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郎中觉得自己是遭了报应了。
想自己医药世家,天才少年,前半生顺风顺水,因为年轻气盛,不愿听从父母之命继承家业,一意孤行考入太医院准备大展宏图。
到此为止都是十分的完美就实现了,偏偏自三十年前被王爷传唤候命起,自己就在那个小山村里待着,隐姓埋名。
看的最多的就是牲畜,偶尔治治小孩儿的伤寒杂病,大人的跌打损伤。真正该候命治的那个却没有正经病过两回。正经治到他的时候,人都已经疯了不说,中着毒都快命不久矣了。
好不容易压住了毒素,寻春清醒了爬起来就跑了,一走就是十多年。
若真是死在外边了,那此生就老死在那里也还算不错,可是寻春又回来了。再见面后,唉声叹气就没有停过,这人也是越治越虚弱,伤也是越来越严重。
陆郎中甚至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待在乡野之地太久,医术退化到真的变成了蹩脚郎中,还是说寻春生来就是克自己。
李墨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走了,药倒是都留下来了,又因为夏泽和木辛的关系,天地府的药材也全数可以动用。
天材地宝熬成一锅的药已经灌了三大碗,今夜的饭菜和酒是吐了个干净,陆郎中仔细把脉的过程中还号出来连指骨都给拍裂了两根。
如果不是王权在此,他少不得奚落寻春两句,用一只手的代价拍了个大鼎听个响可还划算?
可他不敢说,他与寻春开得玩笑,但和王爷可开不得。
静谧的空气里只听见瓷罐的碰壁轻响,连个多余的呼吸都没有听见。陆郎中不经意间瞥过夏泽身后那个与寻春有二分相似的青年,见他察觉了自己的目光后狠狠的警告了自己一眼,便又默默把目光转回来继续调着药膏。
至清晨钟响时,暖融融的屋子里的所有人几乎都出了一身汗来。
待到功成,擦去了额头的汗水,陆郎中两手拱礼,发觉自己在乡野三十年时间,于权贵面前却是连礼都行的生硬了。
“秉王爷,危机已过,只是寻……公子经脉一破再破,三五年内不可再让他动用内力了,否则……”
否则如何不可明说,此事或轻或重,轻了就是残废,重了就是一个死,就看在意的人如何看待了。
养了十六年,杳无音讯十三年后再出现,夏泽一瞬间都没有怀疑过面前这个人是假的,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兄长无聊的小把戏。
他无比的确信,这就是寻春,自己亲自养大的。
夏泽就算再如何不善筹谋,也在这一夜思考了许多事情,最近的就是回去后该如何,此刻陆郎中禀报,他闭目轻轻呼出一口气,低声道:“我与他多年未见了,我有旧意,他却没有。今夜若不是为了你们,他能在听见我说第一句话的时候就头也不回的往前走,你觉得我说话他会听是吗?趁着现在这个机会给他封了吧。”
“可是……”
这个决定无疑是最稳妥的,但陆郎中也有自己的忧虑。
寻春是个成年人了,要是哪天他有点内力了,又不想再在王府待着,好歹有个脱身的能力。若是封住了,别说脱身,有个歹人于他不利的话,连个自保的能力都没有。
“老陆,”
陆郎中立马道:“草民在!”
“本王知道你在忧虑什么,本王就这么一个儿子,回京之后,他的地位和保护足以让他安全无忧,不至于需要他亲自动手。而且,”夏泽去牵起寻春的手,粗粝的掌心与他曾牵过的襁褓中的婴儿手掌天差地别,其中的两根手指还绑着木棍和绷带,却也难以掩盖其下原本的力量。
“你忘了他的启蒙老师是谁了吗,他单论武力也远超常人了,不然他在那个年纪也杀不了那么多人。”
昔时陆郎中才二十郎当岁,正是年轻一代中的翘楚,自然见过同辈中的其他天骄。寻春的武术启蒙老师,是隐世一族的某个家主,在江湖上论排名也是数一数二的高手。
思来想去,连自己都跑不掉哪还顾得上违抗命令,陆郎中别无他法,只能遵从命令行事。
他从袖中摘出一枚金银双色的长针来,眼神晦暗中,将长针深深刺入寻春的丹田之中。
破破烂烂的身体在数天里扎了不知道多少针,寻春疗养中无意识中运行的内力被抽干耗尽,再从源头被封住,难逃半点。
看着陆郎中收针,夏泽转头吩咐下去:“宁明,送陆先生回去休息,顺路去告诉木辛,今日之事暂缓,等寻春醒了再说。”
往年迟来一天都要大发雷霆,宁明没想到王爷会把今日的事情推后,他虽然从没有听说过王爷在外面有个这么大的儿子流散,却也在心里默默的把寻春的位置往上推了推。
“属下这就去办。”说完他直起腰面向陆郎中,温言和煦的说:“陆先生请。”
此间再无事,寻春活是活不好,但命硬的很,一时半刻死不了。陆郎中背着箱子跟着宁明走的不快,却终归是年纪大了,出门时差点栽了跟头。
宁明手疾眼快的扶住他,也接住了即将落地的药箱,免得里面的瓶瓶罐罐撞了碎了,扰人清静。
“陆先生,还请小心。”
见人也没打算把药箱还给自己,陆郎中乐得悠闲,道谢两声,“哎哎,多谢大人。”
听着二人踩着下了一夜的雪慢慢走远,夏泽又坐了许久,才慢慢起身,将怀中叠好的纸摊开看了看,最终借着床边的烛火,默不作声的将之烧掉了。
纸上的字一个不留,连落地的灰痕也被一脚碾碎。
“我真的以为你死了……”
夏泽把那只手贴在自己的脸上,那张憔悴的脸让他心碎不已。
“王府清寂,十三年里我时常在想,若你还在,我也本该是子孙绕膝的。寻春,我当年不留那封信就好了,或者我带着你走就好了……我错了……爹,错了啊……”
夏泽为了抚养寻春本就是隐姓埋名的在那里居住了许多年,三国交界处人来人往不在少数,也许是有人恍然认出了他,也许是有人告知串通,越界的事情被大燕的有心人捅了出来,夏泽必须要返回大澊。
不带上寻春也是夏泽思考许久后的决定,孩子大了,让他自己去闯荡一番,有所作为也不是不可以,何况那时候的寻春一直吵着闹着要去当大侠。
只要有眼线一直跟着他,一直有他的消息,等到了合适的时间再将寻春接回皇城团聚,承袭爵位。
可他最后悔的就是这个决定!
回了皇城之后,他失去了在外的一切眼睛,举步维艰。好不容易通过楼将军的关系让人去了一趟栖凤山,带回来的消息更是让他如遭霹雳。
夏泽求证数次,最后让他死心的正是陆郎中的回信。他沉寂心碎的困居王府,鲜少再出门。
要是那时候带寻春走了就好了!那些人也不用死,寻春也不用遭受这些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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