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继宸听得也是一怔。
谢玉娘素来心思细腻,是以只因一个用旧的日晷便能将何娘子与何书吏联系起来;且她既然和自己当个正事说了,必然也是因为有了眉目,又怎会是这般“没有女儿”的茫然说法?
难不成是外室女?或者是受过大恩惠的族亲女?那按说也该好查,不至于让谢玉娘露出这般纠结的模样。
他忽得想起了谢玉娘的经历,便推测道:“娘子是怀疑,那位何娘子也是假死逃生?”
“我不晓得,”谢玉娘坐起身来,轻轻摇了摇头,眉宇间染上了困惑与不解,盯着眼前跃动的炉火,“阿沈之前没有见过那位何娘子吧?若是见了便会晓得以她那清冷高贵的气质,还有那明艳动人的模样,是会让人过目不让的,更遑论还是个颇有手腕的聪明女子,这样的人若在京中出现过,怎会毫无名气?”
她的语气之中,满满的都是对另一个女子的赞赏。
沈继宸听着她夸赞别人,歪着头看她的侧颜,虽然她脸上都是假造的烧伤疤痕,虽然她比许多人都更消瘦些,但却无法改变她的骨相。
昔日她就是谢相夫妻最喜欢的孙女儿,在京中亦有第一美人,第一千金的雅称,所以会被她这般称赞的女子,想来确实不一般。
“这样啊,”他想着,向她的方向挪动着身体,这次换他靠在了谢玉娘的肩上,只是虽然谢玉娘高挑,但到底比她矮不少,因此他靠得不会很舒服,“让他们去何娘子老家问问吧,能被娘子这等夸赞的女子,在家乡想必更不会是默默无闻之辈。”
谢玉娘闻言,当下松了一口气,歪着肩头由他靠着:“那我就去安排了?”
“本宫说过的,我如今不便行事,我的人自然就由着娘子使唤。”
“阿沈毕竟少往京城外去,我也怕使唤他们到了不得当的地方,反而坏了事,”谢玉娘笑道,“这段日子我可是让他们连京郊的产婆们都暗中查过了呢,但也没头绪。”
“他们难道还敢抱怨?”沈继宸眉毛一挑,随手拿起炉旁的钩子拨弄了一下炭火,声音略沉。
他可不允许自己的手下不尊重谢玉娘——即便没有他的这些小心思,只说以谢玉娘做的那些事情,她也是值得尊敬的人。
谢玉娘忙否认道:“自然不是,只是那些密探多是男子,和产婆天然就隔了一层,若是多几个迎云、阿垚那样的,打探这些妇人的事情才更简便。”
阿垚便是昔日谢玉娘逃出来时,沈继宸安排来照顾她的小丫头,如今几年没见,她已经出落成了大姑娘,也会了武艺傍身,明着是京城一处小食店的厨娘,暗中也是沈继宸的密探之一。
沈继宸这才舒展了眉头。
“你见过阿垚了?”
“是,长那样高,还壮了许多,我都差点儿没认出来。”谢玉娘笑道,自然阿垚也没认出她来,“不过她可比小时候更热络了。”
“啊?热络?那大约因为是娘子,”沈继宸笑了出来,神秘兮兮道,“那丫头年级越大越不爱说话,连对我都敢冷着脸呢。”
“为什么?”
“因为粮案的事情,”沈继宸笑道,“阿垚的父亲,也是当年因粮案冤死的库吏。”
他不是个会多言他人事的人,自然没有细说阿垚的种种遭遇,但只此这一句话,便足以让谢玉娘了然。
阿垚说过她是孤儿,是以原来又是一个因沈惟良的种种阴谋而家破人亡的可怜人。
谢玉娘对何娘子的怨意,也因此更深。
她可否知道自己在为虎作伥?再怎么惊才绝艳的人,成了为虎作伥的小人,也让人喜欢不起来。
谢玉幽幽地叹了口气,靠在她身上的沈继宸听见,神使鬼差地抬手懒着她的头,也贴在自己的头上。
他本就是靠在谢玉娘的肩上,是以她的额角撞在了他固定发冠的簪子上,撞歪了他的玉冠,自己挽发的蝴蝶簪子也勾住了他理得很顺的头发,险些将二人彻底纠缠在一起。
“哎哟。”谢玉娘揉了揉额角,虽然不疼,但未免仍是气笑了,又探手过去理着二人的头发,“阿沈,头发。”
想这位太子眼瞅着奔而立之年去了,怎么动辄还有等幼稚孩子似的举动?
但那股子郁气也散了很多。
沈继宸嘿嘿笑着,顽童般轻按着她的脑袋不许她走,笑说:“娘子,故人仍在努力活着,又有什么值得叹气的?”
他说着,侧过头靠在她的耳边,轻语了两句。
这样近的距离,他的唇即若离地碰触着她的耳朵,两个人身上的香气更是毫无阻滞地交融在一起,让他们的脸都泛红起来。
但谢玉娘听完他说的话,眼中顿时多了惊喜:“当真?”
“当真,她如今跟着保儿在宫中,我的人自然好与她接触。”沈继宸笑道。
自从谢玉娘同他说了玉松的事情,沈继宸心中便很是有歉意。
一是为了不让沈惟良起疑,他的确没有再往保儿身边派人,只让人盯着齐王府就是了,而因为迎云的事情,沈继宸曾经清洗过府中的人,因此他新安插进齐王府的密探并不晓得玉松的来历;再者,他为谢玉娘有意疏远谢府众人,谢府众人也始终在朝堂中保持着中立;三来玉松也几乎不出门。
因此,他的确不晓得玉松就是现在的哑娘。
现在知道了,他心中是有愧疚的——没能救下人,没能替她照料好人的愧疚——所以更要弥补些才好。
缱绻的氛围转瞬即逝,但二人之间更多了些知晓彼此小秘密的愉快,谢玉娘依偎着他想了片刻,从贴身的荷包里取出了一对红宝耳坠,递给了沈继宸。
“阿沈将这个给玉松看,”她道,“这是我及笄那年,玉松和玉竹凑钱买给我的……”
她的语气中带上了回忆。
谢太傅最宠爱的孙女,富贵堆中养大的,什么好东西没见过?她的大丫鬟们钱再多,又能买到什么入得了她眼的好东西?
因此这对红宝着实不算什么,她也没场合能戴。
那时候的她一边嗔怪她们乱花钱,一边让人将这对红宝做成了坠子,从谢府到王府,始终都留在自己的妆奁中,当年要走时,这对坠子也和其他的细软一起,让迎云送了出来。
很长的一段时间,这对坠子就成了她的念想。
“告诉她,我好得很,我会回来,我会为她,为玉竹报仇的。”她打起精神来,坚定道。
沈继宸望向谢玉娘回忆中还带着伤感的目光,将那对耳坠郑重收好。
“好,娘子放心。”
*
沈继宸是踩着宫中落锁的点儿回到了东宫,结果刚回宫,先是太平帝派了身边的小太监来呵斥他私自出宫,不尊礼法,而后又让卢内监来传旨,命他即日起领礼部,负责今年冬至节的种种礼仪之事。
一贬一褒,沈继宸倒是早习惯了亲父皇的行为,全然是宠辱不惊的模样,但可很快又被孟皇后遣人叫去,劈头盖脸地,从他的衣服到走路的姿势,莫名训斥了一番。
没头没尾的,反而让沈继宸觉得莫名其妙。
“今日母后见了什么人?”出了后殿,他便问跟着的东宫宫人。
“说是殿下的私事,”宫人小声道,“娘娘又为殿下相中了鸿胪寺卿家的嫡次女,但听说莫鸿胪今日蒙诏入宫,不知怎的和陛下说起他家女儿指腹为婚的事情,娘娘知道后就生了气。”
“……”
沈继宸不意母后还没放弃给他寻太子妃的努力,不免好气又好笑,可实在不好多做什么,免得母后气急了去寻谢玉娘的晦气,只能叹了口气,不提此事。
如此一来,今夜太晚,倒不合再去看保儿了。
一路回了东宫,他正琢磨让谁去联系玉松更合适的时候,杜忠却匆匆回来,身上还有股子东西烧焦的糊味儿。
“这是怎么了?”沈继宸掩着鼻子,蹙眉问,“这个时候你怎么入的宫?出什么事了?”
他从流云坊出来后,就先让杜忠往刑部去,找出当年何书吏案的卷宗,给谢玉娘做个参考。
毕竟他如今行动受辖制,才更要给谢玉娘便宜的支持,好让她查出真相。
“殿下,刑部案卷房失火,”杜忠关上门,匆匆道,“末将去的时候正好赶上,幸而发现得早,才没酿成大祸,刑部胡大人不敢耽搁,便带人进宫面圣了,末将才跟着进来的。来之前,已经安排人在暗中守着了。”
沈继宸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可当真是“正好”啊。
他前脚从流云坊出来吩咐了杜忠,后脚便有人赶到刑部案卷房纵火了。
他和谢玉娘在二楼,楼下街上又有迎云和杜忠守着,因此不可能何娘子派在楼前的那些人都是顺风耳,把机密听见了去。
所以只能是今日他出宫时带的人,恰好听见了他吩咐杜忠。
“想不到我这宫中清理了这几年,到如今还能是个筛子,”他冷淡地瞪了杜忠一眼,不满道,“查,你亲自查,谁安排的,怎么到的东宫,家中如何,还有什么亲朋好友在宫中的,都查清了再来回本宫,别让人拿几个小太监宫女来搪塞!”
“是。”
“至于卷宗……”沈继宸说着,在纸上写了几个字后递给杜忠。
“不但那位何书吏自己的案子,告诉胡尚书,就说是本宫托他的,连那些年何书吏在刑部接触的案子卷宗,统统理出来给玉娘子送去,不必让父皇知道,他知道该如何做。”
这段时间更新都不会很稳定,下次争取五四那天更。比心!大家过节快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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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章 第九十一章 卷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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