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春风哪懂得人难言的情思呢,尽管俄心中仍有种近乎羞怯的感情,但他与瓷约定的日子很快却来了。平日他们也会一起游玩,但相比各自忙碌的时日,这些时间显得短暂了。况且,这是北国温暖短促的春天啊,难道不更加珍贵动人吗?
“你发什么呆呢?我叫你你都没应。”瓷的手挥了挥,将俄偏离的思绪引回眼前。奇怪的家伙,这么大个子站在这里,明明说好了来接人,自己却一幅神游天外的样子,被风吹坏了脑子么?
俄这才猛地回神,眼前的瓷正一脸狐疑地盯着自己,好像还带着点揶揄的笑,令他一下子不知道说些什么,只能嗑嗑巴巴地胡乱应道:“嗯,没什么,在想事情······嗯家里的事情。”但热意已然漫上耳根,像被人抓住了什么把柄似的。
瓷没再逗他,一脸了然地背着手走在前面。四周的景物已很熟悉,每看一眼又能找到新的乐趣,怎么也不会腻。这里的霜冻期很长,植物动物都生长得格外缓慢,当新芽长出来,往往并不引人注目,但当你惊觉它的存在时,那绿意盎然总叫人感动。瓷很喜欢这些。那种生命在雪色中绽放的英勇。
他们去了很多地方,有的景色已看过,有的新奇得让人眼前一亮。小黑马毛色漂亮而健硕,拉着他们的雪橇跑得大汗淋漓,越发显得油亮。春天到来了不假,但很多高纬度地区仍布着厚厚的雪。那些雪粉覆盖着大地,没有什么杂色,映在人的眼中是令人震撼的盲白,如同走在云端。若没有零星的指示牌,仅凭那点偶尔闯入视线的杂树丛,除了经验老道的猎人,谁也免不了心中一突,疑心是否迷了路。风刮在脸上,直往人喉咙里钻,乘坐雪橇逆着风,那滋味真是一种痛快的受刑。
“我说,我们回家了吧?”
“什么?我听不清楚。”在逆风中两个靠坐在雪橇上的人连彼此声音都听不明晰,只看到对方口唇翕动着,非得大声吼才能听见。
“我说——”俄一手牵着缰绳,一手指了指天:“天色暗下来了,我们回家吧,这片森林有狼。”这下瓷听清了,点了点头。
夕阳在极蓝的天中染出一层层绚丽的橘红色,猛然炸开一波又一波涟漪,好像燃得正旺的木炭被骤然扔进了冷水中一样。再远一点的天空,又迅速灰败下来,只剩层淡紫色的光彩。奇异的是,落日在他们前面,而新升的月牙却从他们身后冒出来,看上去多像童话中往返于太阳与月亮的旅客啊。俄忍不住吹了个愉悦的口哨,马儿像能感到主人的情绪似的,也加劲奔驰着,在狼的啸声从林中传来之前,他们终于到了家。
俄的小屋建在一处开阔的地方,这里冻土广布,因而若不注重基建,早就会陷入土中。俄显然将房屋修缮得很好,门槛处进进出出难免会将雪踩得脏兮兮的,他却仔细将每一处都照料好了。等他将马鞍卸下,将马牵进马厩,添上新的草料再进入屋子,发现瓷已经把炉子生好了。
“真不应该,我太失礼了,竟然让瓷帮我生炉子。”俄一边脱外套,一边往里走,想着。懊恼自己应该先使瓷不受冻再去卸马。但瓷可没有察觉他这点小心思,对他来说这不过是顺手的事。况且,他们已经这么熟了,对吧?
瓷看着俄关好门,将灯打开,走进房间看着刚刚升起的炉子。他英俊而硬朗的五官在有些暗的光线下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就像老照片中的人像,而瓷清楚地知道他是立体而鲜明的。他伸手拨了拨炉子里的柴火,不甚在意地将一些露在外面的柴条往里塞了点,这才抬起头来,走向瓷。他的身量很高,体格也很健壮,习惯了这里的日子,他身上身只穿了件坎袖,更显得肌肉线条流畅有型,站在人面前无端会使人有压迫感,瓷绅士地只瞥过一眼就别开眼,很想说什么,又忽然哑声。
我们,很熟了……对吧?
瓷没思考出个章程,俄已到他面前,仿佛还带着门外风雪的气息,他开口问道:“晚饭想吃什么?我去做。”于是瓷被打断了思路,看着窗外已经黑下来的天,便不想费这么多工夫,说:“烤土豆吧。不用洗碗。”俄依言挑了挑眉,没再说什么就去地窖取土豆。
屋内开始暖和起来了,柴火不时发出噼啪的声音,还好他们已经回来了,因为窗外又下起雪了。不,那应当是冰雹,没有多大体积,但砸在身上估计也不好受。屋内很静谧,仿佛天地间只剩下这个空间,而这个空间里,俄在默默翻烤着土豆,瓷在静静地看书,没有人说话,也不需要言语。
瓷翻着一本小说,安适地窝在沙发上,是本悬疑小说,很精彩,他却半天没看进去一页。他的目光不时扫过桌上的煤油灯,又从墙上的挂件瞥过,偶尔才像从这些物件中获得什么一样,又匆匆埋首于书中。屋子里有灯光,却因为线路问题而很暗,映在人身上,拖出长长的一道影。这里有现代与过去交织的气息,就像俄给人的感觉一样,他本可以去莫斯科那样的大城市定居,却像苦行僧离群索居,除了一些必备生活用品,屋子里的布置都很简略,好像他天生不适合热闹、舒适一样。
这一页没怎么被细阅就被瓷匆匆翻过,灯光映在他身上,墨色将云雾一样铺洒在周边,将他的眉眼照映得很温柔。俄瞥过一眼,不敢多看,低头翻烤着土豆。土豆很大,淀粉丰富,俄耐心地等着。当它表皮烤出金黄焦脆的虎皮,散发出香气时,他就用匕首轻轻一挑,将它划成小块,叉在叉子上给瓷递过来。
“喏,尝尝。”瓷道了谢,接过后仍是一边若有所思地翻书一边不时啃口土豆,很糯也很香,只撒了点椒盐,却增添了别样的味觉体验。他吃得很开心,但也很矜持,眉眼弯弯,像偷了腥的小狐狸。
俄支着下巴,一边观察着炉火一边偷偷看他。忽而见瓷一下子从书间拈出了什么东西,对上他的视线:“你很喜欢白玉兰?我下次再送你些。”仔细看,原来是那柄书签,被特殊处理过后的花瓣上脉络清晰,宛若具有生命力之时的娇嫩。此时它被瓷拿在手里,轻晃着向他询问。
“嗯······但更确切地说,我很喜欢它的名字,另一个学名。”瓷看着俄走到他面前,也在沙发上坐下了:“你告诉我的,‘望春’。”
他伸手轻轻地从瓷手里抽出那柄书签,在手中把玩着,低垂的睫毛像枚小扇子,投下淡淡的阴影,也好像冲淡了一点过于晦涩难懂的目光。他该怎样去分享这种情绪呢?他想说给瓷听,又不能确信自己能清晰表达,只好一言不发地盯着书签。
瓷盯着他,然而他还没开口,就见瓷兀自喝了一杯茶,走向了窗边。“有点闷。”于是下一刻窗被打开了,冰冷同时新鲜的空气游丝般流入,冲淡了莫名的思绪。听到那些冰雹砸在万物身上的沉闷又不失欢快的声响,俄抬头却没有将目光移向窗外,而是看向瓷温和又奇异的金色眸子。
他忽然想到了合适的词汇,他想说:“你的眼睛很漂亮,总让我想起春天。”可是柴火忽地一声“噼啪”,在静谧的屋子里响起,有些东西也随之逃走不见了。俄抿着的唇分开了,说的却是另外的话:“嗯······没什么,如果明天天晴,我们就去打猎吧。”这句话一说出口,他就知道再不能说出他真正的期望了。
瓷好像也似有所感这句话违背了主人的愿望,但他看破不说破俄的拧巴思想。他觉得有些有趣,暗不打算掩饰什么。于是笑了起来,走到俄的跟前,学着他先前的样子将他手里的书签“夺”了过来。“先生,”瓷带着戏谑的声调开了口,将俄扭过的头扳了回来,让他直面着自己的目光。“你转移话题的本领太生硬啦。”
俄脑袋晕起来了,但面上是一贯的平静。瓷靠得很近,况且因为他是坐着的缘故,更显得似乎是他蹭在瓷怀里,恬不知耻地沾染瓷的气息一样。他为这个想法感到羞耻,又有种奇异的满足感,而又因自己的隐秘欣喜唾弃自己:他从来就是这种矛盾的人啊。
俄疑心飞快的心跳会出卖自己,又觉得自己或许还没有很狼狈地脸红?然而瓷不分言说地看着他,一定要他说什么,使他莫名感到一种危险。“太近了,”他想道:“好奇怪。”
“你想要我说什么呢?”俄终于开口了,并觉得自己机智地将问题交给瓷来回答。他不能确定某种感情对瓷是否会有正向反馈,这并不是因为他胆小啊,仅仅是因为那颗热烈的心希望有一颗同样炽热的心靠近。
“嗯?”瓷眨了眨眼睛,有些惊讶俄的反应。但他一向聪明,况且如果不是处于和俄同样的困扰,他才没有刨根问底的习惯。俄就在他面前,因为坐着的缘故没有很重的压迫感,但也不可忽视。刚刚瓷扳正他的脸,他也就没再转过头去,静静地注视着自己,所有神情一览无余。其实他还是一贯的平静神情,但瓷就是发现了他微红的耳垂,他抿着的唇,他有些颤动的睫毛,他偶尔飞瞥自己一眼就低垂的目光······这怎么不叫人确信,他在不安地期待什么呢?
瓷笑了,他可没有捉弄喜欢的小朋友的坏习惯呐。“我想要你说;”瓷双手捧起俄的脸,轻轻地与他滚烫的额头相抵,“我想在每个春天都看见你和花朵。”声音很轻,像有倦意,又好像仅仅是因为羞怯,叫这样难为情的句子柔和得像云朵一样绕在耳边。对于俄来说,却像是一阵惊雷般,炸得他头脑空白了。他在疑心莫大的幸福怎么会这么幸运地砸中他,但事实上内心滔天的喜悦已经容不得那点岌岌可危的疑问。正如古往今来的哲学家所说的那样:一个幸福到极点的人是忘了理智的。
“可以吗?”瓷又轻声问了句,因为我看上去僵硬了实际上他正因莫大的喜悦而呆住了,“可以这么说给我听吗?”瓷不厌其烦地低声问道,他也有些惊讶自己的厚颜,但是这种事情哪里是能理智把握的。窗外的风声依旧很肆意,但屋内很暖和,瓷的手依然捧着俄的脸,额头相贴,发丝相缠,这种亲昵的厮磨令人有些恍惚,实在引人沉浸。他有些恼地想:“如果他不愿意我就再也不要见他,我都说了些什么啊!”
他这种想法注定要落空了,因为俄紧紧地抱住了他,微微抬起头就吻了上来。请原谅他这种突如其来的袭击吧,他此时已然是最幸福的那个人了。只是蜻蜓点水的亲吻,可俄却满足地弯起了眸子。孩子和孩子似的贴在一起也能带给相爱的人很大的快乐,因为两颗炽热的心早已注满幸福了。
“当然。”他喃喃道,似乎仍在梦中没有实感,下意识找个安慰一样。俄站起来,彻底拥抱住了瓷。这下两颗心彻彻底底靠拢了,那是一种比交响乐还动人的乐章,比密集的鼓点还急促的节拍。他好像理解了为什么那些爱侣总是不厌其烦地整日腻在一起,说所有肉麻的情话。当那个使你快乐的人就在眼前,你怎能不像小鸟一样日日为他欢歌呢?所以说嘛:这奇异的情感真是种令人不解的咒语呢,外人迷惑不解,深陷其中的人却甘之如饴。俄轻轻捻起瓷的一缕头发,闭上眼将它轻吻着,“每个春天我都想见到你。至于花——”俄放开了瓷,笑着将书签摊在瓷的手心:“我希望能和你一起看遍。”
他们又坐回了沙发上,这次却是不同的心境了。瓷拾起那本遭了冷落的书,相信现在一定能看进去了。可怜俄的炉子——那个烤着土豆的炉子被遗忘了,当他们想起它时上面的土豆已成了焦炭,好在俄储存得有上次打猎所剩的鹿肉,烤鹿肉也和这样的氛围挺适合的。于是两人捅破窗户纸了后还是决定先吃晚饭再说——天哪,还有比炉火烤肉更实在、更有情调的约会吗?
不时的翻书声和诱人的肉香形成了奇异的和谐,瓷裹着一层毯子,斜靠在沙发上。看了会儿书又雀跃地看向俄,偶尔视线撞上,他也带着笑意呢。有时是大大方方地打量:有时视线相撞,不好意思了,瓷就默默将书举高挡住脸,忍无可忍但那明显是羞意地说:“盯着烤肉吧,可别又烤糊了。”换来的是俄的一声轻笑,惹得他不由得轻轻踢了俄一脚。
静谧的空间很温馨,像鸟儿知倦始回的巢。瓷拨动着书页,忽然有所感又像有什么发现似的说:“我觉得你和它很像。”
“什么?”俄过来,将一块切好烤煮的鹿肉喂给了瓷,瓷不喜欢这样,但还是配合地仰起头,纵容着刚刚确认的恋人。
“我觉得望春花有种特别的可爱,”瓷放下书,拈着书签拍拍了俄的脸。眼睛很亮地盯着他:“在别的花朵争奇斗艳地迎接春风时,它不动声色,好像呆呆地站在枝头,一个转眼就静静开放了。”
“傻得可以。”瓷不由得轻轻笑了,意有所指。
俄没有说话,而是抱住了瓷,头搁在他肩膀上。发丝磨蹭到脖子上,惹得有些痒,瓷忍不住偏了偏头。
“是,它是有些傻。”瓷听到俄闷闷的声音,几乎可以想出他的表情,“但它盼望到了春天,它是最傻也最幸福的花。”
瓷愣了下,抚着俄的背,无奈地摇了摇头,笑了。
当所有的鲜花与赞美涌向你——
但我只是站在远处看着。
我盼望你的路过到临,
足以让我灿烂在寒风里,
将故事说给你听:
如果明天的天气美好,
阳光透过树林降临在草地;
如果寒风越过原野,
久久徘徊再不将你我分离;
如果路灯孤单地遵守着约定,
将满树的絮语听尽——
如果结局不再是如果,
约好的明天的街角站着一个你。
那我将从今天的街头开始 开始,
长长地想念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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