俯身在地,本半步不退的沈继宸,此刻听见身为天下第一人的父皇,竟然这般和他说话,心中顿觉一疼,语带哽咽道:
“父皇……”
太平帝却好似没有听见他说话一般,直勾勾地看着他,喃喃道:“为何老三那个逆子你都能为他辩驳,但这次,你不肯为你兄长辩驳?”
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听在沈继宸耳中,亦不知他是失望自己想要置兄弟于死地的狠心,还是欣慰自己为公道不惧非议的坦然。
他想不通,也没法去想,只是听见太平帝再次提起三弟的事情,又想为昔日郑王辩驳。
可他终不忍心继续刺激太平帝,话到嘴边终究咽了回去,只轻声安抚道:
“儿臣不孝,还望父皇保重身体才是。”
大殿之中又陷入了一阵令人窒息的安静。
“……就让他当个闲散王爷吧,玄君,你是个厚道孩子,”太平帝如行将就木的老人般,无力地靠在龙椅中,近乎恳求道,“这次的事情,就罢了吧,他不会再对你有威胁了。”
治国二十八年,年轻时亦算是明君圣主,亦算得守成之君的太平帝,第一次意识到自己真的在变老。
他不是不知道沈继宸的坚持是在逼宫,可那又如何?沈继宸做太子从无错失,沈惟良心中的不甘与所图他也能看出来。
身为皇帝,他不喜欢有人觊觎皇位,与年岁越来越大的太子日渐疏远,越发忌惮,但同样不可能将皇位传给一个有里通外国之嫌的皇子。
身为父亲,他不喜欢亲子兄弟阋墙,也惧怕父子反目,但他又晓得沈继宸对沈惟良的退让,知道他行事坦荡,知道此事他有大义。
但他,真的已经老了,老到没办法真的下手处死自己的长子。
沈继宸抬起头,看着太平帝的模样,心情复杂。
纵今年来他们父子总在些朝政上有冲突,但生活中父皇素来对他不错,幼年时更是常将自己带在身边,亲自教导,所以他怎么忍心看见他如此?
但真如太平帝所说的那样放过沈惟良,他又不甘心。
做一个闲散王爷?
他配吗?
就算他没有因谢玉娘而生的些许私心,就算沈惟良今后愿意安分做人,可之前那么多人的性命啊,又凭什么许他逍遥半生?
他跪在地上不动,还想再劝一番,可面对着太平帝衰老疲乏的模样,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太子殿下!”
就在沈继宸犹豫之时,孟皇后的声音乍然响起,打破了殿中沉默。
第一次,沈继宸在听见母后的声音时,竟觉得松了一口气。
“母后,儿臣惶恐。”
“哼,殿下哪里惶恐?本宫可当不起太子殿下的这声称呼。”
孟皇后怒气冲冲地打断他的话,高傲地走到了太平帝身边,紧接着和变了个人似的,担忧地又是端茶又是递帕子,连眼角余光都不肯丢给沈继宸一点,满眼满心只有她的丈夫。
“阿音,朕没事,”太平帝也因为孟皇后的到来而松了一口气,“玄君先退下吧,朕……”
一句话没说完,太平帝忽觉喉头一阵腥甜,猛地吐出一口血。
“父皇!”
“陛下!”
“传太医!”
连跪在殿中的沈继宸都紧张地扑了过去,和皇后、内监等几个人,七手八脚地扶起晕眩的太平帝。
但很快,红了眼眶的孟皇后便将沈继宸一把推开,指着他的鼻子怒道:
“你是要气死你爹吗?你就这么迫不及待吗?还不滚出去!”
诛心之语。
沈继宸立刻跪下请罪,更吓得本是围着龙椅的宫人们都纷纷跪下了,半晕半醒的太平帝似对周围的一切都茫然不知,只拉着孟皇后的手,嘴里反复呢喃着她的闺名。
“陛下,臣妾在这儿,阿音在这儿。”孟皇后柔声对太平帝低语,转而又万分嫌弃地对沈继宸道,“你还不走?还在这里做什么!好好好,是了,是我不配说你,来人!摆驾!我现在就去太庙哭太后与太皇太后去!竟然白疼了你那么多年!”
“……”
终究,被骂到耳鸣的沈继宸无奈对帝后一叩首后,起身退在了御极殿外,回头看了眼那日日被擦拭,锃亮如新的匾额。
“是好消息。”
“会得到更好的消息。”
是有好消息,却不是他们真正想要的好消息,所求种种,最终在父皇的慈父心肠面前,功亏一篑。
好不甘心啊。
沈继宸想起了那日在北境,面对左都王时,谢玉娘拉着他跳船逃生的事情。
刺骨的冷水中,比寻常人更瘦弱一些的女子本以为他不会水,因此即便被贼人抓住裙角往水里拖,她也是第一时间要将他往水上推。
她的那个雷火弹中的烟雾非常刺鼻难闻,而且辣眼睛得很,自己后来问过她,那样的烟雾中她怎么看清路的?
“救命的法子自然要多练习,惯了就好了。”
平和的一句话藏住了背后多少的用心与苦日子,如今想来,只觉更加难过了。
所以,怎能甘心这有始无终的结局?
沈继宸收回目光,正要离开时,不料竟然看见本该在王府禁足的沈惟良,自台阶下匆匆往上来。
沈继宸停住脚步,自上而下低头看他;而拾级而上的沈惟良也始终抬头看他。
最终在二人交错时,沈惟良嘴角流露出了嘲弄的笑意,在他耳边恭敬又挑衅地笑道:
“殿下一路,辛苦了。”
沈继宸暗中攥紧了拳头,侧过头淡漠地看着他那张令人生厌的脸:“不及大哥辛苦。”
“殿下所言,臣不懂。”齐王一挑眉毛,挑衅道。“只是臣的将来都在殿下手里,臣怎敢不辛苦呢?”
说罢,他退后一步,拱手一礼,转头便是急得要哭的模样,口中哭喊着“父皇,儿臣不孝!父皇怎么了!”之类的话,箭步冲进了殿中。
沈继宸厌恶地看着他的背影,站在门外并没有离开,看着几波太医匆匆入内。
一声雷响,下雨了。
沈继宸后退两步站在了屋檐之下,看着眼前的雨幕,心情愈发沉重。
不多时,一个小太监匆匆出来,恭敬地对沈继宸道:“殿下,陛下已经缓过来了,卢公公让奴来告诉殿下一声。”
沈继宸提着的心这才放下。
“齐王呢?”
“在偏殿之中,陛下不肯见齐王,娘娘也不提他。”那小太监声音越来越小,“有刘将军带羽林卫守着,殿下不必担忧。”
“……晓得了,回去好生当差吧。”沈继宸平静地点点头,吩咐道。
*
阔别多日,谢玉娘再次回到流云坊中,自然引得坊中诸人高兴。又因茗姑的关系,大家都晓得了她这一去做了多大的事业回来,都围着她问长问短。
谢玉娘也高兴,让人将买来的皮毛货存好,将青青介绍给众人,安排好住处,再陪着众人闲聊一时。
谢玉娘听众人说了,才晓得如今案子尚未了结,茗姑还有那如意楼的春蔻等证人,都被大理寺安置在府衙后,着人好生看管,不许闲杂人接近;而迎云这些日子也不见踪影,不晓得在忙什么,但已经托人捎信儿,说今晚回来,让她不必担心。
待众人寒暄完各自去忙活计了,谢玉娘方回到二楼的账房中,坐在窗边,往皇城的方向看着。
这一等,从晌午等到黄昏时分,等到细雨连绵不断,她终于看见了自皇城方向,撑伞而来的熟悉身影。
谢玉娘一喜,连雨伞都顾不上了,只提着裙角快步走下楼去,跑到门前,笑盈盈地看着沈继宸。
笑容,在看清伞下那人沉重的步伐后渐渐淡去,最终在他擎着雨伞停在门前,抬眼看自己时,化成一声无言的叹息。
她跨过门框,走下门前的两级台阶,站到了他的伞下。
细雨斜打,纵然有伞,依旧有许多雨水落在了他的脸上。
谢玉娘从怀中取出帕子,轻轻地为他擦拭,神态平静地仿佛早就知道会发生什么似的。
“果然,我和阿沈的好运气,在北境时便用完了。”
“……胡说,娘子福运深厚,怎会用完了好运气?”
“之前的事情太顺利了,”谢玉娘仔细为他擦着,却不知怎的眼前起了一层雾,模糊了视线,“倒让我忘了……”
齐王是陛下与皇后的亲子。
当年她担忧至不敢将遭遇说出,只能忍辱假死逃生的事情,如今怎么就能因为最近诸事太多顺利,便忘记了呢?
怎么就……忘记了呢?
一个作为父亲的君王,帝心。
帝心啊。
“娘子!你,你别哭,”沈继宸眼看着对面的女子落下泪来,立刻慌了,将雨伞向她的方向移,手足无措道,“今日父皇气吐血了,我不好再劝,等明日……”
“不必了,”谢玉娘摇了摇头,阻止了他后面的话,“此事到此便算了结,阿沈不该再触霉头,要先保全自己,我,能等。”
“娘子……”沈继宸唤了她一声,欲言又止。
谢玉娘却用衣袖擦了擦脸上挂着的眼泪,推了他一下。
“阿沈放心,我没事的,今日我们都好好睡一觉,明日,再图将来。”
而后,她站在屋檐之下,看着沈继宸一步三回头的背影,消失在雨幕中。
她也抬眼,看了看无月无星的天上,那片笼罩天地的乌云。
细雨不停。
但华灯已上,终留给着昏黄天地间一丝光明。
沈继宸:我真的要闹了!闹了!
皇后并不是纯粹的坏人,她就是偏心长子,她对自己的女儿和庶出的女儿也很好,她也不是讨厌沈继宸,她就是纯纯觉得他是太子,从小家里几代老人都喜欢他围着他转,所以我偏心点儿别的孩子怎么了?我的大儿子还是残疾呢!我多偏心他怎么了!
一种配平流母爱~
故事到这儿,第二阶段就结束了,第三阶段就是冲向完结啦!希望继续得到大家的爱,比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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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第六十三章 慈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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