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总是完全没有印象的陌生人在和自己搭话,虞景林想起从前自己看过的那些小说漫画,里面的主角在遇到这种魔幻的事情时,见到的人或物无论如何都会有一两个日常里熟悉的。怎么从失明的那一刻开始到现在,他却一直在面对不同的陌生人。
虞景林站在门口没有往屋内更走近,屋门还开着,那是他给自己留出的出口。
他试探地问:“你是谁?”
“这很重要么?”那男人左眉单挑,戏谑道,“从刚才起,你见过几个自己认识的人?”
答案毫无疑问是没有。
虞景林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盯着这个男人,上下审视着。他现在的心情看上去不错,本来阴郁的眼睛里居然在说话的时候多了几分笑意,就像是阳光洒向一棵枯木,虽仍是无生机的,却胜在温暖。
他很久没和人说过话吗?说句话就这么开心。
虞景林在心里揣测,这个男人应该是一个很孤独的人,也许自己一个人已经在这荒无人烟的地方生活了很久也说不准。
那男人的穿着与现代格格不入,看不出是什么朝代的,大概是从才桃花源里出来吧。暗红色的长袍松散的修饰着身体,单调而乏味。在虞景林看来,这男人的穿搭和把一块红布裹在身上没什么区别,唯一不同的大概腰间那多了一条的棕色的腰带。
不过要这腰带到底有何用?虞景林看向男人的领口处,衣领随意的搭叠着,一大片的肌肤裸露在外。简直是辣眼睛,那练得不错的胸肌就那样明晃晃亮瞎了虞景林的眼。
这扮相,老神在在的。
“看完了吗?”那男人说完后重新整理了衣服,领子服服帖帖的遮盖住原本露出的胸膛。
虞景林有些无语,这样子是几个意思?搞得他很想看一样。
呵呵,也没有很好看吧,谁没有点儿肌肉了。
看着虞景林下意识低头朝自己身上的卫衣上看了一眼,对面那男人忍不住笑了一下。
那笑声很短,但在虞景林听来还真是有够讽刺的。
虞景林没有再理会这男人,自己破罐子破摔的关了门,一屁股坐到火炉旁边的单人沙发上。反正暂时找不到破局的办法,自己的生死大权也没法掌握在自己手里,看男人那样子,也并没有想认真回答自己的问题的样子,索性等他先开口说好了。
憋不死他。
虞景林盯着男人,有些恼火。后者不知从哪里又变出来一件红色的大氅,正慢条斯理地穿上,弄得和奇迹暖暖换装一样。
【怎么回事儿?他这就不想说话了嘛?他一天只用和人交流这么几句?】
虞景林觉得有些无聊,便开始在心里腹诽起男人。
【里面红,外面红,红配红,和一根红辣椒一样。嘿,这辣椒还有梗儿呢,这绿色头发。啧啧,红配绿赛狗屁,也幸亏他的头发颜色深。对了,屋里这么暖和,我关了门,现在又想起穿外衣来了——不是?!他干嘛要朝我走过来?】
说不害怕是假的,那男人不笑的时候跟个活阎王一样,这么直勾勾走过来就像是来索命的,虞景林的汗毛都被他注视得立起来,左脚自觉向后撤了一小步,手扶在沙发的扶手上,随时打算在下一秒借力蹦起来逃走。
男人那双乌黑的眼睛凝视着虞景林的时候,虞景林心中那种毛骨悚然的感觉更甚了几分,就宛如有一座无形的牢笼,狭小而密闭,把虞景林困在里头。
他拼命挣扎,却无能为力。
红色给人的感受总是喜庆的,但穿在这个男人身上,更多的却是一种怪诞的美感,一种幽深的恐惧。
一步又一步的逼近。
虞景林全身紧绷,只差最后一丝力量就能让自己弹射起步。
那男人在快走到他面前的时候,突然一个极速的转身,像骏马被骑手迅速拉回缰绳,悬崖勒马一样,转而走向虞景林左侧炉火的方向。
虞景林吓了一跳,暗自嘀咕:表演型人格?
正打算放松下来,却惊觉原本已转向炉火的男人猛地一个回步,突到了虞景林的脸前。
那男人还想有下一步行动,虞景林早已窜起来,跳到沙发上站着,顺手还给了男人一个耳光。
虞景林脱口而出:“我去你大爷的!”
刚刚那个眼神里绝对没有善意,分明就是奔着弄死他来的。
男人被那耳光打得清醒了不少,抬起头,肌肉牵扯起嘴角,勉强挤出一个微笑:“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的。”
不是故意的?那是什么?想要扭个秧歌儿给虞景林表演一下嘛?
男人颓然薅了把头发,尴尬地朝炉火那里走过去,拿起炉火旁堆放的一些干木柴,解释道:“我只是要添些柴火,这里的晚上总是很冷。”
这样的解释显然不会起到安慰人心的效果,虞景林心有余悸,仍保持着在沙发上金鸡独立的姿势。他不太能摸透这个男人到底在想什么,如果只是要杀死他,对于男人而言大概不费吹灰之力,又何必要把他困在这里,让他找办法逃出去。是恶趣味,还是……
那男人自己也找不到出去的办法?
“你动作真是够灵活的。”看虞景林在沙发上站了太久,男人往炉火里添了一根柴火后,好心提醒道。
虞景林故作镇定地从沙发上坐下来,讪笑几声,眼神就没有离开过男人的身上。
他哪里敢移开啊,就怕这男人趁他一个不注意再次来到面前。
沉默无言,虞景林等着男人主动开口,男人却还在不停地加着柴火。
一根。
两根。
不太够吧,火还是不够旺。
再来一根。
……
在这间屋子马上就要变成桑拿房之前,虞景林还是先开了口:“别加了,干脆把房子点了得了,还方便点。”
“我看你有点儿冷。”男人收了手,走到虞景林对面的沙发上坐下。
虞景林摸过自己冒了一层薄汗的额头,真的很想知道男人是从哪个地方,用哪只眼睛看出来的有。
男人将散落的长发用一根不长的丝带扎上,他对于丝带的使用显然并不熟练,头发只被松松散散的扎住一个小尖,头顶的头发还有几缕乱糟糟的拱起来。一头发就是一幅山水画,墨绿色的发色简直称得上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
他嗫嚅道:“你……想知道些什么?”
虞景林觉得这男人大概是有多重人格。也是,孤独久了很难不有点问题。他仍是问:“你是谁?”
“我叫安庭柳,关于我,你只用知道这些就可以了。”
虞景林很想翻一个白眼,质问这位安庭柳先生到底在装什么高冷,但他终究没有胆量说出口。虽然觉得这人脑子有点问题,应该可以放下一点戒心,但听说疯子伤人的概率要远大于正常人,而且很难猜测动机是什么。
“我想知道,我死了吗?”虞景林继续问。
“在那个世界,你已经死了。但在这里,你还活着。”
安庭柳的话一字一句传到虞景林的耳朵里,虞景林的鼻腔忍不住酸涩。他本就是伤秋悲春之人,更何况是生死离别,毫无预兆。
他知道那些患上重病的人是痛苦的,每一天活着的时候,都在忍受着痛苦,触碰着死亡。知道那些衰老而走向死亡的人是无奈的,虽然有豁达,但总会留恋世上的某些东西。
他不太明白自己这是什么状况,也许就像突如其来的灾祸,躲也躲不过去。
虽然没有痛苦,也没有挣扎,但……
死亡总归是生命的苦楚。
他在社会上已经死亡,在心灵上依旧活着。他说不上是在哀伤死亡还是庆幸存活,只是无尽的怀念和留恋。当真只是路过人间,一场匆忙。
他静默着,无论时间流逝。
“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脑袋里面只剩下一个想问的事,虞景林眨巴眨巴眼睛:“我还能回去吗?”
“会的。”安庭柳答,“你还记得我刚开始说的话——”
安庭柳一句话还没说完,虞景林就打断:“我会逃出去的。”
“话别说那么满。”
虞景林睨了他一眼:“你也一样。”
安庭柳乐了,接着问:“没有别的问题了?”
其实还有很多,比如说他要逃去哪里?为什么是三十三天?要往哪里逃?安庭柳也和他一样被困在这里嘛?
……
但虞景林明白,有些问题安庭柳不会回答。更何况,他现在有些困了,他早已被接二连三的变故弄得精疲力尽,就算能获得更多的信息,他也没有能力再整理思路去一一串联。他只是一个普通人,离别的苦痛已经让他自顾不暇,他更需要的是一个充足的休息,好去应对那三十三天的逃亡。他心里明白,这绝对不会是一次简单的路程。
于是,虞景林摇头道:“没有了。”
“嗯,休息去吧。从明天开始计时,当你看不到我的时候,你就成功了。”
听到这话,虞景林已成乱麻的思绪猛地清醒了一下:“看不到你?难道你会一直在我旁边?你要跟着我?!”
“是这样不错。”安庭柳站起身,拉近了和虞景林的距离,“不用想着逃跑,你只需要完成自己的使命就好了。”
说完,像是为了证明自己说的并非虚言,安庭柳微微勾了下手。
下一秒,虞景林就身不由己地被往前送了几步。
没能忍住,虞景林开口:“你完全可以杀了我。”
“我说了,你有自己的使命。”安庭柳似乎不再想继续这个话题,伸手指向沙发正对面的一扇房门,“你睡在那里,不用担心,今晚你会睡一个好觉。”
真是耐人寻味,难道以后就没有好觉睡了?
虞景林觉得蛮心酸,想着或许自己再感谢一下对方会很有喜感,就回:“多谢了。”
真是二十一世纪好青年,不嫖不赌,不贪不盗,就连能睡个安稳觉,也是要谢谢人家的。
虞景林说完走进卧室,睡去了。
沙发上,安庭柳仍然坐着,没有丝毫的睡意。巨大的喜悦早就把他的心脏烫得炙热,连泵出的血液都是沸腾的。
他终于能够真真切切的,好吧,或许没有那么真,再一次见到虞景林。
所有的等待都是有意义的。
安庭柳把手插进发丝中,抓着头皮去抑制自己快要兴奋到爆的头脑,嘴角裂开一个弧度,无声地大笑。
他探悉着卧室内虞景林的气息,当这份气息真正归于平静,他才从沙发上起身,蹑手蹑脚地打开了虞景林的房门。
卧室很小,但布置得比较舒适。相比起外边只有一墙炉火两个单人沙发的客厅,卧室里配备了干净的卫生间,床垫是柔软但不塌腰的,枕头如云朵般松软,躺上去之后还能闻到被窝里似有似无的好闻的檀香味。这样的床简直和虞景林家里的配置一样,不对,简直比家里的还要好,虞景林本身就身心俱疲,一沾床,很快就昏昏沉沉睡过去了。好的床就应该这样,足够让人忘却恐惧,美好的进入梦乡。
入睡之前,虞景林觉得刚才道的那一声感谢也并非没必要。
人还是常怀感恩之心比较好,有时就连阎王都能大发善心。
虞景林的呼吸平稳,显然睡得很香。安庭柳走到虞景林的身侧,就像他之前的那些日夜一样,默默的注视着虞景林的睡颜。
很久之后,他再一次伸出手,如他预想的那样,这一次,他没有再穿过虞景林的身体,而是实实在在触碰到了虞景林的脸颊。
安庭柳没有注意到,他的手在此刻已经颤抖得不行,每一个细胞都在激动的跳跃着,让他没有办法精准地控制手臂。他的眼睛是一台老式的电视机,正因为温度过高而花屏。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又慢慢地吐出来,终于下定决心把手指伸向虞景林眉心的那枚红痣。
那枚痣藏了太炽热的能量,灼烧着安庭柳的手指,只碰了一下,他就很快地把指尖移走了。
他又什么都没有做的,干站了了很久。
到最后,他的**占了主导,缓缓弯下身,用嘴唇极轻的,徐徐的,拂过虞景林右边的面颊。他屏住了呼吸,生怕把虞景林惊醒。
就像蜻蜓点水,只不过掠过水面,却掀不起半分的波澜。
安庭柳在感知到泪水从眼角滑落的那一瞬,便轻快地起身,转身离开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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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困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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