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终于哼着歌赴约了，却已迟到了好久好久。你随处可见的，冰雪开始悄悄溜走了，发出一些细微的声音，叹息一声便化在风中。潺潺流水穿过群山一座座，这片土地苏醒了，却带着起床气似的，不肯一下子展现它的温柔。不管人们怎么期盼、赞美甚至咒骂，初春时节倒也与冬日没什么两样，冷气四处闲逛着，不给任何人好脸色。
但还是有不同之处的，俄拂去一截桉树枝桠上的冰棱，看着那些新发出的嫩芽，心里想到，到底是春天啊，一切都显示出新不一样的生机。
他端详了一会儿，轻轻放开了那截枝条，任它在风中晃悠。
今天的天气不算冷，因为有阳光的缘故，一切都显得舒爽极了。俄不想浪费这个好日子，家里的木柴还有很多，地也已经耕过了一遍，便提着鱼竿和小桶去河边垂钓。老实说，现在钓鱼基本上已错过最佳时节。冬日的冰层下鱼肥味美，数量也相当可观，但好在他不贪多，一个人生活，钓条鱼煲汤尝个鲜也就够了。
踏过长满青苔的岩石，林间有不知名鸟雀的啼叫声。一棵棵树木拔地而起，直指云顶。大多数是针叶型的，雪水便从它们深青色的叶冠中淌下，于是静谧中有了别样的水滴声，像时钟走着步子似的。那些水滴在地面上，久而久之，竟也在这样恶劣的环境下长出一丛丛鲜绿油亮的苔藓，像厚厚的地毯伏在上面似的，又鲜又亮，青翠欲滴，养眼极了。雪水消融的凉气扑在他脸上，并不刺骨，带着松树香气，倒是很清新爽快。
俄很喜欢这种感觉，喜欢这片土地给予他的一切。就像许多人习惯的那样，他总喜欢泡过热水澡后再猛地扎进屋外的雪中，很痛快。雪独特的气味在周围萦绕，让人安宁。每当这时，他觉得自己的血脉中流淌而过的，便是这令人醉心的寒意。现在雪的味道在风中流蹿，便像裹着人行走似的，叫人触目便是故乡了。
冰层有些薄了，但还是需要用手力破开才能触及底下冰冷的流水。破冰、挂饵、垂钓，做完这一系列的事俄便找个干净的地方坐下，径自取出一本书看。这里是向阳的地方，难得的阳光照得人暖洋洋的，很舒服。俄眯了眯眼睛，因为这样的惬意感到愉悦。
这里的一切都令人安详得想睡觉，俄好像也有了困意，钓鱼什么的事暂时被忘在脑后了。“没关系，”他模模糊糊地想道；“还有一整个下午呢。”
在他眼睛耷拉了几下后，有什么东西闯进了视野，瞌睡一下子飞走了，简直有些令人不快了。俄有心放松地小睡一会儿，但却无法克服制本能的警惕心，因而猛地睁开眼，拧着眉四处探查了一眼。
动静来自对岸，他没去过，但不消时便看见了只狍子正在林中，头朝着他，似乎在观察什么。它大概既有些好奇，嘴里叨着的草也忘了嚼，呆愣愣地盯着他，像是要盯出个花来似的。
俄眼睁睁看着那狍子打了个巨大的响鼻，终于发现他没什么意思了后，又继续低头啃草了，尾巴一甩一甩的。他有些好笑，感到自己大惊小怪的，过盛的警惕心有时真不见得是件好事。摇了摇头，睡意也不再，拾起书来便准备继续看。
正打算收回目光的那一刻，却见狍子耳朵动了几下，之后便不见了踪影。
俄有些疑惑，但很快他就发现了原因。对岸渐渐走近了个人，很高，成年男性，看装扮似乎也是来钓鱼的。对方也看见了他，因为两岸除了树木之外没有什么其它的东西，很明显就能看见彼此。
那人看起来与他不一样，或是说，他们并不属于同一个民族。但以他挑剔的审美经验来看，对方的样貌身量是很不错的，换句话来说，这是个足以讨人喜欢的家伙。只是奇怪的是，这个男人为什么留着像女人那样长的头发，是民族风俗么？
面对俄的打量，那人没有不快的意思，像是没察觉对方的警惕与戒备，他甚至还友好地朝着俄点了点头，笑了笑。
这下轮到俄尴尬了，他狐疑的目光不加掩饰地打扰到了对方，对方的反应衬得他多么不礼貌。待他确认了对方笑容中的善意，想补上一个回应时，对方却已低头整准备钓鱼了。
“好吧……”俄有些讪讪地想，生疏的笑容还没有成型就已经失去必要了。他放下了手中没看多少的书，瞥了眼还未有动静的浮标，也不知今天的鱼去哪了，怎么这么久还没有一条上钩。
但俄并不担心，时间还长，这条河他很熟悉，并不一定会叫他空手而归。倒是对岸的那个家伙，看起来就像个新手，钓鱼要花这么多时间，他却连本消遣的书都没带。瞧着吧，虽然现在他看上去对此兴趣盎然，但依照今天鱼的惰性来看，坐不了几个小时他就会气急败坏地放弃的。
俄摇了摇头，他倒没有幸灾乐祸的恶趣味，只是觉得想象中对方耗了一天时间却一无所获时委屈的表情，便隐隐约约的有些不忍。这种情绪就像是小时候自己期盼出游一样，到了日子，却忽而因为什么而取消了的委屈。他不喜欢自己有这种情绪，也不太喜欢看见别人产生这种情绪。
“等会儿如果我钓多了，就送他一条吧。”俄想着，挽起袖子，就着冰凉冷的河水洗了把脸。河水清澈见底，那些许薄冰也不见得能在其中荡漾，和着风的节拍，在阳光下闪烁，像金刚石似的。他很快囫囵地洗了下，便抬起来，极爽快地甩了下头。银白的发丝有些乱了，又被水微微打湿，贴在额前，不太舒服。有水珠顺着他脸上滚下来，沾湿的睫毛，一时睁不开。俄用手擦了擦，才叫刺眼的感受淡下，然而一睁眼他却看到了令人难以置信的一幕。
对面的那人已经开始钓鱼，从他的各种动作来看，对方似乎并不是个新手。然而令人匪疑所思的是，对方的渔线上并没有挂饵，甚至没有鱼钩！从他专注而愉悦的神情来看，这是有意为之。这是在搞什么，难道又是民族习俗？
俄疑惑地看着那人，一时连脸上的水珠也忘了擦拭，颇有点像先前那傻狍子的神态。对方却不管，拿着个没有鱼钩的鱼钩竿仍是一派安定的样子，并没有东张西望，专注地盯着水面，像是真有什么鱼会咬钩似的。这么不张眼长眼被钓上来似的！
“奇怪的家伙。”俄低声说了句，这下他肯定了对方一定钓不上来什么了。他又瞅见那人安静坐着，只盯着河面的样子，颇为认真，又像乐在其中，便不好妄下定义了。万一这人就是为了来玩的呢。
管他呢，俄伸手将有些动静的鱼竿提起，钓上来条约手掌大小的白条鱼，还算肥。在线上不停挣动着，被俄利落地取下来扔进水桶里，溅起一点水花。正午的阳光洒在水面，像是镀上一层金箔似的。
照理说他该回去了，鱼已经钓到，虽然只有一条，用来煲汤也已绰绰有余。
现在是正午，回去还有相当长的时间可以于其他事情。但不知为什么，俄忽而起了点别的心思，他想看看对岸的人到底能不能钓到什么。因而将鱼钩上添了新的饵料，重新放入水中，自己则在旁边坐着吹起风来。
“其实这条小鱼也不够我吃吧。”俄想着，像在说服打乱计划的自己。阳光很暖，风也像柔和的手抚摸着他的发鬓，哗哗的水冲刷着岩石，淘尽那些细小的沙，发出叮咚似的悦耳声响。是夜莺还是麻雀在啼叫着，长长的、尖锐的歌调在空中飘荡，激起树木的惊叹。一切都很惬意，不知对面那个只盯着水面的家伙感受到了否？
那人还是专注地盯着水面呢，他俨然也感到温暖的阳光了，嘴角挂着隐约的笑意，神态很放松。就着流水声，俄仿佛也被他平和的神情打动了。
看山，看水，看树，看天······
树影悄悄移动了位置，不知何时已然下午了。俄没有感到饿意，但也应该回去了，说来奇怪，一个下午居然没有什么鱼再上钩，水桶里只有原先前那条孤孤单单地浮着。想来对面也没有什么收获，他还没注意到有什么对方鱼竿有被提动的动静哩。
俄拧着眉头，低头看了看水桶，又抬眼看了看对面的垂钓者。终于还是抿着唇收拾了东西，准备回家。“这是上帝的旨意。”他如此想到，一阵风吹过，对面那人的长发被吹起，纷纷扰扰，让人想到春天发芽的柳条，然而他还是坐在那里，没有动作。
俄迈开了步子，跨过低矮的树丛，向家的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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