的,像是被人从身体里剜走了灵魂,只剩下一个会说话的壳。
江之沅声音压得极低,却藏着难以压下的怒火:“畜生。”
突然,小女孩单薄消瘦的身体不受控制地抖动起来,她用力闭了一下眼睛,再睁开时,大而空洞的眼睛里已经蓄满了泪水,眼越来越红,空气中似乎有什么嘎吱碎裂的声响。
她再抬起头时,陆聿怀吓了一跳,他看见女孩的眼已经血红,瞳孔收缩成一点,在这昏暗的光线下像是一汪鲜血积蓄在眸子里,显得妖冶又怪异。
陆聿怀和江之沅都没还来得及动,只见小女孩以极快的速度冲向她自己的身体,一眨眼就没入了,而地上的小女孩尸体颤动了一下,闭着的眼皮下滚动了几下,猛的睁开,竟是全白的眼球,上面只有血红的纹路蔓延。
小女孩慢慢地爬了起来。
已经尸僵多时的身躯在夜风中以一种不自然的角度扭动,每个关节像是锈死多年的齿轮,硬生生被撬开般嘎吱作响。那声音细而尖利,像无数只指甲同时在黑板上刮擦,刺得人头皮发麻,令人几欲呕吐。
她的头颅“咔哒”一声转动,脖颈弯折出诡异的弧度,眼珠一动不动,只僵硬扭头,缓缓锁定了那男人的方向。
“咔——哒。”
又是一声骨骼错位的异响,她的嘴角不受控制地咧开,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那是一种表情早已僵死、肌肉却被强行拉扯的“笑”,嘴角上扬,眼神却空洞。
她迈步,脚踝无法弯曲,只能一跳一跳地踉跄着,像一只坏掉的木偶,歪歪扭扭地朝着地上那个男人走过去。
那男人正疑惑地被绑着躺在地上,他看不见女孩的魂魄,却早已被陆聿怀和江之沅“对着空气说话”的场面吓得不轻,现在再见死去多时的女孩直挺挺地从地上爬起、以一种诈尸的姿态朝自己走来,整个人顿时呆若木鸡。
“这不可能……这不对劲……”他喃喃着。
等他真正意识到什么,瞳孔一下子放大,嘴唇哆嗦着连一句完整的话都喊不出,只能喉头发干、口水乱飞地嘶叫出声:“啊——啊啊!!救命——诈尸了!救命啊!!”
他像疯了一样想逃,四肢却被绑得死死的,只能像虫子一样在地上疯狂扭动,身体在泥地上拖出一道道痕迹。他的挣扎毫无章法,眼白翻出、面色惨白,□□处一股热流瞬间渗出,泥土与尿液混在一起,散发出酸腐难闻的臭味。
小女孩越走越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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